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这样的伤,这样的死,是不大可能在人身自由的情况下出现的,如果是自由状态下的搏击,打斗,二十五个人,二十五具躯体,理应处处见伤才对,不可能二十五个人的伤处都在胸口。除非这二十五个人生前被人控制,比如手脚被绑,或人被迷晕,任由别人持重物击打在胸口,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宋慈推断至此,萧景又问:“‘十八罗汉’穷凶极恶,而武艺高强,什么人,什么势力能控制他们呢?”宋慈道:“如果控制指的是手脚被绑,那么要
正说着,曹主簿带着一群差役向红泥盘走来,这伙人肩挑背扛的,个个都身负重物,曹主簿自己也身先士卒,手上拎着一只大麻袋过来的,到宋慈跟前时,已是满头大汗。
“宋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带来了。”曹主簿气喘吁吁道,
“曹大人辛苦了,快坐,快坐。”宋慈道。
曹主簿便把麻袋放了,道:“不辛苦,不辛苦。下官还从菩提寺讨了一桶茶水,听说是上好的临安府的龙井,供各位大人饭后品尝,解渴。”
宋慈也是喜茶之人,听曹主簿这么一说,也乐了:“曹大人真是想得周到,菩提寺也太过殷勤,等公事完了,宋某一定亲至菩提寺,向念空法师表示感谢。”
曹主簿道:“念空法师说了,喝完了尽管去添,他那儿别的没有,好茶管够。”
宋慈连连推辞,道:“够了够了,检验要紧,不一定有时间喝,等到什么时候案子了结,宋某再去菩提寺,与念空法师对坐品茗,交流佛学。”
两人说话间,曹主簿手下的差役也陆续到了跟前,他们拎着,扛着,挑着各种东西,不知放哪儿为好,宋慈便指示他们将东西放了。
此时,众人也都已吃好了饭,宋慈便一声令下,重新带人进入尸骨场,开始了新一轮的检验。这一轮检验的目的也是清楚的:那就是要确定死者的死亡原因。
这二十五具尸骨,可以说是残缺不全,伤痕累累,但有些伤痕跟死因无关,比如被野猪王啃食后,留在骨头上的咬痕。
有些又不好判断,比如这些尸骨存在大量的骨折、骨裂现象,但引起骨折、骨裂的原因究竟为何?是被野猪王给踩折的,踩裂的?还是被人用重物打折的,打裂的?如果是前者,那还不是骨主的死亡原因,如果是后者,那就八九不离十了。所以接下来便是宋慈的拿手好戏:蒸骨验伤了。
随着宋慈大喊一声“蒸骨”,提刑司的人便忙碌起来了。
他们先把宋慈选定的五男二女七具较为完好的尸骨作上标记,然后便用锄头在地上掘了七个长五尺,阔三尺,深二尺的土坑,并用柴禾,木炭把土坑烧红,烧热。此时,便把柴炭取走,趁热往坑里泼两升好酒,五升酸醋,再趁着酒醋之气蒸腾弥漫,把要检验的尸骨放入土坑之中,并用草席将尸骨遮盖,如此“蒸骨”一两个时辰。
一个时辰后,土坑冷却,宋慈令差役将草席撤去,将尸骨抬出,放到平整明亮的地方,自己则撑开一把红油伞,挡在尸骨之上,仔细查看起来。
宋慈认为,尸骨如果生前被打过,那么被打的地方,在“蒸骨”之后,就会显现红色的伤痕以及淡淡的淤血痕迹,骨头断裂处,也都会有血晕出现,如果是死后造成的骨伤,再怎么蒸骨,也不会出现上述这些现象的。
果然,宋慈所选的这七具尸骨,在经蒸骨法验伤之后,都出现了血痕与血晕,而且其色泽还都挺红活,这表明这些人的骨折,骨裂,都是生前所造成,而非死后被野兽所弄断。
而这些骨折,骨裂的部位,也都出奇的一致,二十五个人都是胸骨骨折,骨裂。这些受伤的胸骨上,没有刀剑等锐器所带来的刺痕或划痕,有的只是钝器用力击打所致的撞击痕,很显然,这二十五人都是被同样的钝器击在了同样的地方,最后骨折,骨裂,脏器受损而死。
那么这样的伤,这样的死,是不大可能在人身自由的情况下出现的,如果是自由状态下的搏击,打斗,二十五个人,二十五具躯体,理应处处见伤才对,不可能二十五个人的伤处都在胸口。除非这二十五个人生前被人控制,比如手脚被绑,或人被迷晕,任由别人持重物击打在胸口,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宋慈推断至此,萧景又问:“‘十八罗汉’穷凶极恶,而武艺高强,什么人,什么势力能控制他们呢?”
宋慈道:“如果控制指的是手脚被绑,那么要控制像‘十八罗汉’这样的歹徒,对方得是绝顶高手,或者在人数上占优,才可制服‘十八罗汉’,且制服的手段,只能使用摔跤,擒拿或锁技。
如果是用拳打脚踢,或刀砍剑削将他们制服的话,则‘十八罗汉’的尸骨上必然出现其他伤痕,而且伤痕也不可能只出现在胸口一处。所以说最有可能的,还是有人用蒙汗药将‘十八罗汉’及其他七个女子迷晕,再统一用重物,比如铁锤之类,将他们统统锤死。”
萧景道:“如果是蒙汗药迷晕后再动的手,那么凶手倒不一定是武功高手了,一般的成年人也可以做到了,甚至于单人也可以做到了。”
宋tຊ慈道:“单人可以下蒙汗药,也可以在这二十五个人失去意识之时,用重物将他们击杀,但是别忘了,杀了他们之后,凶手还将尸体搬到了荔枝岭的红泥盘,并且挖了这个大坑进行掩埋,这又不太可能是单人所能完成的了,所以宋某认为,此案还是团伙所为。至于他们是谁?作案动机为何?还须进一步考证。下面先完成‘依骨塑容’,将骨主的身份确定下来。”
沈岳听得发蒙,问:“宋大人,您刚才所说的‘依骨塑容’是什么意思?”
