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条流动的河里,每一张照片依照苏荷的年龄有序排列,一张又一张照片画出成长的轨迹,最后一张照片里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望着镜头浅笑,雪白的裙角被风吹起,开出朵朵美丽的花。她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等待着收到礼物的人,也等待着汹涌的恶意。这颗青涩的果子在还未成熟时刻就被恶意摘下就此彻底糜烂。哪怕锁在照片里她依旧在笑,单纯的鸟儿被锁进了金笼子,翅膀和铁链连成一片,拉扯一下就是鲜血淋漓。原来那牵动他心弦的那种天真纯粹的笑只是一种驯导出来的讨好,而他渴慕的幸福只是爬满蛆虫的垃圾。
某种程度来讲,苏荷的确算得上是位公主。
只是这位公主的床也太小了些,四四方方的像一个窄窄的礼物盒子,江云只有曲着身子折起腿把蜷成一团才能把自己塞进里面。
盒子上是雪白的纱帐,一层又一层纱帐高高挂起笼罩出一个小小的世界,江云蜷在里面,全身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这闭塞tຊ的环境里变得僵硬。抬头看着天花板,灯光渗透进纱帐,一轻一重的光影交错在一起,像极了一个美丽的笼子,躺进去就成了一只鸟,而他已经变成了鸟。
身下的被子柔软的像云朵,许是屋子里潮气太重,让这片云挤满了小水珠,躺在上面只觉冷硬如铁。
纱帐之外就是那张挂满照片的墙,一个又一个相框错落其间,是流动的岁月。大大小小的苏荷就住在里面,正隔着玻璃朝着他笑。
某一瞬间,江云甚至产生了一种被人窥视的感觉,仿佛有一束极其热切的目光穿过纱帐留在了他的身体上,一点一点切割着他的皮肉。
闭上眼睛,灯光在眼前凝成一个光点,晃来晃去总是不舒服的,只是这种情况下亮着灯总归会安心一些。
睡意还未浓,枕边就传来了若有若无的鼻息声,虚虚的贴在他身后,熟悉又陌生。
凝神细听,又换成了指甲刮在墙壁上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声响并不连贯只是若有若无的贴着耳朵。
艰难的转过身来看,眼前还是那面空荡荡的墙壁。
菡萏色的壁纸上印着几朵栀子花,说是栀子,却又不太像,血红的花瓣肆意伸展着,总让人感觉不适。
这么浓烈的红色倒是让江云生出几分喜欢,饶有兴致的伸出手摸了摸那壁纸。
起先是大面积的掠过,然后是不确定的拂拭,最后是细致的摩挲。
摩挲到最后,他的指尖停留在了花蕊处,再一细摸总觉在这里隐隐有处凸起,贴着墙面看也透着微微的不平整。里面应是藏了东西,只是藏得隐秘,看起来更像是潮气过重导致的微微鼓起。
抽出随身带着的刀,沿着花朵外围割了条口子然后顺着缝隙一点点撬开,隐约有类似纸片的薄东西紧贴在了壁纸后,刀尖轻轻一挑便剥离开来,几张便利贴大小的纸片便顺着缝隙溜了出来,拾起一看纸张边角处已泛着黄色的印记,细细端详像是日记。
2010年3月1日 天气:阴
这次考试成绩太差了,妈妈说的没错,我果然是个垃圾。
2011年6月1日 天气:雨
妈妈说爸爸在外面有了别的家,他不要我了。我知道,都是我不够听话。
2011年7月1日 天气:晴
爸爸终于来看我了,妈妈说爸爸最喜欢可爱的孩子了,为了让爸爸更喜欢我一点,今天妈妈帮我我穿上了漂亮的裙子。爸爸夸我像洋娃娃,好幸福!
2011年8月2日 天气:晴
爸爸今天和我做游戏了,好开心!他好久没有陪我了,看在他陪我做游戏的份上,我原谅他了!
