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你看了吗?”她问。“忘记是张什么图了,手机坏了,我不想来的,你知道的,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出来的。”“什么意思?”“就是表面上的意思,我们,应该是我和你,早就走散了,关于你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介入进去,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和她说的很多话,都是说出口之后就会觉得后悔,本意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不来,她能在咖啡馆门口站一夜,等到第二天都是有可能的。她并没有在意,只是略微点下头说:“想让你和我去一个地方,我老家。”
路上堵车,到蓝天咖啡馆快接近晚上十点钟了,再过半个小时,咖啡馆都要打烊了。往里看,夏至坐在窗子边发呆。敢打赌此刻的夏至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空无一物,她只要一发呆,看上去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表情,没有动作,很多时候都怀疑她是不是一个机器人。
我悄然坐到她的对面,桌上的咖啡已经凉透,和一个不会冒气的死人脸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不说话,她可能还得过好多分钟才能发觉我。我轻声咳嗽一下,她还是没有反应,只好伸出手在她眼前晃晃,喊道:“欸!醒醒,你爹来了!”
放下手后,她精致的脸庞出现在眼前,对我浅笑一下,不仔细观察甚至看不出她那吝啬的微笑。只一眼,她的眼神很快从我身上抽离,看向桌上的单子问道:“喝点什么?”
“还没吃晚饭,去吃晚饭。”我起身出了咖啡馆,在门口等她。好几分钟后她才走出门,这性子慢得比我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我们之前能在一起三年不是没有原因的。往前走,走到一个路边烧烤摊坐下。
夏至站在后面,我没回头,说:“怎么的,见不得肉?”
话音刚落,她坐到对面。我全点了块状的荤菜,好多肉上还有点点血丝在上面。夏至从某天起就不再吃肉,以前问过她原因,但并没有告诉我。可能是受学生时代的解剖课影响,她就是上过解剖课之后开始不吃肉的。看着桌子上的块状荤菜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充满低级趣味的人。
夏至看了肉又看我一眼,她对我这种行为很是无语,但她对我的不满好像永远都是浅浅的一下,旁人从来看不出她何时表情发生过变化,我却好像总能捕捉到。她指着烧烤夹子问:“不嫌弃吧?”
她想帮我烤,我也明白她那话的意思,她大学学的是法医,那手整天和尸体打交道,我说:“我自己来。”她伸出的手停在空中几秒缩了回去,她的样子,内心可能有些小失落!
正如我猜测的那样,低头一看,她的两只手在桌下打架。
那话的确说得不太合适,放在常人来说,就是简单客气一下。但她又是非常敏感的一个人,在她看来,是我明知道她的意思,还是出于嫌弃拒绝她。
这已经解释不回来,索性就不解释,默默点几个她之前爱吃的素菜,拿起夹子烤着肉,其间一句话也没说。
菜熟了,夹到她碗里,她也不吃,我只好低着头像猪一样两耳不闻窗外事,满心满眼只有桌上的几块肉,还有,我不应该来的……
吃饱后,我抬起头,眼神和她对视上,很怕和她对视,她眼神中的平静总是让我觉得不安。我说:“不说话,我走了。”
“照片你看了吗?”她问。
“忘记是张什么图了,手机坏了,我不想来的,你知道的,我走了很远的路才走出来的。”
“什么意思?”
“就是表面上的意思,我们,应该是我和你,早就走散了,关于你的事,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再介入进去,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个。”和她说的很多话,都是说出口之后就会觉得后悔,本意不是这样的,如果我不来,她能在咖啡馆门口站一夜,等到第二天都是有可能的。她并没有在意,只是略微点下头说:“想让你和我去一个地方,我老家。”
“你怎么听不懂人话?我以什么身份和你去?你不是也结婚了?放过我吧!”
“我没结婚。”她坚定地说。她没有说谎,虽然结婚这事是分手一年后她主动告诉我的,我说:“这tຊ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不想和你再有什么瓜葛!”
“这事只有你能够帮我,你知道的,我很少朋友。”
“我和你更不是朋友!今夕何夕!九年了!九年!我想了九年都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离开! ”刚聊了几句就怒火中烧,我郁闷地点了一支烟。
她说:“你之前气胸做过手术,别再抽烟了。”做手术时,我们分开已经分开多年,这事她不应该知道,但已不再想深究,当时出于关心打听到的也好,不经意间听到的也好,我不在意的。只是烦恼这么多年,她一句话我还是来了,如此行径对不起当年灌下去的那么多酒在胃里灼烧成泪又蒸发在眼眶里。
刚点燃的烟被我按灭在桌子上,服务员看我的眼神,肯定在想真没素质,旁边就有烟灰缸的。
我憋住呼吸好一会儿,然后猛呼出一口气,让内心那无从而来的愤怒排解出去。做完这一切我问:“去你老家干什么?”
