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他发出又一记不耐烦的腔调,心不静写出来的字也不成样子。青措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字体,黑色墨汁在红色宣纸上划出一段长长绝望的笔迹,笔迹顶端是程易尘比窗外天色还要阴沉的脸。她眼瞧着不对劲,撂下蛇果就往外跑,程易尘把宣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瞬间没有了再写下去的心情。老小姐正在下边指挥工人往哪摆她新添置的古董瓷器,闻声看向二楼阶梯上飞奔的青措和一脸怒气的程家子,她拿着手绢在面前忽扇灰尘,“像什样子!哟!小赤佬!快下来搭把手!”
她站在原地好一阵儿,等到前边的人转身叫她,青措小姐才反应过来,快步追上去,二人换成并行,她不时的往程易尘那边看,心中隐忍,好几次都差点开口问出来。
热浪一阵一阵裹挟着郊区工厂的风沙,她伸手捂住口鼻,思绪又回到了那年。
程家一过旧历十二月份就是最忙的光景,饭店忙着准备年夜饭,庆福路忙着应酬拜年的客人, 上门的都是有脸面的人,不得一点马虎大意,那些时日家中老小都不得空。
就连最混不吝的程易尘,也会老老实实坐在八仙桌前手写春联和贺卡。
老小姐教子有没有方另说,但是在教他们生存技能上还是有一手的,她喜欢摆弄笔墨纸砚,染得程易尘也跟着写一手漂亮的瘦金体,青措做完数学题,咬着从老家带来的红蛇果,从下往上打量着认真写字的程易尘。
她坐在一旁竹编躺椅上,一漾一漾,原本静的只能听到宣纸娑娑声的房间,现在还多了一道嘎吱嘎吱咬蛇果声。蛇果多汁淌水,顺着青措胳膊往下流,她赶紧张嘴接住,生怕弄脏了老小姐新买的羊绒地毯。
八仙桌前架着毛笔的人眉毛狠狠一拧,发出啧的警告声。
她一点也不怕,继续吸溜吸溜的吮着汁水,她文不行武不通的,这年过得跟她无关。
“你出去吃,”程易尘低语。
她像是没听到一样,加大幅度来回漾腿,房间里的供暖系统好极了,她只穿一件灯芯绒连衣长裙,露出少女光洁的藕荷色小腿,她朝程易尘吐吐舌头,伴上鬼脸,“我,就,不,”
说话间,她吸溜的更使劲,程易尘绝望的闭上眼睛,忍了又忍,可那声音简直像是被施了魔法的眼镜蛇,直直往他心口里钻。
“嘶”他发出又一记不耐烦的腔调,心不静写出来的字也不成样子。
青措看了一眼桌面上的字体,黑色墨汁在红色宣纸上划出一段长长绝望的笔迹,笔迹顶端是程易尘比窗外天色还要阴沉的脸。
她眼瞧着不对劲,撂下蛇果就往外跑,程易尘把宣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瞬间没有了再写下去的心情。
老小姐正在下边指挥工人往哪摆她新添置的古董瓷器,闻声看向二楼阶梯上飞奔的青措和一脸怒气的程家子,她拿着手绢在面前忽扇灰尘,“像什样子!哟!小赤佬!快下来搭把手!”
