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明天开始,你来上班,如何。”柳不言说话从不犹豫,不像自己,几个字都吞吞吐吐的,其实沈丘是不太好意思,觉得自己如今的惨样儿,实在一言难尽,还好柳不言看不见。另外,他也瞧不上这份儿工作,觉得自己应该做些更宏大的事情。但如今只能先这样了,沈丘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没什么别的想法,来到这里,就是一种逃避而已。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就补上了一句,“那我明天来,需要我带什么吗。”“不用。”过堂
姥姥周淑清其实不懂这些,什么小说啊,码字啊,她不懂那是干嘛的,但好在效率很快,她种完菜去村西头坐一坐,不一会儿全村就都知道这件事了。
一听说一个月给两千,有几个大爷就恨自己大字不识几个,“这工资比我一年种地赚得还多嘞!”
柳不言知道,这点钱在大城市就是老板们一顿饭的事儿,城里人可瞧不起这些。果真没错,当沈丘躺在摇椅中听见这个消息的时候,嗤之以鼻了好一阵儿,“多少钱?两千?剥削啊剥削!傻子才去。”
沈丘的爷爷沈伟业见孙子那懒洋洋的模样,气得吹胡子瞪眼,“几个老头都要把自家孙女叫来了!这不挺多嘛!多少是多啊!那也比你现在一文都不赚强!”
沈丘坐在小院里,打着哈欠,他刚刚睡醒。但随后他清醒了很多,这两千块钱你别说,区区“码字”,听起来确实轻松啊,而且说不定一天就占用几个小时的时间,他就不信那个叫什么柳不ʝʂɠ言的一天能写出来一万字。
心思突然鹊起,他打算去隔壁看看。
这是他第二次看见柳不言,她在一堆玩牌的老太太里,格外明显。她睁着眼睛,非常木讷,偶尔会在哄堂大笑里跟着笑笑,那身墨染图案的衣裳,穿上去着实矜贵,她脸上白皙,但没有一点儿妆容,有种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意味。
这屋子里,只有她叫柳不言,才不奇怪。
“那个——”沈丘敲了敲没关的门,一群老太太根本没空理他,玩牌正火热着。只有柳不言抬了抬头。
“对二!你撂下!你那牌也好意思拿出来!”
“你看看我这是啥!我大小王!我走了,你们拿钱拿钱。”
桌子上不是钱,是杏仁核,她们以核代钱,玩儿得不亦乐乎,以她们打牌的气势,显然是看不见沈丘的。
“那个,我找柳不言。”他此时已经不知道对谁说话了,能沟通的不在意他,注意到他的又看不见。
柳不言听说是找自己的,摸着空气从炕上下来了,把沈丘请了出去,“她们难得玩那么开心。我们去东屋说。”
这人的声音像是汩汩的溪水,光是听着就让人向往,语气如同隐居了很久的人那般,无悲无喜。
“你是来帮我打字的对吗?”
“额,只是赚点儿外快,而已。”
“你什么专业?”
“计算机。”
“那明天开始,你来上班,如何。”柳不言说话从不犹豫,不像自己,几个字都吞吞吐吐的,其实沈丘是不太好意思,觉得自己如今的惨样儿,实在一言难尽,还好柳不言看不见。
另外,他也瞧不上这份儿工作,觉得自己应该做些更宏大的事情。
但如今只能先这样了,沈丘就像是泄了气的气球,没什么别的想法,来到这里,就是一种逃避而已。
他无奈地点了点头,意识到对方看不见,就补上了一句,“那我明天来,需要我带什么吗。”
“不用。”
过堂风把女子的长发吹了起来,沈丘觉得这小破农村,还有这种人类,有种被贬下凡的痛惜感,因为失明,她不得不窝藏在这里,仿佛断了所有的前程。
如此心绪,让他没马上离开,而是多问了几句,“你什么都看不见?”
“光影,晴天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光影。”这柳不言算是个小小小作家,说话和别人出发点都不同,这要是问自己那几个死党,肯定说半天都说不明白。比如刘洋洋,他会说,“光,但不是所有光,光在眼睛里有影子,但我不是能看见影子,我也不是能看见光,怎么说呢......”
他收回想象。“那我工作的内容是什么?”
“我口述,你帮我打字,然后发表。偶尔需要你帮我描述一下,你眼前的风景。”沈丘听了这对话,感觉自己都成佛了,什么情绪波动都感受不到,日后的工作可难喽,但也没什么关系,可以试一试,不行就跑路,回屋躺着去。
“好的,明天见。”
这种没什么情绪的人,最令人头大了。因为他不知道她的所求,也就无法和这人亲近起来,日后肯定也不会主动提起什么话题,那沈丘便不知道自己做得怎么样,是对还错。
哎,愁啊。
柳不言见半晌没声,以为那人走了,便也转身回西屋,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放了些干柴火,她不知道,直接绊倒在地,这地不是瓷砖地,是水泥地,摔得有些结实,沈丘也没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儿,便连忙上前要扶,可柳不言早就自己站了起来,摸了摸手肘,然后闻了闻,转身又进了东屋,这是要干嘛?
