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怕被误以为憋不住眼泪,抬起湿润的眼眸对上她的视线,解释道:“我不是哭……”谁知洪叶萧反而张开指,就近扇打了他一下,扇得左右摇晃,“这个更不可以。”“呜……”他好容易压下去的泪,立时又噙满眼角。“哭?”她浅喝一句。他便抿咬嘴唇,将声嗓堵住。不得不承认,谢义柔如今仿佛一株在暴风雨里正盛而饱满的海棠,愈发令人想摧残亵玩,此后,洪叶萧觉察手心蛹动便扇他一下,说不可以,他痛吟得厉害。
浴室, 水声淙淙,谢义柔是躺在一片冰凉里醒来的。
正上空的花洒幽幽银光,水珠密匝匝砸在脸上。
所谓的独角兽的“角”, 也沾水零落在脸颊旁的瓷砖地上。
身上的开襟毛衣湿水塌在身上,那种厚重的湿冷将他压得喘不透气, 一下一下哽咽起来, 泪水淌在本就水潮潮的脸上。
他的酒彻底醒了,被冷水浇醒的, 整座屋子的阒寂都蔓延过来,浴室门内, 压抑的泣哭愈发悲恸。
视野被水渍模糊出层层叠叠的圈影,他知道, 洪叶萧是真的走了,哪怕他醉了。
不, 正因他醉了。
*
福延陵公司。
接到电话过来解决完数字殡葬的突发状况, 洪叶萧从福延陵出来时, 已是深夜十二点,正好刮了阵寒浸浸的风。
她翻手拢上自己臂弯搭着的风衣, 听后面有人喊她。
“洪总!”陶友庆追上来,一齐往停车坪去, 一边聊道, “捏造价目表那个案子判决书下来了,俐格陵园的处罚金是我们一开始定的数额,那边负责主谋的主管也判了刑。”
“只是张榜他……”
张榜即是被俐格陵园收买的,曾与福延陵签约, 但因闹事不休而解约的旧客户,舆论事件负责爆料的张某, 拿出了一些和本司工作人员联络的聊天记录,貌似具有可信度,但爆料的价目表实为捏造。
若不能平息,直到春分后的清明节,祭奠、墓地的话题本就层出不穷,福延陵将因所谓的天价殡葬再度被推上风口浪尖,所以张榜也是被告。
“他怎么?”洪叶萧步履不停。
“去年底丧子的事你是知道的。”陶友庆应。
这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遗体火化了,他却说自己在灵车上听见了后厢里他儿子在叫爸爸,说是在焚烧炉被活生生烧死的。
关于他已故的儿子,父子俩曾发生口角,张榜动手打了他,儿子离家出走,数日后在小柳河下游被钓鱼佬发现的尸体。
法医鉴定死亡时间超过两日之久,哪来的说话声?送灵车的行车记录仪全程开着,并没有录到他所说的那声“爸爸”,司机全程也没听见。
张榜反咬是公司篡改证据,工作人员体谅他丧子之痛精神恍惚,宽慰他许久,只是张榜不让骨灰入葬,捧着骨灰盒在墓园大闹数日,哪怕死亡证明明明白白在眼前。
洪叶萧出差回来得知后吩咐报了警,后续两厢解约,墓园尽数退还了费用。
最后,张榜儿子的骨灰应该葬在俐格陵园了,再有了联手搅弄舆论的事。
陶友庆刚从对方律师那了解了始末,这会儿徐徐道来:“张榜之所以被俐格陵园买通,主要公司效益不好,想拿一笔钱做周转,唉,被判了半年也是活该。”
“只是,他家里还有老人要赡养,也是可怜,想花钱跟我们争取和解。”陶友庆话完去探看她的面色。
“能拿出和解的钱,不如花在他所谓的赡养老人身上。”洪叶萧不为所动。
随后这句话才驻足,侧了侧首,语气蕴藉,“陶总真是操不完的心。”
陶友庆老脸一热,等她背影渐远,旁边同为业务部的副总啧声:“这年轻人,还真是冷心冷肺。”
又问:“老陶,你可还记得她小时候?亲爷爷去世,一滴眼泪没掉。”
陶友庆侧身竖目,“做这行的,难道还觉得只有大哭才算悲痛?”