两人围着二楼站定台又打闹两圈,最后青措宣布休战,一前一后从台阶上下来,老老实实搬花瓶。
老小姐不知从哪淘来的物件,每个都是价值连城,再三叮嘱他们要小心挪移,一上午的时间都在叮铃哐啷中度过,中午张姆妈叫大家吃饭,刚坐定在餐桌上,门外就响起一记敲门声,程易尘在最外边坐着,自觉起身去开门。
起先所有人都没当回事,继续夹菜,直到程易尘开口叫道:“爷爷,”张姆妈率先反应过来,赶紧从饭桌上下去,去厨房添碗筷,程老太也搁置下汤匙,往门口走过去,门外除了程老爷子还有一个脸生的宾客。
程老太一把拍打在大腿上,“回来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好招呼人备菜。”
青措瞧着这阵仗,自觉欲上楼,程老爷子和脸生的客人说话间就往里进,程老爷子脱了衣帽,招呼家眷继续吃,张姆妈又着急忙慌的加几道菜,青措就这么进退两难的坐在程易尘身边继续扒拉米饭。
来客是个四十来岁的后生,夹菜吃饭动作粗鲁,说话也是大咧咧,跟以往上门的墨客不太像,那些都有礼貌极了,他看起来倒像是例外。
不过,这也见怪不怪,出入生意场上几十年的程老爷子,什么样的人都要结交一些,感觉这桌上跟她也没什么关联,她老老实实吃完面前的米饭就一直在找借口开溜。
恰逢此时,那人把目光聚焦在青措身上,眉眼上下打量她,这让她有些不舒服,“这丫头是......?”
一桌人闻言,目光都看向青措,她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程老爷子回应,“是交好家托付在这里的孩子。”
青措老老实实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可那人有些酒劲上头,说这杯酒偏要她这个小辈来倒,她走亲访友时也给长辈倒过酒,所以也没有拒绝,尽管她感觉到不舒服,但那时候她哪里懂得迂回,大大方方起身就要去倒。
她身后的凳子腿刚离开桌面,旁边一双手就罩过来,“陈叔,您第一次上门,这酒还是由我来倒最好,小妹下午还要回学校读书,就先不奉陪了......”
程易尘声音不算大,但是字字句句听起来都是压实了说出来的,饭桌上所有人都停下来,抬头看向他。
*
“先吃饭,吃完饭再去见客户。”说话间,程易尘和青措就到了厂门口,陈晔已经在这儿等待多时,他自觉拉开后座车门先坐上去,青措从另一侧上车,她笑着跟陈晔打招呼,程易尘手肘撑着后车窗冷言,“你这要在大街上这么叫你小叔叔,路人该以为你俩不太正常,明明年纪差不多就非得叫人小叔叔是干嘛。”
青措没搭理他,合同谈成她心情大好,要请陈晔吃饭,陈晔说他就是来送车,等下还要去忙别的。
青措看了眼程易尘,程易尘耸肩,“看我干嘛?你小叔叔还有别的产业,日理万机,又不是只给我打工。”
青措表示有些遗憾,陈晔说回去那天再一起吃饭好了,这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车子在郊区沙土地上疾驰,随着天色渐晚,陈晔打开近光灯,这时他架在中控上的手机亮了一下,青措不是故意要看,但是在黑夜里突然亮起的光线,总是不自觉的吸引人的目光。
看清楚屏幕上的信息来电人,她身子一僵。
她确实是不自觉看过去,但是,她却又很不小心的瞥见部分字眼【我怀孕了,】。
她小时候发过一次烧,烧退了之后就长了“眼蛋”,眼睛里鼓起小小的包,让她看什么都难受极了,那时候程易尘还笑她是看了太多不该看的少女漫画才长这玩意儿,最后的最后还是张姆妈用家中土方子给她右手关节处扎了一针,第二天才好的。
现在她长大了,至于真的是张姆妈有神力,还是恰巧她也该病愈,这已经不重要了,只是她还清楚记得,那种眼底的不适感。
有多难受呢?就跟她现在差不多,就在她脑子和眼睛一起飞速旋转间,陈晔已经不动声色抽走手机,撂在副驾驶上。宾利就是好,包括座椅都极具回弹性,手机愣是在副驾驶上旋转一周才识相的躺在那里。
车里很安静,她不知道程易尘看到没有,她也不知道陈晔知道不知道她已经看清楚来电人的名字,总之他们谁都没有出声,没人蠢到在这个时候tຊ发出疑问。
程姿为什么怀孕了?程姿怀孕为什么要给陈晔发消息?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所有的推理都指向一个答案,她的脑子快要裂开了,近在面前的手机装载着一个又一个秘密,果然,成年人的世界就是这么好玩。
原来,人人都有秘密!
第二十三 说啊青措,我该怎么介绍你?
