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料中的动作没有降临,他的怀中撞进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是人。还有人和他如此紧密,如此贴近。肩头的下颌骨是硬的,背上是绵软的,那双白皙的手像树上落下的柳絮,躲开坚硬的骨头织成的盾墙,轻飘飘地钻进了他的心口,挠得那团东西更加酸涩肿胀了。他不安地动作着想将它排出,顺着筋骨,来到了他的眼睛。他咬紧了牙关,喉间仿佛被烈火燎坏。继而他有些愤怒地将她推开,如同狼群审视着陌生的侵入者,用锋利的眼神作獠牙与趾爪,扫视威吓。云息的衣肘被磨破,骨头有些麻。
廷尉府的空气中充斥着阴雨霉苔的气息,血腥,是云息踏入这里最易分辨的一部分。狱卒替她将牢门打开,偷觑了一眼她头上的伤痕。啧啧,这样娇花一般的女子,是枯萎凋落还是继续开放,都只能看里面这位的结局了。
李承邺看见云息来并不意外,她是个聪明人,不会坐以待毙。他也看到了她头上的伤痕和裙摆的污泥,他没有过问。云息单刀直入,“如果罪名坐实,你会怎样?”
“你会跟我一样被贬到昌邑去,然后...”他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在路上被魏演杀死。”
李承邺淡淡笑着,却没在她脸上看到他想要的结果,她只是沉着脸思索着,一动不动。李承邺随手抓起身下的草堆,摆弄着那根茅草,“怕死吗?”
云息看见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心中有些窝火,“你不怕死?怕有什么用,你现在要做什么,赶紧告诉我。”
李承邺嗤笑一声,“运筹帷幄,谈笑风生,你以为我是孔明?还是孙仲谋?”
他将缠在他食指上的那根茅草猛然扯断,心中有些空虚,“关在这里,四面环堵,我有什么办法?”
“你没办法...一点准备也没有?”她有些焦躁起来,靠他更近了一步,拉住他的手臂晃动,“你可是李承邺,你怎么能就这么死了?”
“正因为我是他才会死在这里!”李承邺没了笑意,一把推开她,“老师...弟弟...他们合起伙来算计我,李承平也就罢了,老师...是,我早知道的,我早知道他......”
他笑着笑着,眼球隐隐有些发热,被他连同胸口的郁气一块吞了进去。
不,他不是他的老师,他是李承平的,父亲...皇帝...都是李承平的。他有什么?他是什么?他想不明白,无从捕捉。或许他是个多余的存在。可是他不服,他们越是要铲除他,越是想要那个东西,他就越要把它们都抢来,即便玉石俱焚,同归于尽,他也不能让他们如愿。
他的心口又开始胀痛,尽管他看不到,但他知道,一团沉重阴湿的东西堵在了他的心口,正在膨胀着挤压他的身体,他努力地与它斗争,试图将它们扯碎揉扁。
可是他有什么办法呢?他很快又提不起劲来了,他任由拿东西占据侵蚀他的身体,他有一种濒死的痛快和轻松。抗争是最痛苦的了,像玻璃珠子在狭窄的石瓶里穿梭,被磨得满身伤痕,骨碎粉摧。至于投降?或许是吧,他现在连投降的力气也没有,他痛恨此刻的自己,痛恨眼前的一切。
“李承邺!”云息察觉到了他的变化,他像那根断掉的枯草,在强烈的紧绷缠杂之后,一股反顾地断裂,是他自己扯断的,像死尸一样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她听得见那声音。
李承邺垂眸靠在了墙角,嘴上还挂着干涩的笑,“走吧,死之前我会给你一封休书。”
“你不是还要为你娘报仇吗?皇后、太子、魏演...他们都还好好地活着,你难道甘心让他们坐上那个位置,将你困在史书上,为万世唾骂冤屈?“”活又如何死又如何?
你看看自己这一身狼狈,听听外面那些书生的高呼,看看中宫悲悯的脸,披鹤戴玉的东宫。这世上,蠢的蠢,恶的恶,弱者摇尾乞怜,看客漠然垂首,这不是人间是炼狱,是畜生道是奴隶场!
死有什么不好?”
他说着,一团火从胸口渐渐烧到了眼底,透出青蓝的光亮,“鬼神?轮回?死了还要受人盘剥挟制,神鬼肮脏僧徒堕落,不过释迦权欲操弄人心。死就是死,什么也没有,灰飞烟灭,神识散尽,再不与人间粘杂一分一毫,死了就结束了一切痛苦,有什么不好?”
他朝她走了过来,扶着她的肩头。温热的大掌让她遍体生寒,李承邺像一条巨蟒缠上了她的手臂,接下来可以预料,脖颈、脑袋...他伸着带着蓝光的蛇信要将她的脑袋,她的心吞噬殆尽,他要她一同,走向他的极乐。
她喘着气一把推开他,抬手的那一瞬间,李承邺带着闪烁的光笑着看她,似乎还有些兴奋。
预料中的动作没有降临,他的怀中撞进了一个柔软的东西,是人。还有人和他如此紧密,如此贴近。肩头的下颌骨是硬的,背上是绵软的,那双白皙的手像树上落下的柳絮,躲开坚硬的骨头织成的盾墙,轻飘飘地钻进了他的心口,挠得那团东西更加酸涩肿胀了。他不安地动作着想将它排出,顺着筋骨,来到了他的眼睛。他咬紧了牙关,喉间仿佛被烈火燎坏。
继而他有些愤怒地将她推开,如同狼群审视着陌生的侵入者,用锋利的眼神作獠牙与趾爪,扫视威吓。云息的衣肘被磨破,骨头有些麻。
“舍不得你的富贵?我知道你怕什么,你放心,你想要的我都会给......”
话未完,她已经一瘸一拐地走出了牢门。陈旧糟腐的木栏间,青蓝的绸缎和肩上一缕乌黑的垂发让他想到春日的晴空和嘶叫的鸦。潮湿的雨片落在他的颈后,濡湿了他坐着的那片草垛。他笑了笑,只是他知道啊,现在本是阴雨连绵的时候。
他收回目光,往窗口靠了靠,雨水和风带来的冰冷,石墙的坚硬让他感觉踏实了一些,看着眼前留下的潮湿的小巧的脚印,他冷笑着。休书...他会把它带到棺材底下作他们的陪葬,他要她的眼里也看见同他一样的神情,带着畏惧、后悔、愤恨,一同消失在世上。或许那一刻,她才真正明白死亡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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