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网吧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们齐唰唰的抬头看过来。沈雀张望着，人群里站起来一个人，“姐。”网吧里的人“切”一声，各自回到自己的游戏中。沈则骞站在一台电脑前面，眼巴巴的看着她。沈雀一时间眼眶发热，她咬着牙，背过身去，仰头看着天花板。愤怒、庆幸、无奈，复杂的情绪在心底交融。她想，她应该把这孩子拎起来，打一顿。她应该骂上几句。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喉咙发紧，眼眶蓄满泪水，巨大的压力被抽走，她只觉得累。
沈雀拿着手机，一遍又一遍给沈则骞打电话。毫无意外，他的手机无人接听。
永远的无人接听。
沈雀的心被拽紧，她端坐在座椅上，死死握住手机，给他发短信〔小骞…〕
打了两个字，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反复斟酌用词，删了又敲，敲了又删，她担心这孩子因为自己不贴切的话又多想。
〔小骞，吃饭了吗？〕
她斟酌许久，就发了这么一句。
一句光溜溜的话，又觉得严肃，沈雀附带了两个吐舌头的表情。
毫无疑问的，消息沉入大海，无人回应。
她小腿不自觉发抖。
顿了一下，又给他发〔姐姐看中一个娃娃，今天抓了好久，帮帮我。〕
后面带了几个“求求你”的猫咪表情包。消息发出去，沈雀快速看向外面的街道，视线穿过一层一层的夜色，“穿过跨河大桥，到我家附近看看。”
她声音发颤。
周与的心跟着揪起来，他伸手打开车里的钢琴曲，“我记得他喜欢赛车模型，有没有可能去看看呢？”
周与尽可能的安抚她。
人要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应该会去看看最喜欢的东西。
沈雀低头，揉了揉眉心，“去看看。”
车子行驶在跨河大桥上，沈雀想起贺荆的话，不自觉的头探出车窗，希望看得清点。她的视线从昏暗的河边，一点一点扫过去。
沈雀半个身子探出窗外，“这样危险，小心后面有车。”
“那边好像有人影。”沈雀急切的指了一下对面，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后面的车逼近，周与迅速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往左侧拐，后面的车擦着她前面的头发驶过去。
车里的人估计被吓到了，探出脑袋，破口大骂：“大半夜的，他妈想死呢？”
沈雀突然有点懵，愣愣的看着外面，头发在夜风中打着绺，她无力整理。
桥上不能停车，周与伸手拽了一下她的衣服，声音加大，“回来！！”
沈雀的思绪回笼，钻回车里，周与伸手握住她的手，“别着急。”
他声音低哑温柔，沈雀愣愣的点头。
“深呼吸。”周与捏了捏她的手指，温声提醒她，“我需要你看着外面，不然我们就是在这浪费油。”
沈雀将手抽出，依言照做，一下又一下深呼吸。
“数呼吸。”周与的话很轻，落在心口都是暖的。
没多久，她的心跳归于平稳，双脚跟着有力量。
车子开下桥，绕着河边缓慢行驶。
车子停在路边，沈雀几乎是冲出去，快速找到那个黑影的位置，那是一个大爷在钓鱼。大晚上的一个女人这么冲过来，吓得差点把鱼竿扔了。
沈雀心里着急，看见个人就激动的拽着人家的手，问：“有没有……有没有看见一个男的？”
大爷被她吓得一批，以为她是跟哪个男的闹了分手，发了疯。
他立刻扔开鱼竿，去掰她的手，“姑娘…那个…我就在这…钓鱼…男的…女的都没有。”
周与见状，轻握住她的手腕，轻声在她耳边说：“沈雀，你吓到他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
沈雀定了定神，一把松开大爷，叉着腰，站在河边喘气。
周与在旁边交涉，并拿出沈则骞的照片给他看，并说明情况。大爷这才松了口气，“这么个事，早点说嘛！这姑娘一过来，跟想要我命似的。”
周与担心他再多说废话，指着手机上的照片问“您今天在这一块看见他了吗？”
大爷从口袋里拿出一副老花镜戴上，抓着周与的手往更前的地方举，看了好一会儿，大爷摇摇头，“没有。”
沈雀三步并俩过来，一手抢手机，一手抓住周与的手腕，“走！”
一路上，周与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手腕上，她的手心渗出细汗，握在手腕上，粘腻湿润。
走出一段距离，沈雀扔开他的手，用力插了一下头发，快速做了决定，“把这边找玩，再去卖车模的店问问。”
周与发现，她被河边的风吹了短短几分钟，就像是想通了一般。
她把自己的进度发给杨舒蕴，另一边贺荆给她拉了个群，是他的朋友们，他们在群里报告进度。
沈雀把杨舒蕴和沈耀东拉进去。
一大群人在这座城市里找一个人，感觉这座城好像突然就变大了，大到廖无边际。
周与陪着她，跑完一个公园又一个公园，群里消息简炼
〔附中教学楼没有。〕
〔旭日小区没有〕
〔百合公园没有〕
