花无愁戏虐道:“原来这甜水又是你拿来讨好我大哥的,真是不巧,我大哥也不知去了哪里,甜水却被我喝光了。”云翩倒抽一口凉气,“你……你竟然……喝光了?”花无愁冷笑,“难道这甜水只能给我大哥一人喝,我还喝不得了!”云翩道:“奴婢……奴婢不敢。”门外有风吹进来,已经吹灭了好几盏烛台。有一阵风特别大,将一只烛台上的灯罩也掀翻了,烛台和灯罩一起滚落在地,险些烧起来,她急忙去踩,火一灭,满屋子漆黑一片。花无愁吩咐道:“去把火镰子拿来。”
初一那天,皇帝派出的钦差大臣便来了薛凰城。花家上下,为了迎接这位贵客,俱是严阵以待。
钦差大臣叫翁贵山,年过不惑,白白净净,倒也生得清朗。在花家的大厅里坐了一阵,花靖宣和花无愁恭敬地陪着,说一些修建城池的笼统话,他听得颇为认真,倒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两位公子将策划图纸一类的东西备好,稍后呈给他。等小厮进来通报,说府尹大人在别院那边已经打点好了,翁贵山便坐马车往别院去了。
翌日,府尹在凤鸣楼布置了酒席,以珍馐美馔款待钦差,除了城中的权贵,花家和宫家的人也在受邀之列。席上一群莺莺燕燕环着,又是谄媚又是撒娇,满屋子都是刺鼻的艳粉香。花无愁坐不住,便趁着众人不注意躲到走廊外面去了。
走廊上挂着糜艳的红灯笼,绘的也都是露骨的图案。来往的姑娘们,个个浓妆艳抹,都穿着轻薄的衫子,缠住那些前来寻芳猎艳的男子卖弄风骚。他不禁暗笑这府尹款待贵客放着正经的酒楼不选,偏选了如此污秽之地,当真俗不可耐。但转念想起云翩,她以前竟也在这样的地方出入,那般际遇,倒让他有些心疼。
这时,几个结伴过来的姑娘看见花无愁,巴巴地黏上来,问他怎么没有人陪。他厌恶地拂开她们,忽然看见对面走廊上闪过一抹熟悉的倩影。
那似乎是云翩?
花无愁不敢确定,急忙追过去,那人却已经不知所踪了。正好鸨母经过,他便抓了她来问,“崔妈妈,洛云翩是不是到凤鸣楼来了?”
崔妈妈谄媚地一笑,“哟,二公子好眼力啊!”
这就是真的了?她怎么会来?花无愁想起之前在这里会见陆颜留的情形,目光便落去了角落里的那间房。
崔妈妈看出端倪,道:“可不就是在那里面了!说起来也真奇怪,这云翩姑娘啊,以前就仗着客人们都爱看她跳舞,对她恩宠讨好,所以在凤鸣楼横行无忌,对谁都不屑以正眼看。偏就是对那位陆相公与别不同。他若来了,两个人就关在房间里,也不知道做些什么。”崔妈妈说着,眼睛里又多了些暧昧的暗示,“后来这陆相公就替云翩赎了身,本以为他是要娶她做正房夫人的,哪知道她竟然又去了你们府里做丫鬟。虽则是那样,陆相公还是常来凤鸣楼,每次来了都在以前云翩住的那间房里等着,等不了多久,保准云翩也来会他,离开的时候两个人又是一前一后,也不知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花无愁听着崔妈妈这些尖酸讽刺的言辞,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拳头已经暗暗地在背后握紧。他自己也不曾想到,他恨的,原来不仅是他们俩在背后的密谋,还有崔妈妈说的,他们的彻夜厮混,仿佛那道门内关着许多不堪的画面,而那些画面足可将他像朽木一样砸碎,像蝼蚁一般践踏。
他恨。不知所起的恨,像千军万马。
他提了一口气,朝着那道门冲去,崔妈妈拦不住他,他几乎就要一脚把门踢开。这时,花靖宣也出来了,看见他怒气冲冲的背影,喊了一声,“无愁,你到哪里去?”
