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年了,我们小区的变化并不很大,楼还是那些楼,但更破败了些,人也还是那些人,有认识我的,会主动同我打声招呼,“呀!王一,认不出来了,出息了。走的那年你多大,十六?”对,十六。十六岁的花季,可我却……可怜吧。我原本想tຊ要诉诉苦,话还没说出口,他们就抢先了。“十六岁就出门打拼,还打拼出了结果,王一,你这孩子……你,你了不起呀。听说身价上千万了?”见我不置可否,又说,“小的时候我就看你不是个一般人,瞧,应验了不是?”
如果说父亲喝酒是由于痛苦,那我还真的不知道引起他痛苦的缘由,估计我也是众多缘由中的其中之一吧。酒醉的时刻是美妙的,可以沉醉在各种甜蜜的回忆里,更沉醉在由他自己编织的不着边际的幻想里。
他游刃有余,天马行空,不再压抑。细想想,幻想也是生活,父亲将它打理的井井有条,并按着自己的意愿,也随着自己的开心。
只是自认为得意的逍遥,现实里却又令人厌恶,醉酒之后的疯癫,让父亲丑态百出,按着我那阿姨的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这样的日子是没法过的,这样的一个人,还要陪伴一生?天爷呀!”好笑的是阿姨居然会向我诉苦,可见她也是受不了了,够够的了。
酒喝的再醉,也是要清醒的,清醒之后便是自责。那么自责之后,还能有悔改吗?酒醉,清醒,自责,再酒醉……这居然成了轮回,一次又一次。终于,父亲厌烦了这样的游戏,他麻木了:去他妈的吧,老子就这样了,爱咋咋地。
父亲下定了甘当无赖的决心,他挑衅地看着阿姨,然后更是大醉一场,不要命似的。阿姨也麻木了,也是去他妈的吧,她不管了,父亲喝死了才好,省得自己被气死。
喝酒的妙处被父亲糟蹋了,他既不能叫酒仙,也不能叫酒鬼,只能叫酒徒。这类人是没人愿意搭理的,与疯子无异。可是内心里,父亲真的觉得自己是个酒徒?真的一点其他的想法都没有了吗?
好了,不要再去探究他的心灵世界了,免得又起波澜。后半辈子就让他有酒相伴,平平安安吧。
十几年前,当我逃离这座城市,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我的离开无声无息,没有人对我不舍,更没有人为我担忧,活好活坏,听天由命。还好,我的运气不错,我碰上了师父,正是由于他,我才不至于悲惨的流落街头。
师父离家,是在一个早上,太阳还未升起。这一走,同我一样,也是十多年。师父是头一天的下午才从少管所回到家里来的,可他没呆多久,他只是陪着父亲和姐姐们吃了一顿普普通通的便饭。
他同样的无声无息,没有人知道他回来,更没有人知道他离去。实际上他已经淡出了人们的记忆,说句不客气的话,小区里的好多人,早就把他这个会撬门扭锁的小屁孩给忘了。
如果说我是活好活坏听天由命,那他更是自生自灭听天由命了。我们这般的相似,自然也就更容易相濡以沫,按着师父的话,都是卑微的生命,正在努力的活着。
我们也想活出精彩……对了,可能我们也活出了精彩,就比如说师父,当他再一次回到那个小区的时候,俨然是一位少年得志的成功人士了。或许我也是,只不过自己没有留意到。
“我们家王一,在一家高科技公司做高管,年收入很高的。看看他给我买的礼物,24K纯金的项链,有20多克呢。”
相信吗?说这话的是我的阿姨,是她在替我吹嘘,而且她说“我们家王一”。
阿姨没有胡说,我是送给了她一根金项链,重量是有20多克。看看吧,不论我咋样低调,可有钱却又瞒不住。
事实上小区里的人们也把我给忘了,终究好多年不见。“谁,你们家王一?”他们挺奇怪的问我那阿姨,“你是说老王和他前妻的那个儿子,就是长得……长得……他不是失踪了吗?怎么,回来了?”
