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妍看着眼前绿油油一片,额头皱出一个“川”字。“让她去买些平日里送信回信用的纸张和墨宝,她带回来一本冷金宣一块东宝墨。这两样加起来足足十多两银子!我们家这种寒门,哪里经得起她这么折腾,当时我记得是打了板子。”他说到这,转身又看向他媳妇,“是这回事不?”“对的对的,说打十板子,但第五下她就晕过去了。”李妍嚼着菜叶子,钦佩地看着沈寒舟。厉害啊。这宁小花看来绝非一般人,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奴籍孩子,不可能什么都不会。但她偏偏知道大户之家用纸墨的习惯,知道买冷金宣和东宝墨。
沈寒舟一向毒舌。
从他失忆被带回山庄起,李妍就发现他这“过人”特质。
不仅能抓重点,还能扎心扎肺,最重要的是根本无法反驳。
她嫌弃挑着碗里的叶子菜,在沈寒舟关切的目光注视下,费劲巴拉地送进嘴里。
“身为大小姐,当有大气量。不挑,乃容。”他很满意,面颊带笑。
李妍白他一眼。
这种歪理,她现在每天都能听到,听得耳朵长茧子,烦。
她报复一样夹起一只鸡翅,放在沈寒舟的碗里:“身体不好,多补补。”
沈寒舟的脸色一下就暗了。
李妍难免得意,还无比殷勤地补刀:“这可是大当家花时间费力气专门请我们的,这鸡想来也不会是一般的鸡。”
“野鸡,下午刚打的,肉质鲜美。”彭兴州指着盘子,笑眯眯接话。
就见沈寒舟沉默片刻,深吸一口气,端起碗,努力咬一口鸡翅。
还没咽下去,脸色都变了。
李妍咧嘴一笑,凑过去问:“好吃吧?”
她知道沈寒舟不吃鸡,虽然不明原因,但这男人看到烧鸡是真的宁可饿死也不动筷子。
如今在这被她摆了一道,看向李妍的目光都冷了不少。
他没回答,放下碗,起身就走。
没多久,就从院子外听到呕吐的声音。
李妍这才觉得自己玩笑开大了,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他这吐得像是害喜了一样,不要紧吧?”彭兴州问。
李妍望着他碗里的鸡翅,自己夹回来放在一旁,片刻后才说:“煮点米粥稀饭吧,他身子不好。”
彭兴州面露惊讶。
他转过头望着院子外,不等他吭声,李妍又补了一句:“加点猪肝,有鸭肉更好。”
回过脑袋来的彭兴州更惊讶了。
他点头,摆手吩咐厨娘现做。
李妍看着自己碗里的叶子菜,心情莫名的低沉了。
她端着碗猛吧啦几口咽下去,皱眉冷言:“你们两位,是想起来还是没想起来?不行就别费劲了,我们很专业的,一刀保准送你们上路,不怎么疼。”
她话音刚落,四周盗门人齐刷刷拔刀。
呲啦啦几声,张家家主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声音颤抖:“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他哆嗦着,嘴皮直打颤:“宁小花从哪里来的我们也不知道,我买她的时候她就叫宁小花了,那时候她八岁,我们家缺一个端茶倒水的麻溜丫鬟,就三两银子从张麻子手里买过来的。”
“张麻子?”李妍边问,边伸手。
眼角的余光正好瞧见沈寒舟回来,她筷子在花生米上打了个旋转,最终落在了叶子菜上。
“他以前是柳河县最大的人牙子。”彭兴州小声说,“后来因为卖的奴籍里出了tຊ几个来路不正的人,被主家找上门,下狱之后没多久就死了。”
沈寒舟坐下的时候,李妍正好将叶子菜夹进了碗里。
“你从张麻子那买了宁小花,在官府走红契了么?”
张家家主愣了下,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就只有白契。”
人牙子交易,双方交钱签字之后称之为“白契”,在官府盖了官印,收进户房之后称之为“红契”。
红契是受到大晋律令保护的,如果人被其他人偷偷带走,便是偷窃,府衙有权介入。
白契就不一样了,类似于一个约定。
但也不能说白契的交易有问题,因为送到官府盖红印,府衙是要收银子,一般都是交易额的十分之一。
有不少人家为了省这部分花费,和人牙子商量好,多给点银子,只走白契。
这一套路数,李妍很熟。
她看着张家家主,大约四五十岁的样子,就算带着头套也掩盖不住他的恐惧和不安。
“她在你府上做事如何?”
星空之下渐渐起了虫鸣,两个侍女将灯盘罩上纯白的面子,又拎着两只灯笼,安静退在彭兴州身后。
家主低着头,佝偻着身子:“她上门第二天我就想退货了。那小花什么都不会,端个脸盆两只手使劲合撒,走路又慢步伐又小。愣是从头开始,一点一点教她。”
倒是稀罕。
奴籍在大晋大多是家生子,家里奴才生下的孩子,一辈子都是要伺候主子的。
不管是从哪来的,端茶倒水都是从小就学,就算是个笨蛋,八岁也能做最基本的伺候活。
“她识字么?”李妍追问,“或者,你有没有听她吟诗唱曲过?”
寒风吹动李妍身上的白衣,跪在地上的张家家主转头往身后问:“夫人,她伺候你的时候多,她识字么?”
被打了两巴掌之后,张林氏跪坐在地,老实多了。
她摇摇头:“不识字的,也没听见她吟诗唱曲。”
李妍点头。
兴许真是自己想多了。
听到白契,又联想到柳河这两年的拐卖,下意识觉得会有隐情。
忽然,沈寒舟开口:“你们让她买过笔墨纸砚么?”
两人皆是一愣。
“买、买过。”家主道,“还因为这个事情,罚了她。”
“怎么罚的。”沈寒舟一边问,一边将李妍的饭碗亲手递给她,笑眯眯示意她抓紧时间吃完上面的叶子菜。
李妍看着眼前绿油油一片,额头皱出一个“川”字。
“让她去买些平日里送信回信用的纸张和墨宝,她带回来一本冷金宣一块东宝墨。这两样加起来足足十多两银子!我们家这种寒门,哪里经得起她这么折腾,当时我记得是打了板子。”他说到这,转身又看向他媳妇,“是这回事不?”
“对的对的,说打十板子,但第五下她就晕过去了。”
李妍嚼着菜叶子,钦佩地看着沈寒舟。
厉害啊。
这宁小花看来绝非一般人,如果是大户人家的奴籍孩子,不可能什么都不会。但她偏偏知道大户之家用纸墨的习惯,知道买冷金宣和东宝墨。
这样的姑娘不识字,可能性不大。
她应该是故意不暴露自己识字这件事。
“后来呢?她怎么被陈家少爷瞧上了?”李妍搁下筷子,她感觉再吃下去,沈寒舟要把一盘青菜都塞给她。
她实在是吃不了。
这次回答的是张林氏:“那宁小花八岁入府,十四岁时出落得太漂亮,在外甚至有柳河第一美人的名号。”
她顿了顿:“我其实有自己的算盘,想着她长得好看,平日里就多带她出去转转,万一被哪家的公子少爷看上,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万一开出来七八两的价码,我不就赚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