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媳妇。”荣夜站在原地,看向她的目光里掩不住的欣赏:“你总算聪慧些了。”“唉,你说这叫不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把剑抱在胸膛,端着那股慵懒随意的样儿,故意逗弄她:“和夫君待久了,人都变聪明了。”沈弃直勾勾地盯着他:“是啊。”她弯着唇,但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我刚才那些话别往心里去,都是权宜之计。”荣夜侧过身子,看了眼李自山,那散懒的气息一扫而空,“这破术士挑拨我俩夫妻感情。”“得杀。”他掷地有声。
“别过来!”簪子抵在沈弃的脖子上,张玉恶狠狠地朝荣夜威胁:“再过来一步我就杀了她。”
因为刚才的缠斗,导致张玉腹部的伤口更加撕裂,血流了沈弃一手。
所以她勾着沈弃的脖子、握着簪子的两手都是颤抖的。
有了沈弃这个筹码在手,李自山从地上站了起来,使了个眼色。
张玉收到他的指示,朝荣夜高声命令:“把剑扔了。”
荣夜低头扫了眼手中的铜剑,又看向被挟持住的沈弃,默了一会儿,突然笑出了声:“不过一个不听话的女人,你以为抓了她就能威胁我?”
他倨傲地打量着沈弃,仿佛在看一件除了漂亮就一无是处的物件。
“她除了长得说得过去,身上有哪点值得我高看的地方?玩物罢了,死了我再寻一个就是。“
“你以为她在我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笑得云淡风轻,和张玉说完了,又和沈弃说:“阿弃,夫君许诺你,一定会帮你报仇雪恨。”
“你不是想得到自由?死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哦?”张玉瞧着他不在乎的样子,喘着气朝沈弃笑了笑:”听到了吧。”
“在这蛇妖眼里,我们不过是一个玩物。你不愿伤他,呵,简直是个笑话。”
“他连救你都不愿意,沈弃啊沈弃,你原来和我一样,不过是个可怜虫罢了。”
中了毒的沈弃扯唇讥讽地笑了笑,不知道是在笑荣夜还是笑张玉,亦或是她自己。
她目光锁定在荣夜手中的铜剑上,平静地问:“不愿救我?”
“凭何救你?”荣夜笑着反问。
“哦。”亲耳听到答案,她点了点头,“那等我死了,我的尸体埋哪?”
“自然是荣山。”荣夜挑了挑眉:“你死了也是我的。”
那就是死了也不放过她呗,那她解脱什么?解脱一条命呗。
“张玉。”和荣夜说完,沈弃眼睫微垂,看向抵在脖子上的簪子:“你要是现在放了我,过往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
“真宽容、真善良、真天真。”张玉讽刺地笑了一声:“真是一个大好人呢。”
“沈弃,看在你要死的份上,我也做一回好人。”
“我奉劝你一句,等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忘却今生记忆呢,下辈子,不要再这么天真愚笨,轻信他人。”
“既然如此,我也有话要告诉你。”沈弃的指腹抵上簪身,幽幽说道:“聪明反被聪明误。”
“人心,才是最难操控的。”
“呵!”张玉并不把沈弃的话放在心上,她不信荣夜不在乎沈弃的死活。
她就不信,当着他的面杀了沈弃还治不了他的口是心非。
她从不认为光靠一个诛妖阵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诛杀这两条蛇妖,李自山手里定是还有底牌。
他们能对付得了荣昼,又岂会对付不了荣夜?这双生蛇实力不相上下,她只需故技重施便是。