车子到达地方,程易尘下车和陈晔换位置,又见俩人在车外边说着什么,程易尘去到驾驶座,他从后视镜里看了眼青措,“我是你司机吗?”
她还沉浸在刚才的震惊中一时没有走出来,人显得有些呆愣,“什么?哦哦哦,”难得她有没回呛的时候,她拉开车门,回到副驾驶。
程易尘侧身看过来,目光在她脸上有片刻的停留,随后又坐正身子摆弄着车载导航,“想吃什么?”
“都可以,”她漫不经心的回应,扣弄着安全带。
他启动车子,缓缓驶入机动车道,“你小叔叔一走,你就没胃口了?”
“......不是,我只是不太饿,“她不动声色撒着小谎。
“青措,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面对陡转的话题,她下意识的看向程易尘,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静的开车。
“你说,”
“能别叫陈晔小叔叔吗?”
说实话在他开口之前,她悬着的心一度提到了嗓子眼儿,她以为他会说关于陈晔手机上的事,再或者他会要求她保密。
“小叔叔只是叫习惯了,”
“我听着不舒服。”
“那你不要听就好了,”她嘴上没有退让,真有意思,这败兴种不知道又抽哪门子风。
要说起来,还是陈晔先来的程家,程家家大业大,多一个孩子无非多双碗筷,程老太素日念佛诵经,又经历过大起大落之后,心善的连蚂蚁都要放生。
她小时候就觉得陈晔是大人,他身上的隐忍克制像是与生俱来的,稳重至极,所以一直也没把他当做同辈人来看待,其实左不过也就和程姿一般大的年纪。
程姿......提到这个名字,她又想起来刚才的短信,人真的是装不下半点秘密,知道了什么事,说话做事总是这般小心翼翼,不管是陈晔还是程姿都是对她不薄的人,眼下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真奇怪,都这个时候了,她竟然比当事人还要紧张。
“你真以为你小叔叔是哪般善人?不过都是心里有小九九的算盘!”
青措被他突如其来的高调吓得一哆嗦,温柔小猫也有炸毛的时候,她脾气上来,同样也起了高调还回去,“你吼什么吼!又犯哪门子病!”
他就是见不得身边人都顺着陈晔的样子,老小姐、程姿包括现在身边的呆头鹅都站在陈晔队里,陈晔到底是不出一招一式就普渡了众生,他当然知道程姿和陈晔之间的苟且。
刚才的短信更是让他心头窝火到极致,程姿犯蠢发疯不是一天两天,他不是爱管闲事的人,更不是封建的老古董,这事跟他无关,他没兴趣,可这个呆头鹅一见陈晔就两眼冒金星,他就是不爽!
车里安静极了,有人提了车速在秒表变红前蹿了出去,宾利每秒的转速上百,喻青措背推感袭来,心跳加速,双手拽住座椅边角,她有些被吓到情绪波动也变大,一阵委屈涌上来,她大声嚷道:“停车,我要下车。”
程易尘这才察觉到她声音里的颤抖,他找了个靠路边的停车位,“抢秒不都这样,我是看过之后才提速的......”他语气依旧硬,但是态度又了明显的柔软。
青措不想跟他说话,拉开车门就要往外走,有人眼疾手快直接锁车,青措扣不动车门,继而转身一股脑的撒出火,锤头往他身上砸,毫无章法又密集,这要让外人瞧见了一时之间分不出谁是谁老板。
程易尘一动不动,由着她撒气。
她不想装了,她就是很委屈,欲要一股脑把这么多年来受的委屈全部撒出来似的,捶累了她双手抚上面颊哭了出来,眼泪顺着她指缝溢出。
眼泪就是她最好的武器,长出的坚盾让他束手无策。
他到处翻找纸巾,可这新车他还没开过几次,里边压根就没有纸巾,慌忙间他看到后座上青措的包,他伸长手臂勾过来,“包里有纸巾吗?”