“东区水库的两具骸骨的新闻有看到吗?那是我父母的。我对儿时的记忆一片空白,总觉得父母的死与消失的那段记忆有关。”我打了个哈欠,表现得有些无聊,自己的记忆都还找不回来呢!陪她去干这么感性的事?
我并没有回绝她,而是问:“为什么一定要我陪你去?”
“那个地方有些偏远,不敢一个人去。”
我觉得她很搞笑,我说:“正当的理由不会找?死人都不怕,怕活着的人?这世界哪有这么多坏人,如果因为这个原因,实在说服不了自己和你去。”
她低下头,看着手机,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一样才把照片拿给我看。我记忆力不是太好,但这张和之前她发给我那张完全不是一张照片,上面多了一个人。至于多了那个人,越看越觉得像自己。
看得正入神,夏至说:“你也发现奇怪的地方了吧!虽然那时候还小,但觉得照片上的那个人就是你。我爸还和我说过,我还有一个哥哥。之前给你的照片不是故意瞒着你的,生怕你就是我的哥哥,我们睡了那么多次。”
我不由得心颤抖了一下,她很少和我说谎,这事她说得这么真,前女友是亲妹妹这件事要是真发生在我身上,那得多狗血,都开始祈祷上天千万不要这么搞;印象中完全没有妹妹这一概念,更不记得何时拍过这样一张来路不明的照片,内心还是趋向于那个人只是长得像我而已。
本来对这事完全是没有兴趣的,但这事又有些巧合,我和她童年的记忆都丢失了。照片上的三个人一个像她一个像我,还有一个我们一点印象都没有。也许我的记忆也能从那里找回来,隐约感觉父母的消失也和此事有关。
我决定和她去一趟,我说:“下周六走吧!工作上还有很多事要处理。”
她点点头说:“你驾照考到了吗?之前十次都没有过。那地方有点远,开车去会更方便一点。”这事她念叨多少年了,一直念叨到分手,九年未见,还念叨。我不想就此问题再讨论下去,站起身问:“用车送你回去?”她的惊讶是觉得我考到了驾照这件事很不可思议。可就这么一个破本本考了8年才拿到,却连车都买不起。
说起考驾照这事也挺奇怪的,平时练得好好的,科三每次经过东区那个水库的时候就很慌张,每次都会挂在了那附近。
她点了点头,我的低级趣味又骗到了她。
“你住哪?”地图上搜了一下她说的地点,二十公里还真有些远。走了好长一段距离,她就跟着我,也不问车到底停哪。两个慢性子的人碰在一起有时候就是那么的无趣。走到之前的咖啡馆终于遇到一辆共享单车,我扫了码,拍了拍座位说:“上来!送你回去。”
她捂着嘴,像是在压制笑容,没几秒,掏出手机打辆车就回去了。我们也没有什么客套话,她只是说:“周六联系。”
周一,我去找刘涛批假条单,他点开OA系统,迟疑了很久说:“一个星期?这么长时间?”
我点头,他盯着屏幕看了好一会儿满不在意地说:“你觉得脑机接口这玩意靠谱吗?”
我纳闷道:“什么?”
“上级公司在研究这玩意,想从我们公司抽调几个人过去。”我立马回绝道:“我可不去,你找别人,那种跨时代的东西我可没兴趣。”
“项目组的组长我认识,一个是通过机器控制脑神经元擦除人的记忆,让其忘记一些事,比如痛苦的记忆,可以用于治疗抑郁症什么的;另一个项目是通过意念控制一些机器让身体有缺陷的人能自主活动。”
我有些无语:“通过意识控制机器倒还行,可通过机器控制神经元擦除记忆这事不觉得掩耳盗铃吗?发生过的事,难道忘了就是没发生过了?”
“难道不是?”刘涛反问。
我沉思了好一会说:“假如某人犯了罪,目击者和犯罪本人都擦除了那段记忆,并且犯罪证据都被毁灭,还能抓到犯人吗?”
刘涛笑道:“好问题,不过,这个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犯罪,既然犯罪就一定会留下证据。当年学校死了一个叫刘芳的人你还记得不?”