下定决心了,张玉握紧簪子扎向沈弃,可就在簪子刚刚刺破她的皮肤,流出一点点血时,簪子跌落到了地上。
原来……一只青色的小蛇咬住了张玉的手,而它的蛇尾还缠绕在沈弃纤细白皙的手腕上,就像一根碧青的玉镯般。
“你………”张玉望着自己乌紫无力的手,不可置信地摇着头:“你居然养蛇。”
小巧的蛇头松开了咬着的皮肉,缩回沈弃的手腕,重新乖巧地盘起了身体。
沈弃摸了摸它的脑袋:“真乖。”
这小青蛇是在张府柴房缠上她的,她发现这小家伙没有伤害自己意思,就暗暗留下了它。
果真,她这个决定对极了。
小家伙漂亮又聪明,会自个藏在她的衣服里,只有在危急时刻,才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击。
它帮了自己俩次。
一次是陈远山,一次便是现在。
沈弃推开浑身酸胀无力的张玉,她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缓慢地朝荣夜的方向走去。
“媳妇。”荣夜站在原地,看向她的目光里掩不住的欣赏:“你总算聪慧些了。”
“唉,你说这叫不叫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他把剑抱在胸膛,端着那股慵懒随意的样儿,故意逗弄她:“和夫君待久了,人都变聪明了。”
沈弃直勾勾地盯着他:“是啊。”
她弯着唇,但是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
“我刚才那些话别往心里去,都是权宜之计。”荣夜侧过身子,看了眼李自山,那散懒的气息一扫而空,“这破术士挑拨我俩夫妻感情。”
“得杀。”他掷地有声。
“你先等着你夫君。”
李自山的眼睛微微眯起,拽过腰间的破葫芦,仰头喝了一大口酒,然后甩掉葫芦,鼓着腮帮子,”噗”地把酒喷到扯来的黄符上。
黄符咻地燃起了火焰,朝荣夜的方向飞去。
“还在做无用的挣扎。”
荣夜不慌不忙地等着那黄符,正要准备伸手截住它们时,那黄符却于半空中灰飞烟灭了。
接着身后传来了一道闷哼声。
他偏头看去,只见荣昼的四肢上被贴上了黄符,动弹不得。
好一出声东击西,不过,以为困住了荣昼,就能活命?
荣昼再无用,也轮不到他李自山来欺负。
荣夜周身的气场霎时就充满了戾气,阴鸷又危险地看向李自山,就像在看一个死物般。
而李自山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地笑容,他的目光越过荣夜,落在一步步朝向他靠近的沈弃身上。
沈弃好像察觉不到荣夜的危险,她一脸平静地站到他的身后,然后抬起左手抱住了他的腰。
“做什么呢。”
后背贴上娇软温暖的胸脯,正准备杀人的荣夜愣了一下,但神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了,甚至,低头握住腹前的柔荑,嘴角勾了起来。
这蠢笨的花猫经过昨夜,果真变得聪明些了,知道审时度势,想明白应该相信谁,站在哪一边。
不枉费他一片苦心。
沈弃没回答他,她把脸依靠在了男人宽厚有力的背部,藏在凌乱乌发下的苍白嘴唇动了动。
男人俊俏高大,女人纤细娇美,站在一起的画面是如此的养眼。
但这相依的身影落在荣昼的眼底,却激得他疯狂地挣扎了起来,因为他受了重伤又被镇妖符束缚住,所以再怎么焦急,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到……沈弃藏在袖间的刀露了出来,而他的弟弟则收起手里的铜剑。
温香软玉在怀,荣夜担心割伤了他娇嫩柔弱的花猫,他漾着笑意唤道:“媳妇。”
“嗯。”沈弃淡淡地应了一声。
“只要你以后乖乖听话,我自然不会亏待你。”他承诺说。
“怎么样才算听话?”沈弃问:“不忤逆你么?"