宋慈道:“所谓‘依骨塑容’,顾名思义,就是依据死者的尸骨,尤其是头颅骨,来重塑他生前的容貌。”
沈岳道:“依据死者的头颅骨,来重塑他生前的容貌?这真的可能吗?”
宋慈道:“当然可能。人的相貌之所以不同,主要取决于头颅骨的不同。正因如此,依据每个人不同的头颅骨,来重塑每个人特有的容貌,才成为可能。换句话说,所谓‘依骨塑容’,就是以每个人的骨相,来反推他的肉相与皮相。”
沈岳道:“有道理。不过二十五具尸骨如果都要‘依骨塑容’,这所耗费的时间恐怕会很长吧?”
宋慈道:“那是当然,不过宋某已将此技艺全部传授给萧景与周辕了,三个人一起做的话,应该今明两天就可完成二十五具尸骨的面容重塑了。”
沈岳道:“好,看来今日在下是要长见识了。”
宋慈微微一笑,转头冲萧景,周辕喊道:“开始‘塑容’。”
萧景,周辕二人异口同声回了声“是”,便从尸场边上各拎来一只大箱子,一只铜盆,打开箱子后,各从里面取出一块头颅般大小的干泥,放在干净铜盆里。可别小看这泥,这泥不是普通的泥,而是来自“永兴军路”万泉沟中的泥,只有此处得来的泥,才最适合用来塑容。
干泥备好后,二人又用榔头将泥砸碎,加入纸屑,掺上水,开始拌和。直到纸屑与泥完成融合,便各自对着一个头颅骨,开始捏塑。
然而验骨,蒸骨,本已花去许多时间,用来塑容的时间便显不足了。直到日薄西山,宋慈他们也才塑完四男二女,六个湿泥人像。
宋慈看看昏暗的日色,对众人道:“时间不早了,只能先回去了,打理好现场,明日再来。萧景,周辕,传令下去,准备‘封堆’。”
萧景,周辕得令,冲提刑司一众差役喊道:“准备‘封堆’,先连骨带席,将所有尸骨,都抬回到尸坑里去,上下两层,轻拿轻放。”
命令下达后,提刑司的差役与萧景,周辕一起,把二十五具尸骨一一抬回到尸坑中去,分两层整齐摆好,上面再用门板封住。
由于第二天一早,宋慈他们还要再来,于是最后一道在门板上堆土的程序便省掉了。只是尸坑周围仍然撒上石灰,以作标记。
尸骨归坑之后,宋慈又点了几名差役,让他们值守现场,悉心做好收尾工作,这才踏上归途。
半路上,曹主簿对宋慈道:“宋大人忙碌了一天,饥渴劳乏,不知大人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在下好令伙房准备。”
宋慈道:“不必那么麻烦。出门办案,心思全在案子上,纵有美味在前,也无心享受。”
说到这儿,宋慈似乎想起了什么,急道:“对了,记得宋某说过,检验结束后,要亲自去菩提寺,向念空法师表示感谢的,差点给忘了。”
曹主簿道:“宋大人真是有心啊,这点小事还记着。不过明天我们不是还要来吗,明天再去拜访也是一样的。”
宋慈道:“不行,君子言必信,行必果,既然说了收工后去表示感谢,那就必须得去。”
曹主簿道:“要去的话,本来过了荔枝岭直接上去,是最方便的,现在已下了荔枝岭,再往上返,我怕宋大人实在太过劳累了。”
宋慈想了想,道:“众官差忙了一天,想必又饿又累了,这样吧,他们不必去了,我点几个人,与我一道去菩提寺即可。”
于是宋慈重新作了安排,让沈岳带着司理院所有差役随曹主簿下山,提刑司萧景,周辕两位推官留下,其他所有差役,以及除了李铸,冯天麟之外的护卫,也全随曹主簿下山,王勇作为报案人,当事人,以及熟悉黑螺山的猎人与念空法师的好友,也留下,陪同宋慈一起去菩提寺。
曹主簿急道:“宋大人,我们要是都走了,您和各位大人的晚饭怎么办呢?”
宋慈笑道:“这个就不劳曹主簿操心了,宋某看了一天的尸骨,哪吃得下东西,就在菩提寺简单吃口斋饭得了。还有啊,我们这些人就打算住在菩提寺了。宋某仔细想过了,如果宋某今天同曹主簿下山去了,明天再去红泥盘的大尸坑,那就还得爬一回山,实在多有不便,不如在菩提寺住下,养精蓄锐,分析案情,明日再去红泥盘也方便。”
曹主簿见宋慈说得恳切,在理,倒也不好反驳,便依了宋慈,自带提刑司,司理院以及本县人马下山去了。宋慈他们则由王勇带路,往上向菩提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