他如梦初醒,脚步顿住。
少顷,他转身走回来,把上花靖宣的肩,“没事了大哥,进去陪翁大人喝酒吧。”无数的不可言说,都化在后来的推杯换盏里,那一次,他是真的喝醉了,人生里好像从来没有那样放纵过,一杯接着一杯,醉得消沉,醉得狼狈。
云翩并不知道府尹将设宴地点选在凤鸣楼,也不知道自己被花无愁撞了个正着。她还在等着陆颜留发话,陆颜留的背影看上去阴森可怖,就连随身的紫玉符,此刻也不似从前那么精致高贵,反倒透露出几许冷邪鬼魅之气。
他缓缓地开口道:“你刚才说,不想为我做事了?”
云翩战战兢兢道:“是的。我求你放过我!”
陆颜留道:“你莫不是以为找到花无愁这个靠山,就能摆脱我的掌控了吧?别忘了,你还需要我的解药续命。”云翩扯着陆颜留的袖子,“我求求你,把第二重解药给我,我不想再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了。”
“伤天害理?”陆颜留拂袖道,“花靖宣横刀夺爱,有谁能替我喊一句伤天害理?我要他们花家永世不得安身!你想要第二重解药是吗?云翩,别说是第二重,要是你有何异心,让我不满意了,第一重解药我也未必会给你!”
陆颜留话说得狠,云翩听得胆战心惊,哭着道:“我好几次亲近大公子,他都对我以礼待之,他并非好色糊涂之人,对夫人也是疼爱呵护,你若真是为了夫人好,何苦一定要拆散他们?”
陆颜留清癯的面容上怒气渐起,瞪着云翩,道:“好?若伶爱的人是我!当初花李两家联姻,她被迫嫁给花靖宣,是为了得到花家这个大靠山,解去李家的燃眉之急。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无论花靖宣如何待她,她都不会好!”
云翩说不过陆颜留,只能哀求,“可是我已经黔驴技穷,无法做成你交代的事情,你或许可以找别人替你完成……”陆颜留沉着脸,挑起云翩的下巴,“那是因为你勾引男人的手段还不够高明,你在凤鸣楼待了这么久,身边姊妹的本事你倒是一点也没学到。”
云翩乞怜,“二公子已经知道了你我的事情,我如今在府里举步维艰,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监视着我。这样的日子,我……我熬不下去了!”
陆颜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放在桌沿,“我告诉过你,你的身体就是最好的武器。”
云翩心中一颤,问:“那是什么?”
“合欢散!”
云翩一惊,站起来倒退三步。她知道合欢散是凤鸣楼里的姑娘们常用的东西,男人若是吃下它,必定热血沸腾情迷意乱,难以招架眼前的软玉温香。他竟然要她用这样下三滥的手段去勾引花靖宣?
云翩摇头,“不,不,我……不能!”陆颜留的眼神稍微软化了一点,他说:“若是花靖宣因此肯娶你做他的偏房,倒也胜过你做一个卑躬屈膝的小丫鬟不是?我答应你,只要你为我做了这件事情,就算花家容不下你,我也会好好安置你。”
可是这些都不是云翩想要的。她倒宁可只是一个单纯的小丫鬟,就算受点委屈吃点苦,至少能堂堂正正地抬起头来。如今,她只觉得自己肮脏,卑鄙,那种感觉,甚至比她当初寄身在凤鸣楼更加刺痛。
陆颜留走了,她伸手去拿桌上的药包,手刚触到,又丢开,好像那东西周身都长满了尖利的刺。
她又哭起来。
四下无人的时候,也许是流泪最好的时机。多希望在此刻能有一双怀抱将她接纳,希望有一个声音在耳畔告诉她,不用害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一切都是空想。是妄想。这房间里,每次来,都好像残留着当日的酒香。当日的陆颜留,作为失意人不小心闯进来,正好撞上有位客人对云翩无礼,陆颜留借着酒意打跑了对方,那时的云翩将他看作救命恩人一般,他第二次来,她就对他以上宾之礼款待,多来几次,两个人仿佛成了知交好友。
然而,云翩却没有防着陆颜留的心计。他在她的酒里偷偷下毒,使她不得不听从他。他为她赎身,安排她进花府,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惟一不曾算计到的,就是花家的二公子花无愁。
她因他而退缩。
因他,愿意向陆颜留示软,求他放过她。
但陆颜留不仅不同意,反而还要她变本加厉。那包合欢散,像夺命刀,像追魂剑,令她步履艰难,眼神幽暗似行尸走肉一般。
回到晚晴楼,同屋的九喜已经睡着了。她便和衣躺在床上,眼前漆黑的一片,渐渐生出光,她好像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香粉涂腮,点染朱唇,在人群中起舞。她的笑靥若花,没有一点愁绪。然而这一切早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
过了几日,云翩听说花靖宣病了,似乎是感染风寒,有几声咳嗽。她替他熬了一盅清咳的甜汤,知道他在书房,便小心翼翼地端了去。但那并不是普通的甜汤。她已经将整包合欢散都倒了进去。药粉被冰糖的甜香压着,丝毫不露痕迹。
花靖宣伏案绘图,看云翩来了,笑着搁笔道:“谢谢你,我其实已经没事了。”
云翩道:“大公子,没事也将这甜水喝了吧,总归t?是有益无害的。”她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低着头将甜汤盛到碗里,想要递给他,可是手还是在犹豫着发抖。花靖宣隐隐觉得不妥,问道:“云翩,你怎么心神恍惚似的?”