2011年9月1日 天气:暴雨
今天是我的十四岁生日,妈妈送给我一件白色的公主裙,好漂亮啊。她看起来不太开心。好了,今年的生日愿望——希望妈妈永远开心快乐!笔记本,悄悄告诉你,我不想和爸爸做这个奇怪的游戏,妈妈说如果不做游戏爸爸就不要我们了,可是我好疼……
江云有些不安,又有些恶心,那个冰清玉洁的栀子花原来早已是残花败柳,想起此前种种,江云只觉自己珍贵的感情受到了侮辱。愤怒与耻辱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说不出话发不了声。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掀开那个蒙在眼前的纱帐,看向了挂在墙上的苏荷。
在这条流动的河里,每一张照片依照苏荷的年龄有序排列,一张又一张照片画出成长的轨迹,最后一张照片里她穿着白色的公主裙望着镜头浅笑,雪白的裙角被风吹起,开出朵朵美丽的花。
她像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等待着收到礼物的人,也等待着汹涌的恶意。这颗青涩的果子在还未成熟时刻就被恶意摘下就此彻底糜烂。
哪怕锁在照片里她依旧在笑,单纯的鸟儿被锁进了金笼子,翅膀和铁链连成一片,拉扯一下就是鲜血淋漓。原来那牵动他心弦的那种天真纯粹的笑只是一种驯导出来的讨好,而他渴慕的幸福只是爬满蛆虫的垃圾。
江云忽的想起了故事里那个在草地里打滚,在田埂上歌唱的姑娘,总要为她做些什么吧,片刻后他按亮了打火机。
幽绿的火焰将几张纸片烧成了灰烬,四散的火星飞向了各个角落,霎时,火光冲天。
火焰蚕食着牢笼,舔舐着罪恶的灵魂。一个个相框受不了高温的炙烤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锁在框里的每一个苏荷都跳了出来带着笑容在火焰的灼烧中化为灰烬。
烟雾腾空而起,火焰像波浪在地板上荡漾,这是红色的浪花,是血色的河。
真是疯了!直到那火焰灼烧到身侧,江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慌似的推开门,门外已是一片血红。
烧的这么快吗?
这个念头只一瞬就被求生的欲望所取代,他已经顾不得所有了,眼下最重要的只有自己的安危。
一层又一层台阶,一扇又一扇门,他的脚下生出了风,到最后已是慌不择路,余下几步几乎是半滚半爬跌出去的。
头发和着草屑缠成一块一块,他躺在荒草堆里,安静得像空气。
空气总是要凝滞的,江云艰难直起身子,拖着满身伤痕退到了安全距离外,这才看到自己带来的那把伞就搁在一旁的空地上。
而眼前的大火太美丽了,浓烈的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雨水落在火中没有熄灭一点点火星,反倒是激起了一道又一道热浪,隔着这么远距离江云依然能够感到那股喷薄的热气。
黑烟团团,将这座小小的屋子笼罩在其中。簇簇火苗将空气烤的枯焦,刺鼻的焦臭味将那簇新的房子,墙外的梧桐连同连天的衰草裹成一团,它们会随着罪恶在火焰的灼烧中迎来新生。
在一片噼啪作响中,江云听到了呼救声。男声、女声,一声又一声,他们高喊着他的名字,像以前的他一样伏在地上摇尾乞怜。
“真像一条狗啊!”江云想。
只是他没有理会,撑着那把伞站在雨中,像在欣赏一出好戏。
见他没有动作,呼救变成了一种尖利的哭嚎,哭嚎换成了咒骂,咒骂化为了恳求。
真是悦耳!
好久没有听到这么动听的声音了!
江云看着电量耗尽自动关机的手机,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不是他不想救,只能说他们时运不济命途多舛,为他们叹息一声掉两滴眼泪也就够了。说到底那个打火机还是从苏荷床头的小抽屉里摸到的,四舍五入他们的女儿才是罪魁祸首。
火焰越烧越烈,哭声越来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了低低的呜咽,在噼啪声中已是不可闻了,恍惚间他听到了苏荷的笑声。
丝丝如耳,一如夏日的清风吹来满池的荷香。
周遭是一片死寂,没有人理会这出闹剧,除了天上的飞鸟,这是一片与现实割裂的土地。
江云按下心中的不解,只是下意识觉得今天的这场意外恐怕会像苏荷的死亡那样被人遗忘,而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于是他再不理会眼前的狼藉,只是转过身离开了这个地方,说不定会有惊喜正在家中等待着他。
汽车驶离后,身后的一切悄然静止,然后迅速崩溃、瓦解。
雨终于停了。
雨后的小路依旧泥泞,走起来还是会一步一滑,不知道还会不会人摔在路上,溅上满身泥浆。棺材似的小房子像一条大黑狗,低低地伏在荒草堆里。
那个女孩还会在草地里打滚,在田埂上歌唱吗?
没有人知道,迷雾重新覆盖这里,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