茗城见他面带愧色,便不再续言,忽又发现他手边那只白色玉笛,不由好奇:“这玉笛……从前只听闻胤昭君是个抚琴高手,怎么,你还会吹笛子?”“技多不压身。”似笑非笑看她。“原来……胤昭君竟还有这种法器。”好奇心更盛。“这玉笛……”他轻轻拿起玉笛,留恋地看了许久。那玉色温润细腻,日光下犹显柔和,“我从不示人。”随后柔和一笑,放到她面前:“你有兴趣么?我可以教你。”她瞪圆双眸,急切摇头:“我自幼便不识音律,自然是纵不得此等高雅之器!”
日上三竿时,湘云榭中已是茶香四溢。
茗城坐在石凳上,毫不客气地举杯一饮。
胤昭看她,摇头笑笑。
“你这茶水都快凉了!”略显不满,后又环顾四旁,“云时呢?”
“善后去了。”谈笑间,又为她续上一杯,“半胧溪月闹出那么大动静,普通凡人都要吓个半死——总得有个说法。”
善后只是个说辞,让她那个师弟离开一会才是他的目的。
胤昭安静看她,面色柔和,忽然对这时光静好之相,逐渐憧憬起来:“昨日……我受了伤……你不关心一下?”
茗城朝他上下打量一番,鄙夷白了一眼:“你可是那九重天高高在上的帝君,还是这风西城赫赫有名的传音公子,关心你的姑娘怕是会从云顶阁一直排到这书院门口,何时轮得到我?”
胤昭却是微微一笑,意味深长:“我带你来饮茶,可不是让你来挖苦我的。怎么,上神仿佛一直对我有很大的偏见。不如今日,都说一说吧!”
她猛地想起来,自己还欠他一屁股债,当即便将一肚子话憋了回去。
“我是为救你才受的伤。”他将那个“你”字又加重了些。
她没有再呛他,而是沉默了须臾。也忽地想起在血烟下,他挡在自己面前时,那副容颜下的眷恋。还有送走玉烟后,她趴在半胧溪月桌上浅睡那段时间,他在庭院中的守护。
“你的手……还好么?”
“嗯,还能用。”他的语气里仿佛透着些病弱,茗城却不敢问。
“你那两位天兵……”
“是我考虑不周,令他们丢了性命。”
茗城见他面带愧色,便不再续言,忽又发现他手边那只白色玉笛,不由好奇:“这玉笛……从前只听闻胤昭君是个抚琴高手,怎么,你还会吹笛子?”
“技多不压身。”似笑非笑看她。
“原来……胤昭君竟还有这种法器。”好奇心更盛。
“这玉笛……”他轻轻拿起玉笛,留恋地看了许久。那玉色温润细腻,日光下犹显柔和,“我从不示人。”
随后柔和一笑,放到她面前:“你有兴趣么?我可以教你。”
她瞪圆双眸,急切摇头:“我自幼便不识音律,自然是纵不得此等高雅之器!”
昔年在誉华宫,她曾一时心血来潮非要为师兄弟们引吭高歌一曲,结果吵得他们连连躲去了师父殿中,直到三日后才敢与自己说话,如今更别说是乐器。
而且,这玉笛,自见到的第一眼开始,便让她浑身不舒服。
胤昭却毫不意外地笑起来,轻轻呢喃:“她也是如此!”
“谁?”
抬头注视她,那双清眸精明依旧,正如送他玉笛的当日。
“一位故人。”
茗城忽有些玩味地转了转瞳眸,打趣道:“莫不是某位风尘俏娘子吧?”
“庸俗!”
“那胤昭君不妨说说,这玉笛究竟从何而来?”
“百年之前,心爱之人所赠。”胤昭抬头看她,栗色明眸中流光溢彩,柔情万丈。
茗城只觉全身寒毛都立了起来,头顶仿佛有无数根小针扎着自己。
他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么?要开始跟自己算账了么?
