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难道你原来是瞎的,到今天才吃醋?好!既然你不高兴,那以后我不跟你出去了。”苏傲雪把头一昂,托着用过的茶杯和点心碟子,拿去灶坯间里洗了。李海存心里不满,屁股却稳得很,等她上来才问:“在家又没事,怎么不出去?”听到这一句,苏傲雪斜眼望着床铺冷笑。她要早起上学,出门时一点事没有的李海存,还在打呼噜呢。及至她放学回家,这样好的太阳,不知道把被子拿出去晒还罢了,连叠都懒得叠。猪圈似的床,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放下帐子遮遮丑。
就为这句话,苏傲雪扎下来的一针,刺在了指头上。
好在她是做惯粗活的人,一咬牙也就把痛忍了下来。
李海存诚惶诚恐地起身,再三地留客:“怎好让杜先生就走呢,我们去小馆子里随便吃一点吧。”
“不了,起来差不多就快十点钟了,才吃的早饭还没消化呢。”杜景堂虽然是在对男主人说话,眼神却克制不住地总投在苏傲雪身上。
只见她随着起身,却是一句话不曾说。要不是和她谈过两句,这样子真要误会她是守旧的妇女。她的脸蛋比进门时红多了,不知是因为屋里太闷还是……
杜景堂一路想一路走,在咯吱咯吱的声音缝隙里,听见前屋有人唤“李太太”。然后,苏傲雪的脚步没有再跟上来,只拿酥酥软软的好嗓子去谢人家的茶叶。
同李海存单独闲谈时,杜景堂还算专心。直到苏傲雪回来,他对李海存的话总好像无法入耳。问他怎么来的、住的地方远不远,像这样小孩子都能对答如流的话,倒要李海存多重复一遍,杜景堂才能答上来。
后来,杜景堂干脆不客气地说:“我这个人有点古怪,不爱人家送我,觉得是交情太浅才有出门必相送的客套。”
李海存对阔人都是谦卑很甚的,听了这话立刻乖乖缩住了脚。
走出石库门,杜景堂觉得双腿很重,钉在原地不肯走似的。回头看一眼,心里也知道李家是隐在石库门深处的,这时候根本望不见那个人,却依旧呆看了许久。
昨天睡得很晚,醒得却很早,压根没睡个囫囵觉。可他兴奋得很,八点钟就想出门了。又想着人家跳了一夜的舞,未必肯早起的。就这样拖到了九点多,再也等不急了,就紧赶慢赶地不请自来了。
到了石库门外却又退缩,在原地转了好几个来回才敢上前叫门,只可惜人家上学去了。
睡不足还要去上学,也难怪苏傲雪会有那样的谈吐。她身上唯一的缺点就是她那个软脚蟹一般的丈夫,真是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便是杜景堂给军阀做了多年倒插门,人格也比那姓李的强些。
想起这个,他就如暮年老者般叹气不止。他死去的妻子身体很差,大概拜那位不曾谋面的岳母所赐,年纪轻轻就仗着有军阀这个靠山在,整日大烟不离身,搭上自己一条命不算,连女儿也是个病弱身。成亲这几年,杜景堂都在榻前伺候汤药,夫妻之间别说和睦了,说的体己话都没几句。
就是在那个日子里,他迷上了戏剧和电影,如果脱得开身就去剧院看话剧,如果家里离不了人,便用放映机瞧电影。
每每出门看戏,见那些开明的青年男女手挽手谈自由的恋爱,杜景堂心中总是羡慕。他便也想有个健康俏丽的妻子,与他有相当的爱好,出入形影不离……
不知为何,昨夜半梦半醒间,恍惚看见一对男女在说笑,走近前一看,居然是自己和苏傲雪。
为这个呆梦,就冒昧到李家拜访,想来也是可笑。
同样认为上午的事很冒昧的李海存,冷笑着在桌子边坐下。
苏傲雪忙着收拾台面,问道:“杜先生怎么知道我们住这里?”
李海存点着烟,冷哼道:“是有心打听的吧。”
苏傲雪闻言,心头扑通狂跳。她既意外杜景堂会在分开后的几个钟头内,就打听她的住处,也惊讶丈夫对此居然会有不满的表示:“你倒也会说酸话。”
“怎么,我该睁只眼闭只眼?”
“怎么,难道你原来是瞎的,到今天才吃醋?好!既然你不高兴,那以后我不跟你出去了。”苏傲雪把头一昂,托着用过的茶杯和点心碟子,拿去灶坯间里洗了。
李海存心里不满,屁股却稳得很,等她上来才问:“在家又没事,怎么不出去?”
听到这一句,苏傲雪斜眼望着床铺冷笑。她要早起上学,出门时一点事没有的李海存,还在打呼噜呢。
及至她放学回家,这样好的太阳,不知道把被子拿出去晒还罢了,连叠都懒得叠。猪圈似的床,客人来了也不知道放下帐子遮遮丑。
苏傲雪越想越气,插着腰瞪眼道:“为了不让你说三道四!”
说罢,抱着被子又往晒台上爬。
李海存依旧是等她回来后再发作的:“我领你去见世面,是我首肯的,可从来也没出过找上门来的事!”
苏傲雪卷高袖子,解了领口两颗扣子,露出白中透红的肌肤,指着丈夫的鼻子问:“那你是在怪我了?既然是你领我去的,那你的狗眼应该也看得很清楚了,我这条膀子摸的人是多,只是姓杜的不曾摸过。或者我确实不对,昨晚应该送到跟前,叫他尽情摸的,也许当时过了瘾,未必今天还会找来!”
李海存厌烦她这种泼妇样子,使劲推开她,起身掐着她的脸道:“道理我都和你说了,穷人的尊严不值钱。跟着阔人混,有吃有喝不说,做几百字的颂扬文章发在报上,一个月的开支就有了。”
夫妻两个都要面子,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高声互骂的。
苏傲雪下死劲扯开那条手臂,咬牙低声恨道:“可你靠双手谋生的精力不也没了吗?不去给人赔笑,我往门口挂起浆洗的牌子,白天上学、夜里做工,照样能把日子过下去!等我有了职校的文凭,即便依旧清寒,我总要凭本事吃口干净饭。”
李海存把她揿倒在床上,报复似地掐她大腿:“什么日子,穿粗衣打补丁的日子吗?”
苏傲雪淌了满脸的泪,却忍着没哭出声,好半天才抽抽噎噎问道:“穿稠料子很了不起吗?舍下面子挣来的钱,不去垫肚子,不去买书,不去租朝南的屋子,倒愿意买衣服鞋子。你觉得高贵,我可不这么想!”
李海存不禁嗤笑:“你一个女流……”
底下的话听多了,苏傲雪不用等到他说完,先就反问道:“我不过是流落收容所的风尘女子,所以骨气长在我身上就成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