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你之前的身份只当个侍妾也算是抬举了,若是侍妾自然可以和舞女继续做姐妹,但殿下既然给了你这样的恩典,以后就不要再自降身份同下人为伍了。”张良娣这句话一出就引起了太子的反感,他自然也是赞同尊卑有序的,但如今身份一词在太子心里极为敏感,他想起此前那个引发他们矛盾的讨论,便觉得十分不适,这样一个看重身份高于情感本身的人,自然是无法理解情为何物的。太子出声提醒:“良娣。”张良娣这才想起自己的贤淑来,为方才的激烈言辞懊恼不已,她刚想把话回转着说好听些,却已是来不及了。这句话不仅激怒了太子,也激怒了一直对她做小伏低
说是梅苑宽阔,要去梅苑放风筝,然而她那两只宫铃足足响了一路,引得宫人议论纷纷。府里众人皆知太子喜欢的是像张良娣那样举止端庄的女人,心里便觉这合孺子看着美得不可方物,不想竟是个轻浮的。
待这事传到了张良娣的耳朵里就成了合孺子张扬不检点,张良娣有心想让太子见见这位新宠是如何不检点,于是请太子陪她去梅苑看乐人舞姬们排练散心。
太子想着她大病初愈,心情不好也是有的,因此明知光秃秃的梅苑无甚景致可看的太子,虽有些不情愿,但还是随她去了。
这一路上,太子所到之处自然是没有人敢议论合孺子的,但也没有人那样好心特地跑去告诉她一声,叫她好回避,故当太子刚踏进梅苑的那一刻便听到了一阵银铃般悦耳的欢笑声。
“孺子好小气,说好跟奴婢们一起玩的呢,怎的自个儿一把攥住风筝线不肯放手了?早知道关起大门不让您进来了!”一位看起来有十六七岁的舞女一边伸手去抢风筝线,一边嗔怪合欢道。
“我小气?刚才带来的山楂糕可全让你一人吃了。”合欢一边高举着风筝线左右避让那名舞女跃跃欲试的手,一边歪头对那舞女抠理道。
虽是背影,看到这一头乌黑的长发和那身鲜亮的浅紫色衣裙,不是合欢又会是哪个?太子脸上不觉漾开了笑意,想起她跳舞时的自信动人,静静站着时的端庄静美,受到惊吓时的娇憨可爱,如今又见了她与宫人舞女耍嘴皮子玩闹时的伶俐狡黠,还有没有他未曾见到过的一面呢?
他觉得这样的女子真是灵动有趣,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形容的便是如斯美人吧!太子刚要说话,就被一旁只愠怒地盯着合欢,而丝毫未察觉太子情绪的张良娣的呵斥声从美妙的遐想中唤醒了。
“大胆,谁给你的胆子去抢主子手里的东西?”张良娣对那名舞女斥责道。
太子被这出乎意料的一声惊了一下,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平日里说话轻声细语的张良娣竟然会因一件小事发这样大的火,此刻张良娣依然没有注意到太子的神色,继续发难。
张良娣:“来人!”
合欢下意识将那舞女一把拉至自己身后,仿佛要将她藏起来般去护她,这动作落在太子眼里,使他顿时对眼前这两位弱势的女子生出了保护的欲望,尤其看着合欢自己还是不及别人强大的弱者,却要去保护比她更弱者,太子心里受到了几分触动。
其实这并非真是合欢下意识的举动,她要保护自己的朋友,那是下意识的心理,但聪明如她不会以这样愚蠢的方式,倘若太子不在,她这样做只会激怒张良娣,然而太子在,她这样的行为则会在激化张良娣的同时博得太子的同情。
与其说她是下意识用身体去保护别人,不如说她是反应快,下意识作出了最合时宜的选择。
合欢及那名舞女连忙跪下,她向太子和张良娣求情道:“太子殿下恕罪,良娣息怒,银儿方才并非是从妾手里抢东西,是妾命银儿那样陪妾玩耍的。”
太子心里细细琢磨起那个“命”字,那样刻意的字眼显得她真像极了一只老鹰嘴下张皇无措等待救援的野兔。
“主子就是主子,身份尊贵,跟婢女玩闹成何体统?”
