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泳队了。”陈洵说。纪廉简短地应了声,“嗯。”陈洵枕着胳膊看向天花板,说:“得去三个月。”“你的腿。”“训练的时候会有些影响。但教练喊我回去,我不得不回去。”“可以不去。”陈洵抿着嘴闭上眼,许久后闷闷地说:“不可以。”纪廉看向他,没说话。过了会儿,陈洵依旧把眼睛闭着,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特矛盾,特窝囊?明明想考警察,却还要回泳队训练。也不跟爸妈坦白。”问完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到纪廉的回应,陈洵睁开眼,撑坐起来。
陈洵将车停好,跟纪廉还没走到家门口,就听见了白雁的声音,再走近一步,发现门是虚掩着的。之后屋里传来男人熟悉的声音。陈洵站定住。纪廉看他一眼,静静站到他身后。
“姐,今天除了我还有其他人来呢?”
“对啊,一个神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哎呀,时间差不多了,帮我看一眼我留门了没有。”
“诶,我去看一眼。”
钱茂走到门口,拉开门的一刻看到了门外的球鞋,抬头看到站在门外的大高个,不禁笑起来。
“钱叔,”陈洵睁大眼,“你今天怎么又来了?你平时那么忙,不是一年都见不到几面……”
“手头案子结了,我给了自己一天假。”钱茂笑笑地退开一步,接着看向他身后的人,“你就是纪廉吧?”
陈洵闻声转向身后。
纪廉用审视的目光朝钱茂打量片刻,缓缓道,“你好。”
白雁听到门口的对话,举着铲子从厨房里跑出来,看到纪廉时,脸上不由露出笑容。
“哎呀,纪廉来啦?”
纪廉将视线从钱茂脸上移开,朝她点了下头,“阿姨好。”
“诶!”白雁推开在前的陈洵,拉着纪廉的胳膊让他进来,“阿姨今天做了好多菜,你多吃点啊!”
纪廉点点头,在白雁热切的招揽下进屋。被冷落的陈洵立在门外,钱茂给了他一个同情的微笑。
白雁重又进厨房忙活做菜,钱茂随陈洵和纪廉一起进了客厅。此时电视开着,恰巧在播央视七套的《致富经》。陈洵不由想到上次在纪廉家楼上的天台,两人的对话。
“钱叔,你居然看这个。”
“对啊。”钱茂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怎么了?我刚看了会儿,挺好看的。”
“那我考考你。”陈洵突然想到什么,将身体往前探了探,问,“青蛙的学名叫什么?”
钱茂困惑地皱起眉,“青蛙的学名?”
陈洵点点头,“对。”
钱茂摇头,“这还真不知道。”说完又不甘心地问,“你知道啊?”
陈洵扬起下巴,“我不知道问你干嘛。”
“那你说,叫什么?”
“叫黑……黑斑……”陈洵哽了哽,感觉那个名字就在嘴边却怎么也想不完整,急得坐立难安,“黑斑什么来着……我刚分明想起来了。”
名字就在嘴角,但苦思冥想就是记不起,陈洵只好向纪廉求救。
“算了,纪同学,你来公布答案吧。”
纪廉看他一眼,转而看向钱茂,说:“黑斑侧褶蛙。”
“哦——”钱茂扬起一边眉毛,脸上露出钦佩的神情,“受教了。”
陈洵闻言盯住纪廉,纪廉回看他一眼,又对钱茂说:“我爸告诉我的。”
这时厨房门被打开,随之传来白雁的喊声,“过来帮我打下手吧!我这忙不过来了!”
“好!”钱茂站起身来。
陈洵tຊ有些愕然地跟着起身,“钱叔,我妈喊我呢,你难得休息一天……”
钱茂摆摆手,“没事!”
厨房那又传来白雁不耐烦的喊声,“干嘛呢!陈洵!快过来帮忙!”
“我来吧!”