云翩摇头,“我?没有啊?”
花靖宣道:“昨日我在花园里看到你,也是这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你要是有什么事情,别藏在心里,大可以说出来。你既然是花府的人,有任何事情,我都是可以为你做主的。”
云翩听花靖宣这样一说,更是无地自容,那碗甜汤就捧在手里,手僵着停在半空。花靖宣笑了笑,接过碗,正要往嘴边送,云翩一急,喊道:“大公子,别喝!”
花靖宣一愣,“怎么了?”
云翩支吾道:“我刚才在来的路上耽搁久了,这甜水似乎凉了,我还是拿回厨房再热一热吧?”
花靖宣笑着在碗口嗅了嗅,说:“我倒不觉得凉,唔,闻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你是不是在里面放了什么别的东西?”云翩本来就心虚,听花靖宣这么说,更是紧张,也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一阵风吹开了半掩的窗牖,吹得那雕花的窗牖来回晃动。云翩想借关窗掩饰自己的紧张,谁知关了窗再一回头,竟看见花靖宣正端着那碗甜汤,咕咕地喝着。
“大公子,不能喝!”
花靖宣受她一惊,险些呛到,“云翩你今晚是怎么了?”云翩几步过去,朝那碗里一看,碗底露了白瓷,水已经没了,“你……你都喝光了?”花靖宣笑道:“这么好喝的甜水,我还想再喝一碗呢。”说着,又要自己动手再盛一碗。
云翩按住瓷罐,急道:“大公子,方才……方才我……”花靖宣忍不住皱了眉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不要吞吞吐吐的。”云翩将心一横,道:“方才我在来的路上,听见翠明院的丫鬟姐姐说,夫人好像病了。”
花靖宣疑道:“病了?白日里不还好好的吗?”
云翩故作着急,“可不就是,晚饭那会儿还好好的,大公子你到墨香斋来了,她那头就病了,也不知要紧不要紧,你还是赶快过去看看吧?”
花靖宣听云翩这么一说,以为李若伶真是病了,自然也着急,立刻就往翠明院去了。云翩不放心,悄悄跟在他后头,一直看他进了房间,心里的石头才稍稍落下来。后来又看房间里的灯也灭了,就知道这合欢散大概是让花靖宣将气力都撒在李若伶身上了,她暗自舒了一口气,又觉得自己好不正经,羞红了脸,急匆匆跑出翠明院去。
此时已经很晚,有的院子已经熄灯锁门,不少人也都睡下了。但那一罐甜汤还留在墨香斋,云翩寻思着,得赶紧回去将它端走,以免被哪个进去的人发现了,又闹出什么乱子。她便加快脚步,甫一踏入墨香斋大门,便看书房里光影轻晃,似是有人在那里。她疾步过去,一看,满室明光里,花无愁正在书案前站着,似是在观看案上平铺的图纸。她顿时不晓得如何是好,脚撞上门槛,发出一声闷响,花无愁便抬头看过来,“洛云翩?你在那儿做什么?”
云翩强作镇定道:“奴婢刚才给大公子送了甜水来,这会儿是来把东西收走的。”说着,慌张地进去将瓷罐和瓷碗都捡回托盘里,但却觉得那瓷罐轻飘飘的,少了些分量,她低头一看,才发现里面剩下的甜汤已经没有了。
花无愁戏虐道:“原来这甜水又是你拿来讨好我大哥的,真是不巧,我大哥也不知去了哪里,甜水却被我喝光了。”
云翩倒抽一口凉气,“你……你竟然……喝光了?”