荣夜想说那倒不必要,只要她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许多事情他愿意迁就她。
她只需要成为他的妻子,永远陪着他。
“阿弃。”他笑了笑,正准备转身把沈弃搂进胸膛里,但还没有来得及动作,他的笑容就僵住了。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心口迅速蔓延至全身的血肉,他甚至能听到血肉被搅断的声音。
荣夜低头看向自己心脏的位置,只见沈弃莹润白皙的手握着刀柄,正用力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插。
他闻到了血的气味,闻到了骨头的气味……它们相似又不同。
历经了千年,那件被他埋葬心底的往事,又一次钻破了土壤,重现天日。
“你说过愿意为了我去死。”沈弃冷着声说:“现在,该你兑现承诺了。”
她将手中的龙骨刀一转,更加割开了荣夜心脏上的血窟窿,男人的血染透了她的手,温热又滚烫,如同附骨之蛆般,叫人难以摆脱。
刀尖挑破他的经脉,剜出了他血淋淋的心tຊ脏,心脏和刀同时落到了脏污的地上,沈弃弯腰捡起来了心。
铜剑插在地上,而失去了心脏的荣夜双膝跪地,手攥着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让自己狼狈地倒在地上。
额间的一缕墨发垂过他高挺的鼻梁,赤瞳凄凄,他脸色苍白,破败而俊美的姿态仿佛是那以吸食人血为生的山间精魅,那被血染得红艳异常的薄唇,是这阴暗、潮湿的地界唯一的明亮。
自始至终,他都是背对着沈弃的,看不到她的一丝表情,他捡起了那把龙骨刀,唇角勾起一个弧度。
沈弃手心托着那颗还在跳动的、炽热的心脏,面色平静地走向李自山,叫人看不出她的喜怒。
“沈姑娘。”李自山贪婪而渴望地盯着她手里的心,急不可耐地说:“快,快把它给我。”
想到了些什么,他又阴狠地转头看向还在挣扎的荣昼:“还有他的,也一并剜了。”
“好。”沈弃笑着点了点头。
第 52章 俩蛇共布一场棋局
“你要把心拿去哪里!”李自山眼看着就要拿到了蛇妖的心脏,沈弃却把身体一转,往回走了。
他咬牙切齿地望着她的背影:“沈姑娘!你要做什么?”
“别急啊。”沈弃头也不回地说,“你不是要我去剜另一条蛇妖的心么?”
“那你可以把心先给我。”李自山压着怒火道。
“急什么。”沈弃停下来:“道长。”
她把手中的心脏往李自山的方向伸了伸:”我按照你说的那样剜了他的心,你可还没有完成我的愿望。”
“万一我把心给你了,你却骗了我,那我可不竹篮打水了?”
“贫道定会信守承诺。”李自山拧着眉,逼着自己再忍忍,万不可因为一时的急躁前功尽弃。
等他夺了俩蛇妖的内丹,就直接杀了这不听话的小丫头片子。
“但愿如此。”沈弃抿唇一笑。
走到荣夜的身旁时,从头到脚,她居高临下地把他全身都扫了个遍,然后弯着柳眉,轻轻摇着脑袋,语气惋惜:“夫君,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一定不会让你死得太难看了。”
“我知道你喜欢荣山。”
“所以……”说到这,她故意卖起了关子。
“所以什么?”荣夜仰头看向她,他松开握着的铜剑,将手掌覆在双膝上,又挪了挪膝盖,正跪在沈弃的身前。
他挺着腰,跪得笔直,那把龙骨刀压在他的掌心下。
沈弃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
有了张玉的前车之鉴,她可不想又被扑倒。
她冷着脸说:“给你埋外头。”
“还有,你跪我做什么?”
“拜堂啊。”荣夜压着咳血声,嬉皮笑脸的:“跪都跪了,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就以天地为证,你我把缺的礼节补上。”
“你真是失心疯了。”沈弃忍不住骂道。
这蛇妖就是疯子、神经病,变脸比翻书还快。
但骂完,她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与此同时,目光一寸不离沈弃的李自山也发现了不对劲。
到了这个地步,这蛇妖为何还一脸平静,有心思调戏女人?
“沈姑娘。”李自山急忙朝沈弃喊道。
“万万不要被这蛇妖迷惑了。”
她会因蛇妖的几句话就动摇反戈?沈弃只觉得李自山的担忧落在了错地儿。
又听他道:“先杀了他。”
沈弃于是慢慢又走向了荣夜,迎着他的目光,拔起了插在地上的铜剑,剑尖抵在他的喉咙处,“把龙骨刀给我。”
“我若不给呢?”荣夜嗓音暗哑,眼神带着十足的侵略意味:“媳妇,给了你便不会杀了我?”
“不。”沈弃勾唇笑了笑,“给了,我留你个全尸。”
“不给,我把你一截截地剁下来。”
“看在我俩薄如蝉翼的情分上,我一定给你剁得整齐、工整。”
这种威胁人的话以往她是不会说的,但是对着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说完后,她心里得到了一股子快感。
此前,她一直被蛇妖掌控、胁迫,藏着自己的锋芒与他虚与委蛇,但此刻,她的剑抵在了蛇妖的喉咙上。
就算最后她还是失败了,那又如何,至少她现在是站在上位者的位置,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她骨里的劣根性在疯狂地滋生、生长、蔓延,化作强大的自信与无所畏惧,最后扎根在视死如归的土壤里。
李自山说得多对啊,谁不想得到力量?