“你……那位心爱之人……还在么?”她吞吞吐吐问,始终不敢看他的眼睛。
“在。”
茗城终于觉得好受了些。
“但她不记得我了。”
心又一下子提了上来。
她本就是个失忆之人,又如何能帮他的旧爱想起他呢?
“要我说……这执念……能放下便放下吧,对你……对她应该都不是坏事……”
“可我已经等了她一百年。”茗城一直沉浸在如何安慰他的困苦中,却未发现他眸中已是泪光闪烁,“我不想放弃。”
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拆一桩婚,她这才发现,自己这般劝分不劝和,实属不地道,想想自己可能也是罪魁祸首,只好弃械投降。
“胤昭君,不如今日我们便把话说开了吧,关于你那位心爱之人……”
“我们来说回昨日的救命之恩吧!”他忽地打断她,不明悲喜地挺回身体,俯看杯中茶。
他愿意慢慢等。
“你……想如何?”
“告诉我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稍作思考,耐人寻味地看她:“你茗城上神,昔日何等自负骄傲。百年前失去尽数修为,为何之后不勤加修炼,以至于孱弱至此?又为何在那一日……突然便释怀了?”
他始终执念于当日云时在阅茗堂的那番话,执念于全誉华宫上下都不曾知晓、也不曾敢问的问题。
她双手捧起茶杯,在唇边抬了许久,后又缓缓放下,起身走到阑干处,向外眺望,微微叹息。
“是啊!究竟是为何,那日我突然便释怀了呢?”
远处山峰连绵逶迤,时有飞鸟翱翔。
“那大约是我失去法力的一年后。那一日,我还是如往常一般坐在树下,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直到我看见了一只蚂蚁——你看它那么小,小到还不及一颗黄豆。可即便如此,它还是在努力寻找食物,让自己和同伴活下去。”
“后来,一颗果子自桌上落下来,正好砸在它身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瞬间便没了。我忽然觉得很慌,从未像那一刻真切感受到生命之脆弱渺小。然后我想到了天玺,它拥有复生与疗愈之力。”
“当我取走了那个果子,并以天玺之力救了它之后,它竟然使劲翻了几下身,便轻轻爬走了……可是这个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复生之力……天玺也不过是在那生命将尽之际,助它治愈了重伤而已。”
“而我……”她垂眸看看自己的双手,凄然笑起,“我只是接受不了,自己的法力大不如从前罢了!”
胤昭听得心疼又悔恨,努力克制着欲上前抱她的冲动,终是连灌了自己半壶茶水。茶杯落定之际,他越发痛恨自己当年的自以为是。
茗城坦然一笑:“其实,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世间,都有自己的责任。封印神庭之前,我虽自诩法力高强,可终究也没什么成就。”
“如今我虽失了法力,却能游走凡间,有时还能帮几个堕落的灵魂,将他们拉出困境,这可比起整日上天入地去惹祸要有意义得多。所以啊,法力高低与否,便也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找到了自己该做的事。”
“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德之至也——凡间这一路,处事很难,我却无比欢愉,也远比昔日那高高在上的上神之位,更令我心驰神往。”
秋风倏而拂起她的白纱袖摆,翩跹如幻,伴着淡然如水的微笑,她仿佛比百年前更像个仙人。
胤昭回头看着手里空寂的茶杯。
那是他在誉华宫外守候的第一年。他如过去的每一日那般,黄昏而至夜半而归,只为见她,并向她解释一切。
可每次他都会被她的师兄们以各种借口阻拦在外。而她的三师兄祥云甚至还告诉他,她已将他忘记,并劝他不要再浪费时间。
他并不信。
他深知她不会轻易原谅自己,也深知整个誉华宫都恨自己,所以他愿意等,哪怕是无数个一年。
春去秋来,他依旧坚持着每三日一守。而等待她的出现,也渐渐成了一种习惯。
只是直到最后,他都未能再见到她。
终是百年过去,他才知晓,她早已离开誉华宫,去了凡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