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淮安没有看慕容怀月一眼,视线落到花云身上,说:“云儿,大将军派人来接你了。”“我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他怎么如此着急?”“你快回去吧,别惹大将军生气了。”殷淮安示意楼汛送花云离开。花云走了两步,又折回身走到那盆脏衣服旁边:“你府里的丫鬟欺负姐姐,这些脏衣服不该她洗。”“这与你无关,你快走吧。”花云咬唇,又走到慕容怀月身边,将身上所有的首饰和银两塞到她手里:“姐姐,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这次回来,大将军不让我身上有太多银两。”
慕容怀月正踩着木凳支篷子,没注意身后来了一个瘦高丫鬟。
丫鬟端着一个木盆,用鞋尖儿碰了一下慕容怀月脚下的木凳,慕容怀月惊呼一声,跌坐在地。
见此情形,丫鬟并不道歉,反而提高音量先发制人:“不要偷懒,赶紧做完活,把这些衣服洗了。”
尖利的斥责让慕容怀月微微蹙眉,她按着被摔疼的腰缓慢起身,平静地看着欺负人的丫鬟说道:“我只负责照料牡丹园,浣洗衣物这种事情不归我做。”
丫鬟冷哼一声,将满满一木盆的脏衣服放下,转身离去。
慕容怀月不理会她,任由那盆脏衣服在牡丹园放着。
终于到了午食时间,她整理完花园,摸摸有些饥肠辘辘的肚子,内心雀跃的向膳房走去。
府里的丫鬟小厮们已经各自吃完,两两散去了。
慕容怀月看长桌上并没有饭菜,便开口向正在收尾的赵大厨问道:“赵大厨,还有剩饭吗?”
正研究菜色的大厨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淡漠道:“没有。”
“那能劳烦赵大厨多做一些吗?”
“在将军府里,我只听主子的命令。”
慕容怀月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身上没有银子,想收买人心也做不到。
呆立了片刻,她沉默着回到唯月苑,坐在石墩上发呆。
刚才跌了一下,后腰有些疼,她便想回瓦房躺一会儿。刚一起身,余光瞥见那盆碍眼的脏衣服,她带着气将木盆挪远一些,眼不见心不烦。
慕容怀月躺在硬板床上,后腰疼痛难忍不说,腹中又饥肠辘辘,这让她想到之前在暗巷里的日子。
她起身去井里舀了些凉水来充饥,可凉水怎能管饱。
慕容怀月焦躁不已,这种饥饿的感觉让她恐惧,她要想办法去弄些吃的。
刚出唯月苑,她便迎面碰上刚回将军府的花云。
花云在大将军那里住了几日,因心里记挂着慕容怀月,便不顾生气的大将军,执意回殷淮安府里看望她。
花云见到慕容怀月,丝毫不掩饰自已的吃惊,她扶着比三日前更加瘦弱的慕容怀月坐下,关怀道:“姐姐,你怎么不在听音阁里安歇?”
“云儿,我搬到这里方便照料这些牡丹。”
“这些粗重的活是下人们干的,姐姐何必如此?”花云余光瞥见那盆脏衣服,面色不悦,“这些衣服是?”
慕容怀月笑笑:“是府里那些丫鬟,她们偷懒便使唤我做。”
花云怒意直冲胸膛,她猛起身:“我去找殷淮安。”
慕容怀月惊慌失措地拉住她,连连开口说道:“云儿,别去找他,别去。”
花云不解:“为何?”
慕容怀月不敢看她,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她心里清楚,殷淮安不会替她说话,到时候就算自已没做错什么,也会被殷淮安羞辱一顿。
她不想这样。
慕容怀月不知如何解释便只好岔开话题,问:“你和大将军怎么样了?”
“姐姐,我今日看过你之后就得回去了,我答应和他在一起了。”花云耳根发红,脸颊似有晚霞,“我本想和他说清楚,但看他伤心的样子有些不忍,一时心软就同意了。”
慕容怀月替她开心,温柔地笑笑:“是好事啊,祝福你们啊。”
“可是姐姐,这样以后我就不能来看你了,大将军他——”花云欲言又止。
慕容怀月心里有数,轻轻问道:“他是不是不让你来看我?”