当一个修行的除妖术士,自然想名扬天下,受世人尊敬,让妖物听到自己名号就闻风丧胆。
而作为一个死过一次的女人,自然想要摆脱那种生死不能掌控在自己掌心里的无力感。
她不想再做娇弱无力的菟丝花,被掌控被玩弄,落在别人的手里,一折就断了性命。
她不愿再轻信他人,被欺骗、被背刺,成为他人嘴里的“愚笨之人”。
她要做一把锋利的刀,凌迟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俗话说得好,富贵险中求。
所以那日离开破庙时,她避开了张玉,又和李自山私下合作了起来。
龙骨刀他都能寻来,苦心积虑多年就为了两条蛇妖,那这蛇妖必定就不是普通的大妖。
蛇妖的内丹能助他修为大涨?有这般好事的话,既然他用的,她为何用不得?
她想过了,就算她成功离开了荣山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视人命如草芥的世道,她也根本生存不下去。
没有自保的能力,美丽的皮囊只会吞噬掉她,从一个火坑跳入另外一个火坑,和春姜、张玉、柳娘……这些本就生活在这世道的女子一样,被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要想活下去、活得自在,就必须有自保的能力。
荣夜说过他会保护她又如何?把命交托在一个男人手里、一条蛇妖身上,就如池中浮萍,一场大雨便能打得它七零八落。
而李自山承诺了她,事成之后,他分她一颗内丹,教她术法。
“给我。”铜剑沉重,她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着,沈弃不打算再拖泥带水,继续听他一顿的花言巧语。
“媳妇,你是不是拿不稳我的剑啊?”哪怕剑抵喉咙,荣夜脸上也没有一丝丝紧张的神色,他慢条斯理地抬起手,两指夹住剑身,轻笑了一声,只见铜剑被折断成了两截。
落在地上的那截剑化作一缕烟消散了,而被沈弃握着在手里的那截,变成匕首的长短。
“这样是不是好拿些了?”荣夜善解人意地说。
沈弃面色不改地把“匕首”重新抵在荣夜的脖子上。
“你和我拜了天地,我就把这龙骨刀给你。”荣夜抬起下颚,露出更多的脖子面积,好让沈弃不容易手滑,出现“匕首”没划破他的血肉的可能。
“沈姑娘,你别听他的。”许久不见沈弃动手,李自山的耐性已经告罄了,话落,他便朝荣夜攻击而来。
但一条巨大的蛇尾拦住了他的去路,原来,是荣昼挣脱了桎梏。
本以为荣昼冲破不了自己的束缚,所以李自山没有把额外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躲闪不及,蛇尾重重打在了他的胸膛上,将他整个人掀翻,重重摔在石壁上。
一口浓稠的黑血从李自山的嘴里喷出,他凶恶地盯着眼前吐着蛇信子的白蛇,“是我轻敌了。”
“嘶嘶嘶!”蛇尾缠住李自山的身体,然后用力收紧,山谷间响起了骨头碎裂的声音。
猩红凌厉的蛇瞳缓慢地向李自山扭曲狰狞,青筋突起的脸靠近。
“不!”李自山愤怒地张着嘴,拼尽全身力气地说道:“你们骗我……”
“你要是敢……杀了我,天道……不会…会放过你……”
白蛇松开了他,李自山重重砸在地上,如条将死的狗一样艰难地喘息,手指俱废。
败了,他败了。
李自山的半边脸朝着地上,连转头的动作都做不到。
而中了蛇毒的张玉曲缩着身体,远远望着李自山苟延残喘的模样,她闭上了眼睛。
荣夜的目光自始自终没有从沈弃脸上移开过,将她脸上变化着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
在四周安静下来时,他才幽幽说道:“阿弃,该拜天地了。”
“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拦我们了。”
拜吧。
沈弃将目光从李自山身上挪开,她曲起双膝,面色沉重地跪在了荣夜的身旁。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在死水一样的沉默中,一人一蛇拜了三拜,没有高堂、没有喜服、没有真心……什么都没有。
在白蛇的见证下,缺了一颗心的蛇妖与拿着一颗心的少女,拜了一场连简陋都谈不上的天地。
在俩蛇的算计和筹谋下,这一盘棋,虽中途有了些差错,但也无伤大雅,结局还是朝着他们预想中的走。
荣夜握紧了龙骨刀,把它举在了自己的头顶上。
千年过去了,他终于找到了父亲丢失的遗骸。
第 53章“你我既为夫妻。”
“你要杀了我么?”拜完天地,沈弃从地上站了起来,她环视着周遭的一切,在场的所有人死的死、伤的伤。
“tຊ不。”荣夜闭着眼,“你是我天地为证的妻子,我怎么舍得杀了你?”