“今日之事是妾不好,失了分寸,只是银儿并非妾的婢女,而是这梅苑里的舞女,她自小便与妾在一处练舞,妾早已将她视为姐妹,如今妾虽身份有了变化,却实在不舍断掉与银儿的情谊。”
“以你之前的身份只当个侍妾也算是抬举了,若是侍妾自然可以和舞女继续做姐妹,但殿下既然给了你这样的恩典,以后就不要再自降身份同下人为伍了。”
张良娣这句话一出就引起了太子的反感,他自然也是赞同尊卑有序的,但如今身份一词在太子心里极为敏感,他想起此前那个引发他们矛盾的讨论,便觉得十分不适,这样一个看重身份高于情感本身的人,自然是无法理解情为何物的。
太子出声提醒:“良娣。”
张良娣这才想起自己的贤淑来,为方才的激烈言辞懊恼不已,她刚想把话回转着说好听些,却已是来不及了。这句话不仅激怒了太子,也激怒了一直对她做小伏低的合欢,太子还未及多说,合欢就已经一堆大道理摆了上去,其间还时不时滚个泪珠在眼睛里,呼之欲出又强行收敛,暗暗撩拨着太子心底的那丝怜悯。
“良娣,恕妾直言,如果可以选择,谁又想当舞女,谁又想当侍妾,世上之人何其多,王孙贵胄有几个?妾虽一朝得幸于太子殿下被封为孺子从此锦衣玉食,却也经历过教坊数九寒冬的苦练。在进入教坊前,更早的时候,妾甚至饿晕在大街上的雪地里,是被教坊嬷嬷捡回来才得以存活的,而更多吃不饱饭的孩子最终会变成人人喊打的乞丐,甚至稍有姿色的还会被送往青楼瓦舍那些腌臜地方,沦为别人几文钱就能买走的玩物。可即便如此可怜,她们还要被称作卑贱之躯,她们活该如此吗?"
“妾说了这许多只是想禀明良娣一个事实,寻常人活下来就已经很艰辛了,能在严寒时有个人报团取暖更是不易,那个人只要是温暖的就可以了,跟他穿的是金缕衣还是破麻布没有任何关系,妾与银儿曾经就是这样的情谊,妾不能自己有了一件衣服穿,就把昔日抱着妾取暖的人一脚踢开,妾愚钝,私以为人自身的贵贱应摆在其身份的贵贱之上,规矩不外乎人情。”合欢慷慨激昂地把话讲完,即时收回了那滴转了半天的泪珠,看起来倔强又可怜,倒是银儿在一旁吓得哆哆嗦嗦,却又因合欢的一番话感动得泪水涟涟。
早在合欢道出这段话之前就被太子呵止住了的张良娣这时顾念起太子的心意来了,她看了一眼正皱眉凝视着合欢的太子,以她数年来对太子的了解,这表情不似愠怒,倒似是心疼,还有些她读不出来的情绪,便是同情了。她当然读不出来,作为一国太子,能心存柔软已属不易,这也确实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同情一个人,如今还是他的女人。
当他得知合欢曾有过那样悲苦的经历时,他就暗自告诉自己以后定要保护她,便是不爱也会疼她。
张良娣压抑着心底的愤怒挤出一个同情的表情,端庄地向前走了几步,又弯下腰来双手搀起合欢,太子见张良娣似乎已经意识到了错误心里有些欣慰,认为她本性良善,只是被规矩束缚惯了才时常不能容忍规矩外的人和事。
张良娣惶恐地看着太子,太子心里软了几分,对她说:“走吧,你身子刚好,我送你回去。”
又想什么,转身对合欢和银儿道:“孤给你们一个恩典,日后做了主仆在外可要规矩些。”说完便领着张良娣走了,留下合欢和银儿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欣喜地抱作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