花云沉默不语,半晌才轻轻点头,艰涩说道:“他不想让我和你有过多接触……抱歉,姐姐。”
慕容怀月安慰地轻拍着花云的后背:“我理解的,大将军是殷淮安的叔父,秋儿的事情——他们为此恨我也是正常。”
既然提到秋月明,花云犹豫再三还是问道:“姐姐,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大将军没有告诉你吗?”
花云摇摇头,她倒是追问过,但是大将军讳莫如深,不肯多言。
慕容怀月望着唯月苑里的牡丹,苦笑一声:“如果告诉你,只怕我在你心里好姐姐的形象荡然无存了——云儿,既然大将军不想让你知道,那你以后不要再问了。”
花云双眼微红,她和秋月明、慕容怀月关系甚好,如今从大漠回来却发现秋月明过世和慕容怀月被贬,这让她如何接受。
两人相顾无言时,殷淮安带着楼汛来到唯月苑。
慕容怀月对殷淮安的忌惮甚浓,她躲在花云身后,眼睛看着鞋尖儿。
殷淮安没有看慕容怀月一眼,视线落到花云身上,说:“云儿,大将军派人来接你了。”
“我才回来不到一个时辰,他怎么如此着急?”
“你快回去吧,别惹大将军生气了。”殷淮安示意楼汛送花云离开。
花云走了两步,又折回身走到那盆脏衣服旁边:“你府里的丫鬟欺负姐姐,这些脏衣服不该她洗。”
“这与你无关,你快走吧。”
花云咬唇,又走到慕容怀月身边,将身上所有的首饰和银两塞到她手里:“姐姐,我身上只有这么多了,这次回来,大将军不让我身上有太多银两。”
慕容怀月胆怯地看了眼殷淮安,紧紧握着那些细软向花云道谢:“多谢,云儿,你快回去吧,没事也不要来看我了,知道吗?”
“姐姐……”
“你和大将军没必要因为我起争执。”慕容怀月温柔一笑,“你要好好照顾自已。”
说罢,花云在楼汛的护送下离开。
殷淮安站在原地,上下打量着慕容怀月。
慕容怀月心慌不已,背过手去,将那些细软藏到身后。
殷淮安冷笑,眼中的讥讽显而易见:“那是花云留给你的,你放心,我不会收走。”
慕容怀月沉默着,也不知该不该道谢。
殷淮安讨厌她像个哑巴一样,蹙眉用脚尖踢了踢盛着脏衣服的木盆,说道:“你既然选择留在府里,就不要摆那些公主做派了。下人有下人的活法,这些衣服,你得清洗。”
慕容怀月心有不甘,可又别无他法,只能低头应了声“是”。
殷淮安拂手而去,慕容怀月将那些细软放在瓦房里藏好,准备去浣洗那些脏衣服。
她蹲下身,捧着木盆刚要起身,突然眼前一阵眩晕。
暗道一声不好,她急忙松开木盆,撑着一旁的石凳勉强稳住身体,才没有摔倒。
她粗喘着气,挪到井边,用葫芦勺舀了几口凉水喝下,可腹中还是很不舒服。
强撑着回瓦房里取了一些铜钱,她走到院子里,随手拉住一个丫鬟,乞求道:“你有吃的吗?我给你铜钱,可以帮我找一下吃的吗?”