“那你要怎么处置我?我给你提个建议吧。”沈弃扔掉手里的断剑,“斩断我的腿。”
“腿断了,我想跑就跑不了。”
“倒是个好提议。”荣昼恢复人形,他舌尖一勾,将唇角的鲜血卷入口中,“好弟弟,你要是舍不得动手,我帮你。”
他扫了眼远处狼狈的张玉:“可别步我的后尘,养一条毒蛇在身边,一不小心就被咬一口。”
张玉听到他的话,扯唇笑了笑。
蝼蚁变成毒蛇,她处心积虑多年好歹是有点用处的。
“你的心还要不要?”沈弃垂眸,他的心是坚硬的、干净的,像一颗泛着红光的宝石,并不粘糊的血肉,不像是活物的心脏,但是又带着温度、带着跳动。
“给你了。”荣夜缓缓睁眼,“李自山许诺你的,我也可以做到。”
“不,你不可以。”沈弃接过他递过来的龙骨刀,“我问你了很多次能不能放我离开荣山。”
“你都拒绝了我。”
盘在她手腕上的小青蛇探出圆圆的脑袋,悄悄爬向了荣夜的心脏,舒服地蹭了蹭。
“那你讨厌我吗?”荣夜问她。
沈弃静静想了一会儿,才说:”算不上厌恶。”
“如果我说我喜欢上了你。”荣夜定定望着她:“你信不信?”
他说得认真,脸上没有惯有的戏谑轻佻之样。
“不信。”沈弃摇了摇头。
上千年的蛇妖会喜欢上一个普通愚笨的凡人?他们相处才多久,在虚情假意中,他哪里产生的感情。
她也不信李自山,她只是在赌一把。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她想做最后的渔翁。
她有预感蒲奴迟早会来荣山,所以那夜她离开蒲奴的房间时,她留下了沾染过荣夜鲜血的木簪,因为带着它能够逼退一些野兽毒虫,穿过有毒的树林。
没了木簪,她随手折了根树枝挽发,赶到那株山茶花树时,正好看到陈远山挥刀砍杀少女。
于是出手杀了陈远山。
她原本没有想过砍倒那株树,但村民们愤怒的模样让她想到了被逼出嫁时,他们丑陋的嘴脸。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砍倒了那株树。
在破庙她同意了李自山和张玉的计划的时候,她心里其实在猜想,树倒了,那天真的少年一定会很焦急,然后孤身一人去寻求蛇神的原谅吧。
就像村里失踪的春姜和惨死的钟盛一样,明明不关他的事情,但他还是会为他们奔走,独自追查真相。
她赌蒲奴会在今日上山。
而事实上,她赌对了。
可意外太多了,事情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发展。
她和李自山合作,若败了,他们都死路一条,但是赢了呢?李自山会信守承诺帮她吗,不,他不会。
李自山这个小人,她一点也不信他,她知道,和蛇妖打斗的他定会精疲力尽,元气大伤。
她算计着蒲奴,计划寻求他的帮助,在最后共同杀了李自山,自己拿了蛇妖的内丹。
她想过了,就算蛇妖的内丹对她没有用,蛇妖死了,李自山也死了,她至少得到了自由,她能够离开荣山了。
下了山,她会面临许多险境,但那又如何?至少,她渡过了当前的困境。
在山下,她可能会死得很惨,但也有希望混得平安,就算希望渺小微弱,她也要搏一搏,她既死过,大不了再死一次。
她的命运,就该掌控在自己手里。
可她高看了李自山,这破道士打不过双蛇,她更没有料到张玉会动手杀了无辜的蒲奴。
他们输了,还牵扯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如果她没有留下那根桃木簪子,蒲奴就不会这么快就来到了山谷里,也不会被张玉杀死。
行至这一步,就算荣夜愿意放过她,她也做不到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和蛇妖虚与委蛇地待在荣山。
离开或者死。
她只选这两条路。
“没了心,也能活下去么?”沈弃看着缠绕着心脏的小青蛇,低声问道。
“会死。”
荣夜从地上站起来,包裹着精壮身躯的黑衣浸了血,湿答答的,黏在他的身上,隐约可见下面线条分明的肌肉。
刀柄擦过脸上的血,他踩着泥地,摇晃着身体朝奄奄一息的李自山走去。
一边走一边说:“沈弃,我认了你做我的妻子,我一定会让你得偿所愿。”
“你我既为夫妻,就不必计较太多得失。”
走到李自山的面前,他蹲下了身,对李自山说:“拿天道威胁我?”
