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这就是凡人和神仙的差距吗?秦清淮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齐整的指甲抠进肉里,面上从容的问,“你想报仇的心我能理解!那你为何又要伤及无辜?当初司盟主可没得罪过你。你借着我父亲的关系与司盟主交好,撺掇他练就无相心经,又拉上我父亲说要帮他护法,结果还是走火入魔了。我父亲留在青云台帮他调养身体,你却在他的药里下毒。司盟主这笔账又该如何算?”“我就是想让你们秦家身败名裂,让你们药王谷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爷爷将枉顾人命说成医者仁心,你们理应有此下场。他作为盟主毫无作为、任人唯亲,跟睁眼瞎有什么区别?”
轰动整个武林的那件事发生的那年,秦清淮只是个半大孩子,母亲的肚子里怀着一个妹妹,父亲曾用母亲的脉象教他,什么是喜脉?如何判断胎儿的性别?
秦清淮每天都在观察着母亲的变化,期待着跳动的脉搏那头逐渐长大的妹妹。
可最终这份期待还是落了空。
古语有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
世间万物过犹不及,秦清淮想,是不是自己的这份期待太满了,所以不仅带走了妹妹,也带走了母亲。
自那之后,他不敢太过期待美好的事物,可唯一的执念便是药王谷的委屈有朝一日能够昭雪,他始终不相信父亲会做出那样的事。
满心希望在众口铄金中日渐渺茫的时候,他的表妹段沛菡突然衣裳破烂的晕倒在药王谷门口,身旁还有一个骨瘦如柴比她还要小上几岁的女孩,日后他给她取了个名字,叫冷溪。
他站在谷口,看到她们倒在路边,就像两个被丢弃的人偶娃娃。
那日之后他才得知,药王谷所遭受的一切,与老天爷无关!
当多年积压的愤怒和悲伤,突然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时;当对天道不公的委屈和憋闷,突然化作对一个人的恨意时。
身体里原本沉寂的血液,顿时变得汹涌澎湃。
“是你们药王谷秦家先对不起我的!”段青林一字一顿,眸光阴鸷。
秦清淮眨了眨眼,平静的蹙眉道,“愿闻其详!”
“小时候我家境贫寒父亲走得早,家中只剩下母亲、妹妹和我,还有几亩勉强能维持生计的薄田。我那时候书读得不错,一心想着若是能考中个举人,不仅有俸禄可以领,还可以免了家中的赋税徭役,那样生活就能宽裕些。谁能想到三十年前,南越发生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瘟疫,家中只有我活了下来。”
秦清淮眯着眼冷冷的问,“瘟疫是天灾,与我药王谷何干?”
“何干?”段青林轻笑出声,“当年你爷爷带着药王谷的人和大批的药材下山,全村的人仿佛看到了活菩萨,可他对于我来说却是活阎王!你也是个医者,你觉得作为一个医者有权利决定病人的生死吗?”
“没有!除非形势所逼、迫不得已!”
段青林眼中氤氲,别过头喃喃道,“迫不得已!什么才是迫不得已?为什么别人都救得?到我母亲和妹妹这就是药石无医!她们明明还活着,你爷爷却把汤药给了别人!我至今还记得我求他时,他那决绝的话。”
秦清淮咬了咬牙,解释道,“没有医者愿意看到自己的病人死去。你没做过医者,所以你体会不到那种心情,更体会不到万般无奈下的取舍,我相信我爷爷当下的决定是为了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段青林疯魔般的笑了,抬手擦了擦眼角,平静的长舒了口气,突然厉声问,“顾全大局就是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吗?药王谷悬壶济世,说得好听,你们配这四个字吗?”
“所以,当年你是故意接近我姑姑的?”秦清淮懒得跟他兜圈子,直言问。
“没错!这门婚事起初你爷爷不同意,我们私定了终身,有了那个小贱种!”段青林顿了顿,目光不聚焦的盯着香炉里冒出的袅袅香烟,“如今想想,我这半生成也在她、败也在她!当年若不是有了她,之后的计划还真不好施为;可也正因为她,我才落得如今这般,就连我那怀在肚子里的孩子,她也没放过!到底是你们药王谷的种,小小年纪心思深沉、下手这么狠!”
“你这一晚上,唯独这句话说的没错,她是我药王谷的人,这辈子都与你姓段的不相干。”
躺在里间榻上的秦舒言从他敲门的那一刻便醒了,她屏住呼吸、静静地躺在那,努力不发出任何声响,可眼眶却不经意间湿润了,苦涩的笑爬上嘴角。
她在这一瞬间突然顿悟了,世间大善即是大恶!
转念又觉得好不公平,凭什么佛祖菩萨就可以大慈大悲?她外公就不可以?
难道这就是凡人和神仙的差距吗?
秦清淮袖子里的手紧握成拳,齐整的指甲抠进肉里,面上从容的问,“你想报仇的心我能理解!那你为何又要伤及无辜?当初司盟主可没得罪过你。你借着我父亲的关系与司盟主交好,撺掇他练就无相心经,又拉上我父亲说要帮他护法,结果还是走火入魔了。我父亲留在青云台帮他调养身体,你却在他的药里下毒。司盟主这笔账又该如何算?”