“啊?怎么能麻烦你……”
“没事没事,姐。我拿手着呢,今天给你露一手。”
钱茂进了厨房,陈洵不安地坐回去,抓了抓头发,再看回纪廉,迟疑了几秒,说:“之前跟你提到的那个警察,我爸的朋友,就是钱叔。你也看到了,他人很好。我爸生前提到他,总说跟他搭档最痛快。我妈也说他跟我爸很像,两个拼命三郎。”
陈洵说完,盯着纪廉沉默了很久才又开口。
“纪同学,你爸生前是律师对吧?”
“嗯。”纪廉应了声。
“他叫……?”
“纪诚光。”
“哦。”陈洵在心中默念了遍名字,又问,“他生前有跟谁结仇吗?”
纪廉没说话,看着他。
“我是想,钱叔或许能帮你,虽然之前跟你说过这事,你说警察查下来没结果,但我觉得或许……”
陈洵被纪廉盯得心虚,只得停下,目光转向面前的茶几,伸手去够杯子,匆匆喝了口水,问:“你要喝什么饮料吗?还是喝水?”
纪廉指了指杯子,陈洵立即给他倒了一杯,看着他接过杯子喝了口,等了片刻,见他不回答,手握拳抵着嘴干咳了声,看回电视。
这期《致富经》正介绍在戈壁滩上种水果。陈洵眼睛盯着电视,实际却什么都没看进去。
“还挺厉害。是吧,纪同学。”说完也不去看纪廉的反应,胡乱感叹,“原来戈壁土质是这样的……”
当然,纪廉给予他的回应都只是沉默。这份沉默让他更轻易地关注到其中暗藏的不对劲。
青训选拔赛上等待发令枪响的片刻都没这么难熬。
厨房门终于开了。白雁和钱茂先后端着菜出来。在餐桌前坐定,陈洵就近夹了一筷子菜就低着头划起来。
白雁拉开椅子没好气道:“你上辈子真是饿死鬼投胎,只知道闷头吃。”
几次没有灵魂的扒饭攒到一起,陈洵差点被喉间巨大的一口饭给噎住。艰难地咽下后,他朝身旁的纪廉看了眼。白雁正给纪廉夹菜。
一旁的钱茂偶尔停下来打量纪廉两眼。
陈洵吃完了起身要走,却被白雁按着肩膀压了下去。
“我还做了甜品呢!”
陈洵愣了愣,之后见白雁返身进了厨房,再出来时端着一盘子的白色方糕。
“这个,牛奶小方,我跟着网上的食谱做的,你们吃吃看。”
陈洵不爱吃甜的,手上没动,钱茂先捧场地拿起牙签插了块,送进嘴里,“挺好吃。”边吃边点头。
陈洵只得也插起一块。
“怎么样?好吃吗?”白雁期待地问。
“挺甜。”陈洵道。
白雁白他一眼,“说了跟没说一样。难不成还是咸的?”转头插起一块,笑着递给纪廉,“纪廉,你试试看。”
纪廉说了声谢谢,接过来,沉默着嚼了几口。
“好吃吗?”白雁睁大眼问,“甜不甜?”
纪廉点了下头,说:“甜。”
“好嘞,那我可放心了。”白雁心满意足。
钱茂乐了,说:“姐,他跟也就说了甜,也没说好吃啊。”
白雁闻言不好意思地笑了。
陈洵盯着纪廉,又扎起一个送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下去,食不知味。倒不是因为白雁过于明显的双标,他心眼儿没那么小,纪廉从小没了妈,白雁能这么喜欢纪廉,他也替纪廉开心。他只是在想失踪的纪诚光,还有同样失踪了的葛佳的爷爷。
四人最后吃了大半的甜品。白雁勒令非要全部吃完才行,陈洵提议将战场转移至客厅,边看边吃。白雁欣然同意。
到客厅坐定后,陈洵看向钱茂,问:“钱叔,你知道我们学校老校长刘贤武被谋杀的案子吗?”
白雁闻声将目光从电视屏幕上转过来,看了眼钱茂,面色陡然严肃了几分。
“别瞎问。”
钱茂回看她一眼,又望向陈洵,不同于刚才玩笑的模样,正经了不少,说:“知道。”
陈洵说:“我听同学说,凶手是在一家网咖被抓住的?被抓时并没有反抗?”
钱茂半低着头看他,说:“对。你知道得挺清楚。”
“他当时是在打游戏?”