对方悻悻,一时忘了眼前的陶友庆和洪叶萧是远房亲戚,反而讨个没趣,连忙扯开话题。
只是,这话倘使驱车离去的洪叶萧亲耳听到,也不会否认。
她爷爷是在她七岁上被一场恶病带走的,她清晰记得,那天追思厅里的花卉柱簇满白百合和马蹄莲,她把胸口别的白绢花摘下来,在手心一抓一放,一抓一放。
旁边的谢义柔隐约懂得死亡的意思,一直在掉眼泪,洪叶萧反而面上干燥。
爷爷待她不好吗?相反,老爷子十分爱惜她,她兜里还有一把香香甜甜的花生酥是老爷子生前背着她妈妈抓了放她口袋的,可她从出生就没哭过,连亲爷爷去世也没有大彻大悲,怪不得人说她没有悲悯心。
她走出追思厅,误进了一间灯光明亮的房,架上一卷卷的新毛巾、台上有梳子、修剪头发指甲眉毛的工具,是遗体梳洗间,莲花香炉里熏着浓郁的檀香。
而她爷爷仪容齐整,面容安详躺在台案上,犹如熟睡。
谢义柔不知什么时候又跟着她,扯扯她的手指,细声怕吵醒了人,稚真问,爷爷是不是只是睡着了?她说不是,死了。
她清楚记得,爷爷那身黑褂子上熏的刺鼻的檀香,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闻见这个味道,死亡的味道。
车辆在高架上疾驰,这是回灯笼街的路,和西龙湾方向相反。
连了蓝牙的手机通话,在车厢里传出咒骂:“洪叶萧!你们火化害死我儿子!不得好死!”
她径直摁断。
电话顽强弹出,她正欲再摁了,发现是谢义柔,滑了接听。
那头静得出奇,“谢义柔?”
她没忘他醉糊涂的事,是以现正在回老宅过夜的高架上。
“不是说,要帮我找另一个角吗?”那边空旷而安静,愈发显出嗓音沙哑。
又是角?“嗯,好,你睡一觉我就帮你找。”
届时也该酒醒了,话完欲挂电话,专注开车。
那头却像是料到她的下一步,抢先说:“我是清醒的。”
她的指尖在方向盘一点一点,末尾瞥了眼时间。
高架蜿蜒,一辆黑车从路口下去掉头,穿过夜色反方向驶去,最后停在华灯璨然的西龙湾。
比起小区内各色的喷泉灯、地灯、路灯照映下,亮如白昼的景致,当洪叶萧电梯上楼,推开玄关门时,里边却漆黑不见丝毫光亮。
她感觉腰肢处从后边搂来一双手臂,紧接,耳珠湿濡,被温暖柔软地含住,她便知道是谢义柔。
抬手正欲去揿灯的开关。
”别开灯!“耳畔低促的制止,明明怕黑,此时却分外畏光。令洪叶萧想起在回廊深处兜抱着做的那晚,他后来也是,月光洒身上仿佛会烫伤他皮肤似的,十分抵触。
很快,她就知道为什么了,谢义柔执她手往后,她触到肌体的光腻,遂知他丝缕未着,只是相较平时,格外冰凉,仿佛刚从冰窖捞出来。
“萧萧说的,是这个角吗?”她耳背那块被舐弄过,话时的气息令其凉津津的。
她听完这话,知他是真的酒醒了,顺手攥了挼弄着,干燥的痛意令他唔了声,却并没像前几次那般,或泣哭或推拒几下,或口头怨她欺负他,而是脑袋靠在她肩膀,任其玩弄。
她抓角转过去,“突然这么乖?”
“哼嗯……”他鼻腔因此溢出声,又温顺将脸枕过来。
“我乖。”昏黑里,眼眸黑幽,碎着几分亮,侧盯着餐厅方向。
那里曾有他煲的排骨汤,却又被自己在醉时赌气丢进了垃圾桶,她豪不介意,甚至额外告知他,彼此的关系不需要他做这些,偌大的房子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躺在湿冷的水里,从昏醉,到一点点被水浇醒,这些记忆统统浮回脑海,一点点蚕食着。
“我会乖乖的。”他说。
洪叶萧难得眼一抬。
“把灯打开?”她说。
就在她以为自己第一个要求就踩人底线,令其装不了乖时。
“咔哒”一声,室内落下雪亮,刺得他眼皮细颤,半耷下去,腮颊透着病白,却又在亮灯后迅速晕红。他整个人要偎依过来,大概觉得躲在她怀里,比在她大剌剌的目光里要少些羞耻。
“不可以。”她瞧出他倾靠的趋势,出言制止。
谢义柔便赤立在那,一低头,入眸却又是她长指腕子在上下着,几乎把下唇瓣咬破。
洪叶萧知他从前最爱哭的,床事上稍有不遂心便要啪啪嗒嗒洒泪,令其不得不顺着他。曾经去瑞士旅游,临行前还把她工具藏了,她到酒店几番找不见揣度出他眸光的躲闪,便知是他刻意藏的,不过是定了个稍大一点点的而已,偏不愿尝试,还藏了不叫她带来,后来她面上不显,却罚他多吃一根指头,也就两根而已,还没到后半夜呢,便哭着不肯了,那会儿全然打不得骂不得,语气稍凶一点也不行,否则就等着他把程雪意挂在嘴边歪派她,气性又大,她稍冒刺他几句,就躲被窝里哭。
现在她显然不至于因他的眼泪低头,指甲轻刮翕孔,话语反而还刻意撩拨他情绪的敏感,“这就委屈了?”