“我连龙都杀得,我连父都敢杀,我还怕天道?”
龙骨刀拍在脸上,李自山听到他的话,眼里流露出浓浓的惊恐之色。
荣山记载的那条龙居然不是狐妖杀的!而是这蛇妖杀的!而且……那条龙居然是这俩双生蛇的父亲。
那他千辛万苦寻到的龙骨刀……难道也是蛇妖的算计?
荣夜盯着他的眼睛,望着里面闪过惊恐、震惊、愤怒、绝望……无数种情绪,他笑了笑,把刀从李自山的脸上移开。
当年他杀了亲生父亲后,被天道不容,荣山阴云笼罩,天雷汇聚成阵,眼看就要朝他劈下时,是狐姨将天雷引到自己的身上,硬生生夺了本该落在他头上的惩戒。
毁龙身,杀术士,顶着天雷,踩着尸山血海,她为他杀出了一条生路,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那些侥幸活下来的术士不过是最后一批上荣山的,他们来时,看到狐妖毁着龙身的画面,便以为是她杀了龙。
而事实上,龙,也就是他的父亲,在术士来之前,早就被他杀死了。
他不愿让狐姨替他死,握着父亲的镇邪剑,想要闯入天雷阵中央接受属于他的惩罚,但却被荣昼拦住了。
他们是双生兄弟,都是父亲的孩子,父亲的镇邪剑他用得了,荣昼也用得了。
荣昼手里没有沾染弑父的血,比他干净,所以镇邪更加听令于他。
镇邪落在荣昼的手里,荣昼拦在他的身前为他挡天雷,而镇邪,为了护荣昼不受伤害,也拦了致命的天雷。
“走!走啊!荣昼,你带他走啊!”提着一颗人头的狐姨站在滚滚雷电下,朝他们声嘶力竭地大喊。
荣夜永远忘不了,那一道道本该落在他身上的天雷如何一道道凌迟着狐姨的血肉,空气中弥漫着被烧焦的血肉味儿,石壁上、树枝上、地上……到处都是被血染透的红色。
越过荣昼身体的一道天雷劈在他的身上,将他劈倒在地,灼烧着皮肉的滋味是那么、那么的疼痛,疼得他站不起来。
可是一道天雷就那么疼,受了无数道天雷的狐姨该有多痛苦。
他哭着往那一身鲜血、披散着红发的女人爬去,求着她别杀人了,求着她离开荣山……但她没有理会他的哭喊哀求。
“哥!”那天,他第一次唤荣昼为哥哥,求他不要拦住自己,但荣昼的蛇尾拖着他离开了。
他眼睁睁看着狐姨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站了起来。
他们躲在了母亲的骨头旁,母亲最后一次保护了他们,化成齑粉,散在天地间。
等他重新回去时,阴沉的天已经散开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想为狐姨收尸,但她已经尸骨无存,去为父亲收尸,却发现那些幸存的术士偷走了他的护心鳞与一根骨头。