“不是。”钱茂摇头,之后微微皱起眉,“说起来还有点意思。他当时在浏览网页。后来我们查了他的上网记录,发现从用那台电脑开始,整整十三个小时,他就停在那个网页,其他什么也没干。”
陈洵问:“那网页上是什么?”
钱茂迟疑地看了纪廉一眼,又转向他,说:“一首诗。英文诗。翻成中文叫不要……不要走进……”
钱茂还在回忆,只听一旁纪廉开了口。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他说,“狄兰·托马斯的诗。”
陈洵惊愕地扭过头去看他。
“对。”钱茂伸出食指,指住纪廉,肯定道,“就是这个名字。”
没休息多久,钱茂就接到局里的电话,匆忙起身要走。几人走到门口送他。钱茂特意叮嘱陈洵,多跟纪廉讨教。
“你那个比赛,有时间的话我一定去,给你助阵加油。”
陈洵抿了抿嘴,沉默了几秒,最后道:“好。”
纪廉看向他。陈洵心虚地回看他一眼,转开视线。
虽然一心想考公安大学,想当警察,压根没想进国家队,甚至已经不想继续游下去,可陈洵没勇气说出真实想法。还好,纪廉了解他的言不由衷。只可惜纪廉不愿把他的秘密告诉他。
送走钱茂,纪廉又跟着陈洵进了书房。过了片刻,白雁端着盘子进来了,盘里摆了个削了皮的苹果。
“你钱叔说得对,去了泳队就努力训练,没训练的这几天就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两条路都抓住,以后就有两条路可选,万无一失。有不懂的赶紧问纪廉,别成天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妈,我这么一积极向上的壮志青年,怎么到你这就成‘吊儿郎当’的了?”陈洵笑着问,指了指盘子里的苹果,“这怎么只有一个?”
白雁说:“就剩最后一个了。我削给纪廉吃的。你要吃明天给你买。”
陈洵撇着嘴垮下脸来。
白雁笑着瞪他一眼,关门前指指桌上的苹果,“纪廉,苹果记得吃啊。”
纪廉冲她点点头。
书房门外面响了一阵,归于寂静。陈洵猜白雁又出去打牌了。他看纪廉一眼,耸耸肩,仰头倒到床上。
纪廉拿起盘里的苹果咬下一口,清脆的一声“咔”。
“我要去泳队了。”陈洵说。
纪廉简短地应了声,“嗯。”
陈洵枕着胳膊看向天花板,说:“得去三个月。”
“你的腿。”
“训练的时候会有些影响。但教练喊我回去,我不得不回去。”
“可以不去。”
陈洵抿着嘴闭上眼,许久后闷闷地说:“不可以。”
纪廉看向他,没说话。
过了会儿,陈洵依旧把眼睛闭着,问:“你会不会觉得我特矛盾,特窝囊?明明想考警察,却还要回泳队训练。也不跟爸妈坦白。”
问完后很长一段时间没听到纪廉的回应,陈洵睁开眼,撑坐起来。
“我不想让教练失望,不想让我妈失望。”
他看着纪廉说。纪廉表示理解地点了下头。
“你觉得我该考警察还是继续游下去?”
纪廉放下手中的苹果,说:“不用问我,你自己有答案。”
陈洵盯着他愣了愣,随后沮丧地倒回床上,将视线转向头顶的吊灯,沉沉叹了口气。
“……有吗?”
沉默了阵,他又问:“纪同学,你那么聪明,你说闫烨杀人后为什么坐网吧里不逃跑,要盯着那首诗看那么久?”
纪廉低头咬下一口苹果,没做声。
陈洵又问:“你又是怎么知道那首诗的?”
纪廉依然没说话,默不作声地吃苹果。
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陈洵向来都这样认为。
他低头呼了口气,再抬头时,指了指纪廉手上的苹果。
“分我一半呗?听你咬得咔嚓咔嚓,怪好吃的。”
纪廉伸手递给他。陈洵拿起桌上水果刀,切了一半,其余的还给纪廉,上嘴咬了口,他苦涩地笑起来。
“还挺甜。我妈真偏心。”
纪廉安静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