副驾驶的人不理他,程易尘手忙脚乱的一阵翻,他心里后悔极了,早知道不逞能多嘴了,青措买的A货铂金包在关键时候卡壳,找纸的人又一心认错做低附小,硬生生的把锁扣掰断了。
“操,喻青措你包里没纸你怎么不说?”
*
从那次他背她去完医务室,第二天整个年级就传开了,青措的同桌是程易尘的头号迷妹,成日在她跟前各种夸程易尘,仿佛他是什么遥不可及的梦一般。她同桌很爱在青措面前念叨程易尘,因为青措不会像别的人那般嘲讽她痴人说梦,甚至还会站在她的角度告诉她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夸她其实很可爱。
那时候她觉得喻青措是个很讲义气的酷女孩,可谁知......喻青措竟然是最大的背叛者!
她竟然在无形之中一直意淫青措的男朋友!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第二天一下课便质问起青措,“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我们没有谈恋爱。”青措一边在草稿纸上计算这该死的数学题,一边老实回答同桌的问话。
“吼!喻青措!鬼才信你的话!那他为什么背你上医务室?你是没有看到他神色有多慌乱!他一直对陌生人都是冷冰冰的!”
同桌是一个胖胖的女孩,班里人都给她起外号叫大头妹,只有青措每次都会认真称呼她全名张欣尧。
“我们真的没有谈恋爱,”青措放下钢笔一脸真诚的回忘着同桌。
张欣尧死死盯住她眼睛,越看越觉得青措漂亮,她总是真诚的,她应该不会骗她,她说没有那就是真的没有。
张欣尧没有看出任何破绽,收回指着青措的食指,“好吧,那我姑且信你一次!”
话音刚落,后门响起一阵惊呼声,青措听到有同学叫她名字,张欣尧和青措一起转头看向后门,程易尘提着保温桶,“出来,今天早上你还没喝汤!”似是张姆妈准备的保温桶漏水,程易尘手上都是黏腻他鸡汤,他放在鼻下闻了闻一脸的嫌弃。
张欣尧:“......青措你还敢说你们没有恋爱!”
*
新港东路的料理店里,程易尘和青措面对面而坐,她下午哭过眼睛到现在还是红红的,身边放着已经坏掉的铂金假包,她推辞好几遍说想要回酒店,但还是被程易尘提溜到这家人均三千多的粤式omakase餐厅。
程易尘点完餐用消毒毛巾擦拭手,一边打量着青措,“还生气吗?”
她瞪他一眼,他倒是不恼,继续供着脸非要她亲口说不气。她其实不太吃的惯料理,但是刚才闹起来俩人都没有心情继续挑选饭店,所以只得就近选了这里。
正说话的时间,过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年轻人,和程易尘说胡啊,从言谈举止上看二人应该很熟,西装男责怪程易尘来了也不提前说,他好安排接待他,程易尘回握住他的手,说不必见外,来也是为公事而来,更是仓促,要他下次去上海二人再好好一聚。
话到此,青措都在安静的吃着甜品,并没主动起身打招呼,她自知自己身份不好介绍,三言两语根本说不清楚,前女友?干妹妹?员工?不管怎么说都让人有种浮想联翩的暧昧。
她降低着存在感,还是被那人注意到,“这位是?程总也不介绍介绍。”
有很长时间的安静,那人微微前倾身子等着程易尘介绍,可程易尘偏不语,脸上只挂着意味深长的笑。
西装男也是有头有脸的体面人,什么样的场面都见过,一瞧程易尘的模样,瞬间点头说懂了懂了,直夸程易尘金屋藏娇,一定要他等下多喝几杯。
待西装男一走,她放下甜品勺,“所以人家问我是谁的时候,你干嘛不说?”
“说什么?青措你想我怎么说?”
今天他也累极了,饿过了头胃里不好受,刚才还喝了那么一大杯红酒,他用柠檬挤在黄希鲮鱼刺身上,大口含进嘴里咀嚼着。
她一时之间被问的无言,她这样简直就是揣着答案去问答案,她不语。
可是程易尘突然对这个话题来了兴致,他喝口红酒,甘甜在口齿弥香,“说啊,青措你教教我,我该怎么介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