他和荣昼想下山追回父亲的骨头与护心鳞,但却被禁锢在荣山,因着这弑父的举动,他需百年受一次天劫,而荣昼因为帮了他,也罪责难逃。
荣昼把镇邪给了他,狐姨的死成为卡在他们兄弟心里头的一根刺,兄弟阋墙。
而造成这一切的源头,是那些嚷嚷着杀妖正道的术士。
他们拿走了父亲的骨头与护心鳞,经过了千年,终于又把它们带了回来。
“别杀……我。”感受到荣夜的杀意,听完关于龙骨刀的前尘往事,求生欲击溃了李自山,他声音嘶哑含糊地求饶道:“留……我一条命,我保证……不会……会在踏足…荣山。”
荣夜的手摁住李自山的脑袋,露出他粗短的脖子,平静地说:“你没机会了。”
“不……”嘴里都是泥巴,李自山抖着身体,还想再求饶,但冰冷的刀落在了他的脖子上,一刀一刀的、割下了他的脑袋。
荣夜提着脑袋,仰头看向了头顶的天空。
哦———天劫到了。
他举起手里的脑袋,朝那汇聚的天雷晃了晃,露出来猖狂的笑意。
电闪雷鸣中,他喊道:“沈弃。”
第54 章 “别害怕,我来了。”
沈弃听着他喊自己的名字,从小青蛇身上抬头,她看到,荣夜把李自山的脑袋踩在了脚下,然后朝自己笑着。
她以为他还有什么话想对自己说,但等了许久,迟迟不见他说话。
直到天雷劈下时,他的嘴唇才动了动。
他说:“等我去找你。”
荣夜在她的面前灰飞烟灭了,连带着她手里的心也一并tຊ消失。
“真深情。”在尘土飞扬、地动山摇中,荣昼抱着手臂,朝他消失的方向嗤笑了一声:“真无私。”
”哦。”想到了什么,他扭头看向被震倒的沈弃:“你现在自由了。”
“你可以离开荣山了。”
“他呢?”沈弃问。
缠着的心突然消失了,小青蛇跌回沈弃的手心,然后吐着蛇信子、扭着小小身体重新去当了玉镯子。
荣昼没回答她,目光落在角落里的张玉身上:“帮我杀了她。”
“然后滚。”
说完,他走了。
其实不用她动手,张玉也活不了,蛇毒侵蚀了她的五脏六腑,她已经无力回天。
张玉听到了沈弃的脚步声,睁不开沉重的眼,一脸青紫的她努力要扬起笑意,而僵硬的肌肉让她的笑意显得格外的怪异与阴沉。
“阿弃。”她艰难地吐道:“可不可以…….把我埋在那株山茶花下。”
“我想和他葬在一起。”
除了那一株粉色山茶,山谷里所有的山茶花都毁掉了。
可以么?
沈弃最终还是选择完成她死前的心愿。
她在山茶花下挖了一个大坑,将张玉的尸体拖了进去,然后蹲下坑边,一捧黄土一捧黄土的葬了她。
葬完张玉,天已经要黑了。
沈弃从地上站了起来,脚是酸麻的,她捶了捶腿,然后走向了蒲奴的尸体。
她要背蒲奴下山。
而她的手刚要触碰到他的尸体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一堆蛇,它们缠着蒲奴的尸体,将它带走了 。
是荣昼吗?