明明听这语气与话,脑袋恹恹垂下去了,却依然摇头。
洪叶萧的确意外,只是注意到他眼角红彤彤的泪光,要求道:“不许哭。”
“不是说自己乖么?把眼泪憋回去。”一语未尽,她加快抟弄频率。
“呜嗯……”谢义柔步子都随之踮走了一下,站稳后,随即长呼出胸腔的气,调整呼吸,倒真依言在憋眼泪。
只是,他呼吸愈发短促,颈边的筋脉一下都凸显起来了。
像是怕被误以为憋不住眼泪,抬起湿润的眼眸对上她的视线,解释道:“我不是哭……”
谁知洪叶萧反而张开指,就近扇打了他一下,扇得左右摇晃,“这个更不可以。”
“呜……”他好容易压下去的泪,立时又噙满眼角。
“哭?”她浅喝一句。
他便抿咬嘴唇,将声嗓堵住。不得不承认,谢义柔如今仿佛一株在暴风雨里正盛而饱满的海棠,愈发令人想摧残亵玩,此后,洪叶萧觉察手心蛹动便扇他一下,说不可以,他痛吟得厉害。
直到两个多小时后,谢义柔这株海棠饱经风雨萧条,实在站不稳,几番要倒,况且洪叶萧见他额际冷汗涔涔,不住地打寒噤,本意并不想像之前那样叫他高烧住院。
上回本打算送他出院回谢家,但临时出了网络舆论那档子事,便电话让谢石君来接人,谢石君当下语气便不大好听,诘问了句“他身上的伤是你……”,终究又克制住,说自己马上去接。
其实大年初一的第一次,算是谢义柔趁她醉酒,自作自受活该;后来让他口,完事又叫他去西珑湾,则是自己想找个出口释放压力,恰好他撞上来,她也笃信,谢义柔还爱她,肯定会眼巴巴同意。
只是,他自身同意,谢家定然要为这块金疙瘩动怒,毕竟当初他一度割腕,走不出来,谢家二老和谢石君怎么会愿意看他们俩又扯上关系,更别提还是肉/体关系。
她左不过被臭骂一顿,或是罚跪?这她倒不在意,只是届时夹在中间的,会是她奶奶,别又叫她气出好歹。
所以,洪叶萧做那档子事时,还是会尽量周全他弱不禁风的身体,譬如上次在回廊那,一开始只褪了他一半的裤子,只是后来愈发上头,加之那尼龙外套夸嚓夸嚓响得令人烦躁,就全给剥了,事后只能把睡昏昏的他送来西珑湾过夜,给他事先灌了感冒药,临走把钥匙搁在了床头,想着以后要约还是这里既方便又不至于着凉感冒。
只是里边暖气葱郁,他怎么反倒打起冷噤来了?
“靠过来吧。”她总算允许,他站不稳,步子一直踮来倒去的,她也就不折磨他了。
他立马扑进她怀里,埋着脸小声啜泣起来,哭得格外小心,一边断断续续喁语忍不住了之类的。
洪叶萧的手也没再扇他颤巍巍的角了,这会儿同样施允:“可以了。”
话落,此时倘若垂眸,便能看见他大颗大颗稠白珍珠从翕眼里垂落下来,仿佛蚌壳里憋满了珠白在泻流。洪叶萧抱起他放在沙发上,发现自己这件风衣算是废了,肩上的泪渍不说,主要底下丝丝坠坠的全是,她脱了朝浴室去。
却被谢义柔攥住手腕,奄奄一息还在问她:“萧萧去哪儿?”
“洗澡。”她牵起衣襟的泞白在他眼前。
他总算垂回手,眼皮被烫似的低敛下去,仰躺的姿势变成面朝沙发内壁。
洪叶萧洗完澡出来,本以为他会耻到一声不响,不料却早早转跪了过去,指腹陷在腻白里,掰开两瓣,一双莹莹浸泪的眼回头望着她,邀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