“我就是想让你们秦家身败名裂,让你们药王谷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爷爷将枉顾人命说成医者仁心,你们理应有此下场。他作为盟主毫无作为、任人唯亲,跟睁眼瞎有什么区别?”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秦舒言已经不知该如何分辨了!
不过有一点她是清楚的,这天下如果容不得外公的善,那便更容不下他段青林的恶。
“所以呢?大晚上段掌门特意过来,就是来跟我说这些?”秦清淮问。
段青林微微一笑,慢慢悠悠的喝了口茶,“其实说句心里话,我还挺欣赏你的,你比你爹有脑子!你沉得住气、狠得下心、审时度势,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秦清淮闻言哼笑,反问道,“有什么用啊?依旧奈何不了你!就像现在,明明心里犯着恶心,还要坐在这听你的那些积怨。”
“那你不妨猜猜,我今晚为何来?”段青林不紧不慢,眼中有一丝期待。
“你不会是要栽诬我吧!”
“怎么会!当年你们药王谷的那个小贱种对我下了毒,我所幸没死,求到你那想让你替我解毒,你偏不肯。”段青林靠在椅背上,手指轻扣着扶手,“我德高望重、不计前嫌的品格还要靠你衬托!栽诬你即便是证据确凿,也显得我没有容人之量了不是?”
“我妹妹辛辛苦苦给你下毒,我若是给你解了,岂不是对不起她!”秦清淮不想与他提秦舒言,转而问,“那你是来干嘛?”
“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你,恍如隔世。忍不住有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想说给你听,也是怕你以后没有机会听。”
说罢,院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
秦清淮朝门口的方向扬了扬下巴问,“你安排的?”
段青林眉头微蹙,显然此刻外面的打斗,出乎他的预料。
秦清淮看到他的表情,不由得嘲讽,“怎么?素来算无遗策的段掌门,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外面人声渐渐变得嘈杂,有人举着火把蜂拥而上,飞檐走瓦,院中一时间热闹非凡。
秦清淮起身,抬手道,“请吧!段掌门!这个时候你可得主持大局啊!”
段青林也想知道院子里究竟发生了何事,起身快步打开房门,行至廊下。
四周的厢房都已经掌了灯,院子被照得灯火通明。
有人看到段青林从秦清淮的房间出来,惊讶的合不拢嘴。
他们怎么想,秦清淮不甚在意,只是这接下来唱的是哪出戏,叫他十分好奇!
“段掌门!”台阶下的小弟子低头拱手道,“那贼人扮成你的样子,偷袭剑宗,幸好……”
小弟子顿了顿,抬头瞥了一眼秦清淮,低头继续道,“幸好秦谷主的护卫及时出现,才没叫那人得手。眼下有几位掌门已经合力去捉拿那贼人了!”
段青林点了点头,扬手让他退下,面色凝重,目光瞥向身侧的秦清淮。
秦清淮凑到他的耳边小声的委屈嘀咕,“段掌门别看我呀!这事我也始料未及,下次找帮手的时候,记得找个武功好点的!”
不过一会儿,追击歹人的事便有了结果。
秦舒言从里间出来,默默的站在门边,只见单林生提着剑没追上最先跑了回来,朝秦清淮气愤道,“这人绝对是属泥鳅的,几个人围捕他愣是没抓住!”
秦清淮突然旁敲侧击道,“听说这贼人扮成段掌门的样子,还真是肆无忌惮啊!看来之前几次得手,也应是这般路数。”
单林生一愣,反应的极快,“想必错不了了!要不是因为段掌门此刻的衣袍与那人不同,我都要认错了!”
院子中的众人各个门派都有,这番对话一字不差的传进他们的耳朵里。
秦舒言站在他们身后听他们一唱一和,忍不住偷笑段青林他也有今天,也许更让他想不到的是,他口中的那个‘小贱种’正活生生的站在他背后。
几步之外、暮色之中,段青林的背影消瘦,鬓间的黑发中掺杂着几缕白发,在暖黄的火光中尤为显眼。秦舒言对他的记忆仍停留在魁梧风发的青年时期,没想到被毒药折磨的这几年,已经比同龄人老上十岁不止。
也许这世上孩子的感觉最敏锐,抛开善与恶不谈,身边什么人对他真心、什么人对他假意,他心里其实跟明镜似的。
秦舒言打小跟她这个爹就不亲近,母亲在还好,不在时她只能自己玩。她也曾有过几次想要与之亲近的想法,却发觉自己是在拿一张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久而久之连想法都没有了!
可是这世间的热情要如何回应才算不辜负?
秦舒言打心底里厌恶自己身体里流淌的每一滴血,她不敢与人亲近,既怕自己走了母亲失败的老路,又怕对方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寒了心。
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年秦舒言的母亲从不入她的梦,或许是怕她好奇的问,死在自己丈夫的剑下,是心更冷一些还是剑更冷一些?
不过想一想,两个寒过心的女人,何必要相互添堵!
说不定她母亲自己也在那头独自悔恨呢!
这时,丘辰背着剑宗从仪门外跑了进来,朝秦清淮高声道,“那贼人狡诈,竟在暗器上淬了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