是的,回来了,悄无声息的走,又悄无声息的回来了。停,等一等,我又什么时候失踪了呢?想必还是阿姨捣的鬼吧。不过也对,一个大活人,忽然就不见了,她一个做后妈的,总得给大家伙儿一个交待。
得!失踪就失踪吧,总比说我死了强。
我回来了,我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而这还只是我外貌上的变化,我的内心也变得成熟,刚毅。再说,我又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雨……
十多年了,我们小区的变化并不很大,楼还是那些楼,但更破败了些,人也还是那些人,有认识我的,会主动同我打声招呼,“呀!王一,认不出来了,出息了。走的那年你多大,十六?”
对,十六。十六岁的花季,可我却……可怜吧。
我原本想tຊ要诉诉苦,话还没说出口,他们就抢先了。“十六岁就出门打拼,还打拼出了结果,王一,你这孩子……你,你了不起呀。听说身价上千万了?”见我不置可否,又说,“小的时候我就看你不是个一般人,瞧,应验了不是?”
我得先纠正一下,我不是孩子了,也已近而立之年,可见光阴荏苒;再则,谁对你们讲我身价上千万了呢?阿姨,我立马想到了她。这可能也不怨她,这和我为家里买了一套新房子有关。
就在我们小区的对面,挺大的一个楼盘,精装修。全款,一次性付清,期间,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也就难怪阿姨对我再一次另眼相看了。
说好了不张扬,我还是没忍住。不过也不后悔,为父亲买一套舒适的房子,也算是一片孝心,虽然我的这位父亲,有时想来,又着实的令我寒心……
小区里,不管愿不愿意,我正被人们热烈的议论着,我成了个传说。我突然想起了我的学校,虽然我只在那里读了两年初中。我不是个好学生,我经常全班倒数第一,这和我那倒霉的童年有关。
但有什么办法呢?命运既然这样安排了,我也只能逆来顺受。“反对无效,反抗也无效。”我经常听到苍穹里,有个这样的声音在对我说,我把这当成了上帝。自然了,听到这样声音的时候,我一定是在梦里。
这给了我很大安慰,它让我少了恐惧,进而心安理得——都是命,都是上天最好的安排,你只需要温柔以待。
起初,我并没有去学校看一看的打算,坦白的说,我有点怕,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我还是不敢面对。那两年……短短的那两年,该怎么说呢?留给我的记忆太深刻了。
离开的时候,我背负着一个莫须有的贼名,回来却成了一个真正的贼,幽默吗?不,是悲哀。我还是去了,我按捺不住,“只要我不说,没人知道我是贼。”我如此这样的宽慰起了自己。
没什么变化,最起码校门还是那个校门。但似乎也有变化,因为门口站着两个保安。
然而我并没有进到校园里,正是那两个保安拦住了我,说是有规定,不允许。那就算了,虽然我也知道,买上两盒好烟,塞给他们,规定大概也就视而不见了,只是进去又能做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物是人非,还是把所有的美好都留在记忆里吧。
美好的不止是校园,还有网吧,还有公园,那可都是那些年我流连忘返的地方,既然回来了,何不也去看看?
同我们的小区一样,公园也还是老样子,依旧是中老年人的乐园。那些树,那些草,也默默成长了十几年,特别是那些树,看上去居然添出了沧桑。
猛然一下,我想起了那个曾经摸过我的坏老头……他还活着吗?这个欠揍的老东西,那一天,居然被性欲折磨的色胆包天。
我最挂念的还是那几个孩子,就是我经常对你们讲过的那几个小偷。那时的他们,同我年纪相仿。这些年,我在长大,他们也在长大,那么他们……活得好吗?我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生活不易,期望平安。
网吧倒是大变样了,气派又堂皇,看来大胖老板挣了不少钱,那就恭喜他了。我并没有见到大胖老板,吧台后边坐着的是个小胖老板,我猜这是他的儿子。两个人长得实在是太像,真好比两双同款的鞋子。
有趣的是我进去的时候,小胖老板也在啃一个猪蹄子,吃相同当年他的父亲一样。尤其是那嘴,也像是一个脏乎乎的鸡屁股。我忍不住笑了起来,还能说什么呢?只有感慨基因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