〔泰康超市没有〕
……
他们似乎约定了，不多废话。
这样的自觉，让沈雀节省了些看消息的时间。
他们从八点多一直找到晚上11点，沈雀站在街头，用力抓了下头发。
手里的手机突然亮了起来，沈雀拿起手机看一眼，沈则骞的头像在屏幕上闪了一下。
她立刻拉住周与，“他发消息了。”
周与扶住她的手臂，“别急。”
消息点开，沈则骞回复〔哪个地方，我过去。〕
沈雀站在热闹的街头，吐了口气，眼眶发热。
〔我去接你。〕她飞快回复。
沈则骞发了个定位过来。
沈雀对桐城不熟，把定位交给周与。
“这是个网吧，在老城区。”周与推了她一下，“先上车。”
沈雀坐上车，松了口气，“他怎么去网吧了？”
周与转头：“系安全带。”
沈雀快速扣上安全带：“快一点。”
沈雀笔直的坐在副驾，两只手紧紧的攥在一起，不停的伸长脖子往外看。周与伸手打开车里的音乐，将车速加快一些。
一路上，周与都没有说话。
任夜风和钢琴曲抚慰她的心灵。
车子开到地方，沈雀立刻冲进了网吧，在人群里张望寻找。这家网吧很大，里面坐满了人，沈雀在一条条过道中穿行，一边寻找一边打电话。
又不接电话。
沈雀心里又急了，在狭窄的过道中奔跑，她张望着一大片人头，打声喊：“沈则骞！”
喧闹的网吧一下子静了下来，他们齐唰唰的抬头看过来。沈雀张望着，人群里站起来一个人，“姐。”
网吧里的人“切”一声，各自回到自己的游戏中。
沈则骞站在一台电脑前面，眼巴巴的看着她。沈雀一时间眼眶发热，她咬着牙，背过身去，仰头看着天花板。
愤怒、庆幸、无奈，复杂的情绪在心底交融。她想，她应该把这孩子拎起来，打一顿。
她应该骂上几句。
可是，她什么都说不出来，她喉咙发紧，眼眶蓄满泪水，巨大的压力被抽走，她只觉得累。
周与挺好车进来，看见沈雀的样子，首先过去揽了一下她的肩膀，“你先出去给他们报平安，我替你去看看。”
这个提议，将沈雀抽离出来，让她有了一点时间整理自己外放的情绪。她长呼一口气，提步出去。
从网吧出来，沈雀眼中的泪，不受控的落下来，她走到外面一点的树下，点了根烟。
一口烟喷出来，沈雀的心情平复一些，给贺荆发了消息，才给杨舒蕴打电话。
电话接通，说话的却是沈耀东，“人找到了吗？”
“找到了。”沈雀夹着烟，看向路灯下的影子，“差点跳楼了。”
她有意吓一吓沈耀东，并希望他在这件事上得到教训。
沈耀东：“现在的小孩就是看多了短视频，一点不如意，就用死来威胁父母。 ”
“沈教授，你不需要反思一下自己吗？”沈雀毫不客气，“他固然有错，你没有吗？”
沈耀东被她质问两句，语气也尖锐起来，“我做错了什么？我除了学校，其他时间都花在他身上。他是有天赋的，他老师也是这样说。”
沈雀亦不服输：“你有认同过他吗？他已经比很多人都优秀了，你夸过他吗？你付出了，就是对的吗？”
“我不否认他优秀，但他的缺点依然不少。他现在玩游戏、逃课、跟老师吵架，这些我怎么去认同他？！”沈耀东讲到这些，更加生气，“昨天，我就跟他讲了一下尊重老师的事，就跟我吼，有这么当儿子的吗？”
“放假这几天，跟着我，5号晚上，我把人送回去。”
沈雀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杨舒蕴给她发微信〔不要去说这些，他根本讲不通道理，等会又骂人。〕
她只能用这种往外推的方式，让女儿少受一点委屈。
可沈雀最是受不了她这种性格，捏着手机，发了段语音，“妈！你除了沉默还会什么？！当初我要去读艺术学院，你但凡能做个决断，我现在不至于这tຊ样。好！我的事过去了，现在轮到沈则骞了！您还这样！孩的人生，对您来说，毫无意义是吗？！”
她越说越大声，积压在心底多年的愤怒，喷涌而出。
很快杨舒蕴就回复了语音。
她语气里透着无奈：“我又能做什么呢？你爸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
沈雀对着空气爆了句粗口，捏着手机一顿输出，“妈！你说这话，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愧疚吗？你能做什么？！你能做的多了，你就是不愿意！！ ！我艺考的时候，他把我关家里，你没有钥匙吗？我文化分没上去，要去读大专，你没钱吗？我出去打工，他不给我钱，你给我了吗？你作为一个妈妈，你付出了什么？！没有，什么都没有！！你就跟他同仇敌忾，逼我考那些我考不到的名校！！你跟他一样，剥夺了我的人生。我只有我奶奶。我只有她，可是呢！！她过世，你都不告诉我！你就沉浸在自己的伟大里！！”
说到最后，她几乎歇斯底里。
语音发出去，沈雀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不断往下掉。这些话压在心里许多年，说出来以后，仿佛掏空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握着手机蹲了下来，将脸埋在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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