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庭柯一下拉住了对方的手腕,罗敷被他拽得往前扯一步、她抬高了脸,几乎贴上他挺立的鼻梁,呼吸都离得很近。他咬着牙,轻声地斥责:“这句话,该我问你。”“你属狗的吗?”会咬人。会侦查、喜欢跟踪,嗅着味道找到她锁定的那根骨头。工业园区在郊外,是和镇上完全两样的风景,四周开阔、尘土漫天。罗敷吃了一嘴的灰,她咳嗽了一声,胸口有些发紧。然后,她拍开季庭柯的手,挣脱了他的桎梏。“姓史的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我骂回去了,钱还给他,老娘不干了。”
早在昨天,罗敷通过网络联系、已经和盛泰的用人主管有过一次线上面试。
她应聘的是跟单文员。
在报道的图片、一片废墟之中,右下角位置处完全淹在钢柱铜墙下的,是恰好被火舌席卷的文员办公室。
多数惜命,另奔别处。
据用人主管的话说,跟单员只要会用电脑、确保出货交期、物流商检,做做售后就好。
正如他此刻,塞在腰间的衬衫下摆抽出一截,维持着上楼的动作、泄开的皮带一甩一甩。
“你在网上说,你是学什么的来着?”
罗敷眼还瞥着楼下,直到没入拐角、她看不见那顶红色安全帽。
“中文。”
她抬头,冲前头夹着皮包的男人笑了笑。
“主管,我以前没在工厂工作过。应聘一个跟单文员,原来也要大老板亲自终面吗?”
女人抿着嘴,头发遮住半张脸。
她表现得似乎真的紧张、局促。
那主管的面色,瞬间有些不自然地滞住了。
他静默了几秒:“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何况你又是外地的…”
点到为止,对方一下噤声。
他领着罗敷,站到了季淮山办公室的门口,轻轻敲了三下门。一下。
罗敷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二下。
办公楼里有疏散通道、必要的消防设施,以及每个廊道拐角,都安了摄像头。
其中两个,正死死地盯着她。三下。
罗敷收回目光。
她蜷了蜷手指——特殊时期,特殊对待,“你又是外地人”。
指,老总亲自面试,为的是、防止招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躲在厂区里,挖出点什么,他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吗?
里面应了一声,“进”。
用人主管往后退了一步。
在他示意的眼神下,罗敷摸到了门把手、她往下压,在缝隙透出来的瞬间,瞥见一张、饶有兴味的脸。
像是躲在廊道的摄像头后观察多时,乍一见她真人,要往更深处探究。
季淮山的目光让罗敷感到不舒服。
像被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住,蛇信子舔过她的颊边。
哪怕他并没有问她类似于“你认可的企业文化、你需要提升的职场能力”这些蠢问题。
他甚至回避了,罗敷礼节性地第一个问题:“您怎么称呼”。
只是沉沉地:“听主管说,你不是本地人?”
罗敷盯着角落里那只磕破了角的烟灰缸,目光又移回中年男人的面上。
“我是韫城人。”
“韫城?好地方。”
“风景好、人文好、经济发达,政策也好。”
季淮山淡淡地挑了一下眉。
他的眼周有岁月侵蚀过的痕迹,是苦过的老一辈。即便如今得了势,目光微妙之余,依旧是浑浊、精明的。
“西山环境不好,发展受地域环境限制。年轻人向来只寻求向上的机会,很少有向下走的。”
中年男人手边有一份材料,那是被罗敷修饰过的履历,上面仅有一份工作经历,他扫了一眼:
“你以前在私企里做过行政文员?”
罗敷点了点头。
于是,季淮山的笑意更深。
他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这样的履历,来厂里就职,不觉得屈才?”
中年男人狭长的眼里泛着讳莫如深的意味,他宽大老板椅的滚轮在地上轧着、发出贯穿太阳穴一线的动静。
“还是在西山。这样一个,对于你来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四下一片静寂,季淮山盯视着罗敷。
“人求职,总得为点什么。”
季淮山往后靠了靠,“罗小姐,有朋友在西山?”