花无愁冷笑,“难道这甜水只能给我大哥一人喝,我还喝不得了!”
云翩道:“奴婢……奴婢不敢。”门外有风吹进来,已经吹灭了好几盏烛台。有一阵风特别大,将一只烛台上的灯罩也掀翻了,烛台和灯罩一起滚落在地,险些烧起来,她急忙去踩,火一灭,满屋子漆黑一片。
花无愁吩咐道:“去把火镰子拿来。”
“是。”云翩摸黑走到柜前,哎呦一声,脚尖踢出一声闷响。花无愁问:“怎么了?”云翩道:“没事。”她不小心撞到柜脚,脚撞疼了,可是自然不愿意在花无愁面前示软。花无愁也已经猜到,反而是想到她有冤无处诉的模样不禁好笑,他又催了催,她才慌慌忙忙地又摸回桌边,打燃了火镰子,将烛台重新点上。
微微的一点光,将两个人的轮廓照着,她那才发现他和她离得那么近,只怕将身体完全站直了,就会碰到他的鼻尖。
她急忙退开,又去点其余的烛台,待书房恢复了先前的明亮,她觉得自己实在不能继续留在此处了,便端起托盘向花无愁微微一福,“奴婢告退。”
墨香斋的大门竟然在这时关闭了。
那门是从外面被上的锁,云翩推了推,推不开,拍着门板大喊,也没有人应。她拍门的声音引来了花无愁,“怎么了?谁把门锁了?”云翩想一定是刚才屋内的光都灭了,所以巡夜的人才会以为墨香斋里没有人,顺手就把门锁了,这会儿她出不去,身后站着的花无愁却陡然变得焦躁起来。
花无愁过来,抓着门栓,狠狠地踢了几下门槛,喊声里带着咆哮。云翩抱紧了托盘,一退再退,直退到回廊上。她看花无愁渐渐转过身来,一双寒光凛凛的眼睛,向四处搜寻着,她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
此刻的花无愁越发强烈地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浑身发热,仿佛浸在滚水里似的,小腹也胀得难受。
黑暗中他搜寻到云翩的身影,即便是她躲得很远,他依然觉得她清晰可辨。他可以想见她那双灵动的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仿佛是在渴求他的怜惜;他可以想见她轻薄水嫩的唇,芳香缭绕的贝齿,水蛇般的细腰,修长无瑕的双腿……他体内那股无法抑制的气流冲撞着他,好像在里面藏了一只困兽,无时无刻不想挑破他的束缚,凶猛地扑向云翩。他又低吼了一声,蹲下身去,头埋在膝间,大口大口喘着气。
云翩担忧地问了一声,“二公子,你怎么了?”这声音不听还好,一听起来,花无愁几乎就要朝着声音的主人猛扑过去,好在他是极为忍耐之人,清醒的意识还在约束着他。他低吼道:“回屋子里去,把门窗全都锁好,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管我!”
“二公子……”云翩只从花无愁的声音里就听出了他的难受,她已经无地自容,却又不敢靠近他。他的声音立刻加重了几分,“回屋里去,滚!”他这样一吼,吓坏了云翩,她怕他失去理智,急忙躲回了书房,按照他吩咐的,将门窗都锁了个严实。
外面院子里静得可怕,她放心不下,跑到窗边,将窗纸戳破,从小圆洞里看出去,见花无愁已经倒在地上,身体紧紧地蜷着。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但可以想见他的表情一定极为痛苦。她不忍再看,背抵着窗,双手压着自己胸口,将那颗紧张得快要跳出来的心狠狠压着。
长夜漫漫。
呼啸而过的风,时不时吹着院外的枝叶婆娑作响。后来就连烛台也燃尽了,屋内的光越来越暗。云翩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着的,就靠在窗下,蜷着腿缩成一团。醒来时,只见头顶有微光透下,她一惊,心道,竟然天亮了。
花无愁不知怎样了?云翩倏地站起,附在小窗洞上看了看,院子里似乎已经没有了花无愁的身影,她想了想,索性开门出去,左右都看不见花无愁的影子,再往大门处走,才发现大门已经开了。她到丹锦院悄悄一打听,听丫鬟说花无愁也是刚回来一会儿,浑身又脏又乱的,很是狼狈,问他发生了何事,他也不说,只命人打凉水来给他沐浴,眼下正在屋子里歇着。
接下来有好几天云翩都没有看到花无愁,她从管家那里听说花家两位公子都在为了修城固防的事忙碌着,京里来的那位钦差大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儿,他们单是应酬他,也花去了不少的功夫,夜里还要回府来草拟方案,修改图纸,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云翩听管家这么说,也不做多想,惟一想着的就是自己还能有几天安乐茶饭吃。因为花无愁既然分身不暇,也就暂时没有精力追究当晚的事情。不过,她也知道,他一旦追究起来,自己只怕是很难蒙混过去的。
所以,她也有点害怕看见他。那种感觉很是奇怪,分明心中时时刻刻都挂着,可却又时时刻刻都怕着。想见,却更怕见。就像害了什么病似的。就连九喜都疑心她,“云翩,你干嘛老是打听二公t?子的行踪?每逢问起你,你都吞吞吐吐的,还脸红,你不会是对二公子动了什么心思吧?”