被拉住的丫鬟一头雾水,搞不清状况,环视四周,发现没有他人路过,便将铜钱收下:“你等等,我去拿一些糕点给你。”
慕容怀月在原地等候,很快丫鬟小跑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儿巾帕。
“给你。”丫鬟将巾帕塞给慕容怀月,又快速离开。
巾帕里包了两块儿酥糕,慕容怀月顾不得其他,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以前她最讨厌这种甜得发腻的糕点,可是现在,这种甜腻的糕点却是她的救命之物,只消两块儿就能填饱肚子。
慕容怀月吃完酥糕,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下,便回到唯月苑去收拾那些散落在地的脏衣服。
她端着木盆到浣衣院,院里有三三两两的丫鬟围在一起说笑。见来了外人,丫鬟们便止住声,一起扭头打量她。
慕容怀月接受不了这种任人打量的视线,可又不敢争辩,于是强迫自已忽视掉她们,坐下认真浣洗衣服。
一个丫鬟压低声音,向周围的小姐妹八卦道:“你们知道吗?花云小姐喊她姐姐哎。”
“怎么可能,一个丫鬟怎么可能是花云小姐的姐姐?你是不是听错了?”另一个丫鬟压低声音反驳道。
“喂,我听说她是元亲王府的人哎……”
“怎么可能,将军这么恨元亲王府,怎么可能会把王府的人留在将军府。”ł
“也是。”
……
丫鬟们的讨论慕容怀月听得七七八八,她脸色惨白,紧咬牙齿克制自已复杂的心情。
本就不会粗活的她更是频频出错,几件衣服半天都洗不好,其他丫鬟都洗完回去了,只有她还在费力地用梆子敲着一件布衣。
时辰过得很快,该吃晚食了,慕容怀月怕又遇到晌午那种情况,便放下还未洗完的衣服,去到膳房。
膳房里丫鬟们正在忙碌着,慕容怀月立在一旁,问离自已最近的一个小丫鬟:“府里来客人了吗?”
“对,何相家的小姐来赴宴。”丫鬟匆忙回了一句,上前接过几样小碟子。
何相家的小姐?是何孝岚吗?慕容怀月腹诽着,何孝岚什么时候和殷淮安这般亲近了?
“别呆愣着了,快帮忙。”一个小厮见慕容怀月双手空空,一边招呼着她快帮忙,一边将碟子递给她。
慕容怀月手忙脚乱地接过,还未说些什么,就被喝斥着跟从大丫鬟去厅里送膳食。
宴厅里丫鬟们垂手候在一旁,一道道美食正不停地端上桌。
殷淮安面无表情地喝着酒,身边的何孝岚正说着朝中之事,无非就是恭贺他又被嘉奖。
近两年来这些话从未断过,他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
一杯杯烈酒下肚,殷淮安心下更是不痛快。
“淮安,你不要总是终日酗酒。”何孝岚终究忍不住,便开口劝说。
“没有的事,偶尔喝两杯罢了。”
“你少骗我了,”何孝岚叹气,“自从秋儿出事,你日夜借酒消愁,甚至中元节那天你还去了凤凰楼,你——唉!”
“月儿……快一年了。”殷淮安喃喃道。
“是啊,你也该放下了。”何孝岚温柔拿走殷淮安手里的酒杯,柔声安慰,“元亲王现在被软禁在宫里,亲眷也被禁足在府邸,慕容怀月被褫夺姓氏贬为庶人,你的仇已经报了,你该走出来了。”
听到“慕容怀月”几个字,殷淮安深沉的眼眸里寒光毕露,他咬牙说道:“我的仇已经报了?我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为月儿报仇!”
端着膳食到门外的慕容怀月正好听到,她手一颤,碟子落地,应声而碎。
侍奉在侧的大丫鬟赶紧出去,扬起手,毫不犹豫甩了她一个耳光。
慕容怀月被打的跌坐在地,顾不得脸颊火辣辣的疼痛,她只希望厅内的人不要出来看到她这副模样。
“你怎么做事的!滚去柴房!不许在厅前侍奉!”
慕容怀月缓缓起身,眼中含泪,捂着脸低头离开。
回到浣衣处,这里只有她自已,她可以痛快哭一场。
她曾经幻想过,终有一日,殷淮安会原谅她,到时候天子赦免,她可以和家人团聚。就算地位不复曾经,那也没关系。
可是,这一切只是她的妄想罢了。
慕容怀月正伤心欲绝,浑然不觉身后有人靠近。
殷淮安负手而立,身上裹着酒气,淡漠瞧着夜色中那一抹红。
楼汛僭越与殷淮安并肩:“将军,此时动手,无人知晓。”
“是啊,杀掉她我就可以为月儿和我未出世的孩儿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