“男朋友?”
罗敷没作声,她盯着他。
直到季淮山笑了笑:“你这位朋友,还不会这么巧,就在这片厂区里工作吧?”
罗敷敛了神色,她眯着眼、神色不明。
半晌,季淮山才移开了目光:“开玩笑的。”
罗敷手心里有湿汗,她往后别了别小臂:
“您真幽默。”
“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不会把日子过得那么苦大仇深。把藏不住的心事都放在脸上。”
他抓着烟盒,问罗敷,“不介意吧?”
罗敷摇了摇头。
于是,这比烟雾更迷的中年男人透过一片茫蒙看向她。
他没有问题要问了。让用人主管带她来,似乎只是为了确认一眼。
“罗小姐是个美人,也是个聪明人。智慧和美貌应当在更广阔的舞台施展,我们盛泰庙小,容不下大佛。”
“请回吧。”……
罗敷心里其实已经有了数。
眼前人和季庭柯不同,有着更深的城府、文化程度虽然不高,但长于交际,是底层爬上来的、典型谋略家思维。
再者,手底下出了这么大的事故,转移舆论、安抚家属、开工二期建设——像郝国平在那封邮件里、在见面后字字泣血的控诉一样。
道德模糊、冷血、生性凉薄。
罗敷不确定自己是否打草惊蛇,究竟哪里让眼前人生了猜疑之心。
她绞了裙子的下摆,站起身,硬生地扯了扯嘴角:
“您似乎对我有些偏见。”
她的声音沉得发闷。
“听您的说法,我会以为,您曾经在哪里见过我。”
季淮山拢了拢手:“怎么会。”
他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转而盯着地面:
“如果我曾经有幸见过罗小姐,一定会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罗敷从办公室出来时,那矮胖身材的主管已经不在了。
她踩着脚步往楼下走,故意走得很慢,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终于,在一脚迈出这栋大楼时,女人的小臂被一只温热的掌心抓住,收拢得很紧。
她“啪”地一巴掌拍上去。
季庭柯的手背红了一片,还挨了一声骂:“流氓啊你。”
不断有工人经过,投来探究的目光。季庭柯抬头看了眼楼上、季淮山那间办公室。
那处,深色的窗帘似乎动了动。
季庭柯一手捂住了罗敷的嘴,他抓着她,不顾她恨不得要跳起来、抽他两巴子的动作,遮掩着往角落里塞。
她咬住了他的虎口,下了狠劲,似乎要把这两天来的颠沛、所遭的罪都还给他。
季庭柯吃痛,却一声不吭地,直到罗敷的口中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他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唾液连成条银色的线,带着艳靡的红。
一时之间,二人都没有说话。
来往工人的视线被季庭柯宽阔的肩背挡住,他笼下一小片阴影,里面站着罗敷。
她长长的黑发遮住细长的脖颈、垂在两颊,扫过他的胸前。
那一小块地方被她喷洒的呼吸都弄得热了——像是胸腔内住了朵云,反复地翻滚。
罗敷听得到云深处藏着的鼓声,那是季庭柯的心跳。
她低低笑了一声。
“你什么意思。”
季庭柯一下拉住了对方的手腕,罗敷被他拽得往前扯一步、她抬高了脸,几乎贴上他挺立的鼻梁,呼吸都离得很近。
他咬着牙,轻声地斥责:“这句话,该我问你。”
“你属狗的吗?”
会咬人。会侦查、喜欢跟踪,嗅着味道找到她锁定的那根骨头。
工业园区在郊外,是和镇上完全两样的风景,四周开阔、尘土漫天。
罗敷吃了一嘴的灰,她咳嗽了一声,胸口有些发紧。
然后,她拍开季庭柯的手,挣脱了他的桎梏。
“姓史的打电话把我骂了一顿,我骂回去了,钱还给他,老娘不干了。”
她盯着他,嘴边漾着冷笑。
“季庭柯,你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