沈丘彻底变成了旁观者,他看着她在柜子里的一片狼藉中,摸索了半天,拿出一小瓶东西,又悄悄闻了闻,才涂抹在手肘上。
又不知这人从哪里掏出了一块儿纱布,独自缠了缠。全程没有半点表情,害得沈丘差点儿以为她没受伤。
神人,这人是神人。
半佩服半同情的他回了家,心想这好日子即将结束喽!这2000块钱,也算是窝囊“费”喽。
结果第二日,日上三竿,他还呼呼大睡着,一点儿都不窝囊。
下午两三点时他才睁开一只眼睛,打了个哈欠,一看时间,从炕上生生蹦了起来,洗了把脸换了套衣服才跑进了隔壁的院子,一进门,那女子坐在没有靠背的椅子上,静静发着呆,貌似等了很久。
她听见声音,才微微转头。
“抱歉,我这生物钟挺离奇的。”女子眼前的电脑上,已经依稀打出了几千字,有一些语句是正确的,有一些驴唇不对马嘴,沈丘突然就有些内疚了,如果说刚刚是一点点的内疚,现在的内疚,足够让他窒息。
他看着屏幕:仙子阿时期眼时间,民不聊生。此事被北行共轭日森佛的,是一个女子。
沈丘的心口都开始疼了,他小心翼翼地说道,“对不起啊,我再也不会来晚了,我从明天开始,绝对早早就来!”
柳不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脾气倒还挺好,沈丘稍稍放了点儿心。
“你找凳子坐下。”柳不言今天用木簪子盘了个发髻,利落,大方,那清幽的气质仿佛此处不在东北,甚至不在黑土地上,她一个人活在自己的世纪里,拥有着属于自己的场域,就算旁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都云淡风轻。
“这本小说,想写些大爱与大义,乱世风云,男主女主卷入其中,辗转周旋,救赎苍生,标签是古风言情,强强,权谋,这些就是基本的设定,你先帮我打开那个写作软件,创立一个新小说。然后,帮我找找唐宋的诗文,我想给主角起个好听的名字。”
没想到第一天是这样的展开,沈丘只觉枯燥,他之前在游戏选题时,也看了很多女频的小说,但是都被pass了,顶头上司更喜欢男性视角的后宫文,最好是见到的每一个女子都喜欢自己。
当时沈丘就觉得太格式化了,不好看。
他有些时候也不懂,这个市场的风向到底是什么样的。
这一下午,时光过得轻快,两个人建立了新篇,但是一个名字都没想起来。
沈丘总有一种拿着字典给自家孩子起名的莫名尴尬之感,他说的每个名字,都被柳不言无情淘汰。
“我说,是不是太苛刻了,我看那些小说,起名都很随意,什么赵一,钱二,孙三,李四,你这起个名感觉是真有那个人一般。”
沈丘举着手机,查得天昏地暗。
“就是有那个人啊,写作的前提就是相信自己描述的那个世界。”
“反正你是作家,你说得对。我看的小说,有用颜色起名的,什么苏湛蓝啊,宋浅灰啊,还有用二十四节气的,穆秋分,韩冬至,我还认识一个作者,起名字随手翻字典,有什么起什么。”
“那我属于靠诗词的。”柳不言轻轻地说了一句。
沈丘见她没什么反应,“我以为,我讲的很有趣呢。”
柳不言轻轻笑了一下,“我是靠诗词的,所以麻烦你了。”
落日藏入云海,家家炊烟袅袅,沈丘向外看了一眼,周奶奶也在烧着饭呢,不知道做了什么,香得他咽了好几次口水,不管什么,肯定比爷爷做得好吃。
“你饿了?”柳不言关上了电脑,“那我们等吃饭吧,今天也算是有所收获。”
看着纸上勾勾画画的简纲,你别说,沈丘的不屑已经跑光,甚至开始期待剧情了,以为是个平平无奇的古言,没想到是个群像正剧,现在写这种需要琢磨的小说的作者越来越少了,近几年流行的都是爽文、甜文。
周淑清摇晃着瘦弱的身体,端进来一盆过水面条来,卤子贴心地做了两种,“辣椒肉的,和土豆丝的,爱吃哪种吃哪种!小沈啊,家里没有啥,你爱吃就多吃点儿。”
“周奶奶,你放心,我不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