沈弃缓缓站了起来,静静望着尸体离开的方向,没有出手阻拦。
等她收回远处的目光,却发现,自己周围盘缩了一群蛇,它们仰着脑袋,晃着身体,朝自己吐着蛇信子。
做什么?要吃了她?沈弃抿了抿唇,盯着其中最大的一条蛇的眼睛瞧。
正当她想着临死前怎么拉它垫背,她的手腕传来了小声的嘶嘶声。
小青蛇顺着手腕爬到了她的指尖,她看到它原先缠绕着的皮肤上赫然出现了一条小蛇的青色图案。
她把手往上抬了抬,想要更好地看清这突然出现的印记,而随着她抬手的动作,余光里的蛇们,也抬起了脑袋。
她怔愣了一下,把手往下移了移,蛇们也弯下了脑袋。
小青蛇脑袋蹭了蹭她的指腹,沈弃望着它,这才意识到,那些蛇在学她的动作。
“给我往后退开。”沈弃命令道。
而她话落的一瞬间,围着她的蛇们扭着身体往后,给她腾出了一片空地。
她得到了控蛇的能力。
小青蛇从她的指尖爬走了,藏进她的衣裙里,冰凉的蛇身游过她的肌肤,最后缠绕住了她纤细白嫩的脖子。
沈弃的耳边响起来荣夜的声音,他说他会让她得偿所愿。
他知道她想要什么,知道她缺什么。
她要自由,她缺自保的能力。
所以,他都给了她。
沈弃笑了,笑着笑着,脸上却划过了冰凉的液体。
做到这一步了,对于他喜欢自己话,她信了三分。
沈弃抬手擦掉了眼泪,目光变得坚定,她相信他们还会再次见面,她也期待与他的下一次见面。
而现在,她的命运终于掌握在自己手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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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贱坯子,居然敢放走她!”
“看老子不打死你这个贱人。”
被鞭子抽得皮开肉绽的柳娘抖着手捂着自己脸,听着张富贵的谩骂,她流下了绝望的泪水。
她是不是做错了,她是不是不该赌那一把,偷偷放走了那个女人,可是……除了她,没有人和她说过帮她。
哪怕她明知道她是骗她的。
腥臭的口水打在头发上,柳娘认命地放弃了挣扎。
“哎呦!什么都东西咬我!”头顶响起了张富贵愤怒的声音,柳娘缓缓拿开了护着脸的手,往那个方向看过去。
“少爷!你的后背上有一条蛇!”
紧接着,响起来无数道惊恐害怕的声音。
“蛇!好多的蛇!”
“从哪冒的蛇!”
“快快快,快帮我扯掉咬着我腿的蛇啊!”
柳娘看到了从院子的围墙上、花丛里、房檐上……无数个地方,爬出来了一条又一条粗壮的蛇,然后密密麻麻地朝自己这边爬过来。
“嘶嘶嘶!嘶嘶嘶!”蛇的吐信声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响起来。
一阵阴冷的风从外头吹进去了,吹开了身后紧闭着的房门,发出”吱呀”的响声,吓得院子里的所有人都惊恐万分往后看。
等他们回头时,一条条蛇已经争抢着爬上了自己的身体。
缩在地上的柳娘害怕地闭上了眼睛,听着张富贵等人痛苦、害怕的尖叫声,她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四周慢慢安静了下来。
在寂静中,她听到了朝自己走过来的脚步声,一阵风扫过她落在额头间的几缕碎发,痒痒的。
顶着巨大的恐惧,她缓慢、颤抖地睁开了自己眼睛。
没有朝自己啃过来的血盆大口,她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纤细莹白的手,手指修长而漂亮。
一个女人的手。
她的头顶响起来一道轻柔又好听的声音。
她说:“别害怕,我来了。”
“柳娘。”
“我来带你走了。”
柳娘泪眼朦胧地握上了递向自己的手,冰凉、柔弱、又带着希望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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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逼仄的地下室里,天花板上的悬挂的电灯泡由于接触不良,一时亮一时暗,发出滋滋的电流声。
脸上挂着一道疤,长相凶狠的男人眼神痴迷地盯着一堵墙壁看。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墙上挂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张女人漂亮的脸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一副佩戴着蝴蝶结的骨架、一颗血淋淋刚放上去不久还在往下滴着血的脑袋……
他穿着沾着血迹的破衣服,而背后,摆着一个透明、四四方方的玻璃缸 。
外头的雷声隐约穿到了地下室,八成要下一场很大的雨。
听着这声音,男人像是想到了什么,缓缓转过身,朝那玻璃缸走去。
福尔马林溶液的强烈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他手掌扶着缸边缘,狂热而痴迷的目光落在了那具脸部血肉模糊、身体皮肤却保存完好的女尸上。
”扑通”,一条蛇从天花板掉进了缸内,泡着尸体的福尔马林溶液溅了男人一脸。
被打断欣赏的他恼火的起身,想要找个铁钳子把那条蛇夹出来。
而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间。
一只漂亮的、苍白的手从玻璃缸里伸了出来,然后攀在了男人刚才摸过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