云翩赶忙掩了她的嘴,“你别胡说!”
九喜故意忍了笑,道:“上回你中毒,二公子对你好得啊,真是让人嫉妒。其实呢,你要是知恩图报,对二公子动了心思,也无不可啊……”云翩更急了,追着九喜喊要缝了她的嘴,两个人打闹一阵,便各自做事去了。
云翩何尝忘记过自己中毒昏迷时候的情形。那些画面,甚至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得越来越清晰。花无愁的臂弯,花无愁的脸,花无愁的呼吸与体温,仿佛都近在咫尺。她一想起来,心里面痒呵呵的,脸发烫,也不知是气是羞还是甜。她还记得他曾说,我不许你有事,那语气是焦急的、温柔的,也是霸道的,他甚至允诺她,若是你醒过来,我以后都不再刁难你。但如今她醒了,平安无事了,却又不敢再提这些,只好偷偷装在心底。一切好像与之前没有变化,但又好像变了,变得微妙,在两个人之间多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气场。
云翩想着想着,走了神,天空也不知几时飘落起毛毛的细雨,落在她的头发上,就像铺了一层霜糖。
霜糖是和父亲有关的记忆。因为云翩小时候爱吃酥油果,父亲总喜欢在果子外面涂上一层薄薄的霜糖,那样轻轻一口咬下去,有面粉的清香,也有霜糖的甜腻,还有父亲的温和慈祥,那种感觉,一直都深深地印在脑海里。以至于后来爹娘过世,她跟了舞班的班主,起初并不合群,总是乱发脾气,或者躲在角落里哭,谁也不理。但惟有一次在街边看到卖霜糖酥油果的小贩,她竟然对那小贩笑了。班主看出她的心思,给她买了一串,就是那样一串酥油果,让她从班主的笑容里依稀寻到了父亲的影子,她的心门才逐渐打开。
还有一次,云翩犯了错,要受罚,班主就罚她在露天站着,结果班主临时有事情被人拉走了,她也不知道是继续乖乖受罚,还是偷空溜走,正在左右为难,天空就下起了像此刻这样的霏霏细雨。舞班里年纪跟她相仿的小孩笑她,说她淋了雨的模样,就像沾了一身面粉,她摸一摸自己的头顶,满手都是闪光的雨沫,她大笑起来,说这不是面粉,是霜糖,然后就自娱自乐在院子里跳起舞来。
此刻,那些青涩的记忆仿佛都回来了,云翩莞尔一笑,连跑带跳地转起了圈,还摊开手掌举过头顶,仿佛是要把那些从天而降的霜糖都接在掌心里。
在这微雨静谧的清晨,她的笑声似银铃一般。
她幻想自己此刻真的忘记了所有的烦恼,可是紧接着却从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哼,生生地将她的笑容和动作都打断。她一看,花无愁正用一种似笑非笑的目光看着她,他旁边还有好整以暇的花靖宣。
他们兄弟二人是正要出门到御匠坊去,无意间经过,看到云翩不知为何在院子里撒欢。花靖宣对云翩微微一笑,催促花无愁道:“我们赶紧走吧。”云翩在原地呆呆地站着,没有上前行礼,只是低着头以示恭敬。待花无愁和花靖宣都走了,她才暗自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