“刘芳?没有什么印象。”
刘涛脸色突然沉了一点下去,扣了一下鼻梁,把头看向窗外:天空一片蔚蓝,不见一片云彩。他回头点着鼠标说:“我妹妹!之前介绍你们认识,以为你还记得。”他把手从鼠标上移开,“审批过了”带着一丝怀疑的态度问,“你真一点都记不得这件事?”
我摇头:“一点印象都没有。”摆摆手,“不和你扯这个了,总之不要把我调到上级公司,下周车借给我用一个周。”
刘涛点头,以命令的口吻说:“智能客服系统的问题再排查一下;还有明天和我去总部一下,就是脑机接口的事。”
“不去!”我回绝道,转身出了办公室。
出办公室后,总觉得刘涛比起平时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我上学校贴吧查了一下刘芳这个人,的确存在过,从宿舍六楼摔下身亡,最后判定为自杀。当时我是大三下学期,按理说发生这么大的事,不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而且她还是舍友的妹妹。
回想着刘涛刚才问我的那些话,感觉他在试探我,我不应该一点都记不得这件事,但事实就是如此,记忆里一片空白。
刘涛,大学本科期间的舍友。本科期间我跟着老师做科研项目,毕业时无心找工作,导师给我留了一个保研名额,让留下来帮他结项,要不然项目要黄,项目本就已经延期一年。
老师都这么恭维我了,没法拒绝,留下来读研。毕业后,当面试我的人是舍友刘涛的时候,我彻底坐不住了,混了三年研究生,把本科舍友混成了领导。
慕容夏至,就是导师把我坑在学校读研的时候认识的。本科毕业后,我突然发现一个恐怖的事实——我没谈过恋爱。
我和夏至认识就在那个时候,她刚上大一。因为天气的缘故,我们在学校外边的公交站躲雨。
我坐在长凳上,她离我很远,再往半边一步就站到雨中去了。雨下了好久还没有停。她的侧颜让人充满幻想,只是看上去冷冷的,应该不太好搭讪,我尝试着喊:“同学!”
她像是听不到我的话一样,什么动作都没有,安静地看着前方的雨,似乎是沉浸在听雨的欢乐中。我加大了一点声音:“同学!”她还是不为所动,我的喊变成了吼:“同学!”
她被吓到,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自己问:“你在叫我?”
我点点头。她就看着我,似乎在等待着我开口说话,我被看得些不好意思起来,她回正了头看着雨。我尴尬地挠了一下头,舔着老脸又跟她搭话:“同学,你站着不累吗?”
“不累!”
“要不过来坐,还有位置,我不会吃人!”
“不用了,谢谢!”
见她如此冷漠,我也就低下头,用直板机看恐怖小说,正看得入神,她突然拍我的肩膀,我被吓得纵进雨中,心怦怦直跳,衣服马上就湿透了。平缓好一会儿内心,走进公交站故作镇定地说:“我这个人反射弧特别灵敏。”
夏至浅笑了一下,说:“我好像见过你,很小的时候。”
这话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什么偶像电视剧的经典桥段。头发上滴下的水让我半眯着眼睛一时想不到说什么,雨很快小了,她撑起一小把遮阳伞,走进了雨中,能听见雨滴落在雨伞上滴答的声音渐渐变小。
我张望着她的背影:浅黄色连衣裙下藏着一个苗条的身躯,像极了曾经无数次幻想过的撑着油纸伞走在雨巷中的姑娘。
我心中泛起一股冲动,跑到她面前,心tຊ急得半天说不出话来。雨顺着脸面进入我的口中,这让本就说不出话的我更加着急,一心急,差点被涌进嘴里的雨水呛到。
她把伞往我这边靠了靠,见我半天憋不出一句话,给了我一个电话号码。我站在雨中看着她,在路口的时候,她明明向着我的学校走的。正庆幸和她是一个学校的时候,她却突然转到了对门的学校,她好像在逗我。
后来我们没多久就在一起了,三年后,我们分手,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断了联系。这样一来,连见她一面都变得困难。毕业后,工作被安排到其他城市出差,一个人在他乡时常会在下雨天的午后想起她,却怎么也联系不到她。又有陈警官告诉父母失踪前出现在宣阳,我又跑去找寻了一趟无果。
后来从她同学口中听说,她换了城市去读研了。再后来收到她的消息,她已经结婚,叫我早点走出来,后来又打听到她当了法医。
回到工位,我启动测试环境的智能客服系统,想重现一下之前AI辱骂客户的情况,这时AI又变得像个智障一样,怎么骂她都不会反驳,搞得我才像是智障,在办公室里对着电脑破骂。
排查了一天,还是没能找到原因。第二天刚到公司门口就被刘涛堵住,我叹口气跟他上车去公司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