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护卫说的是。”接话之人的声音,关婮似乎也在哪儿听过,她立刻抬头偷看,然而,眼里看到的背影只有那道翩翩之姿。她色眯眯的眼神,没有一丝悲伤。至于屋内人在说些什么,她根本听不见,只在回忆过往,顺便幻想将来。“何护卫说得对,户儿死得蹊跷,给我查!”刁当当立即起身,吩咐众人收了哭声,“邵管家,去报官。”邵刚应声,便转身出门。经过关婮身边时,她下意识看了眼,见他面相温和,慈眉善目的,背影与神态的确与那晚的歹徒相差甚远。
次日午时,高挂红绸的万家门前站满宾客,吵吵嚷嚷的,嬉笑着朝南边路口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望。
“来了来了,新娘子来了。”堂客们挤破头也要先睹为快,都说万家这回特意娶个胖娘子坐镇,讨个新鲜说法。
“咦,怎么两顶喜轿?”众人大眼瞪小眼,不明其由。
“哟,来吃喜酒,居然不知今日万家老爷要娶两位新娘子吗?”
“两位新娘子?”
“这似乎不合我们南梁律令。”
“什么附和符合。有钱就是王道。”
“听说这两位娘子都极其肥胖,且那位姚氏前不久才与相公和离。你们道是合理不合理?”
“这……”
“哎哟,别管那么多闲事。有道是,有钱人家的事,你莫要去揣测,他们呐,跟常人不同!”
几句闲聊话,惹得嘲讽声一阵阵飘起,很快淹没在热闹的炮仗声中。
两顶喜轿分毫不差地落在门前,轿子一落地,肩负重担的轿夫们瞬间放松下来,急忙抬起tຊ手腕擦拭额头汗珠,可见累得不轻,只怕担任轿夫多年,头一回抬此等重量的新娘。
新娘子下地,身旁便有一阵阵刺耳的笑声。
关婮只当众人笑话自己,心中有些自卑,好在顶着大红盖头,那些人瞧不见她的脸。她自我安慰:“丑就丑吧。等往后有机会,再收拾这些人。”
礼堂闹哄哄的,吵得分不清男女老少。
天气本不热,但堂中观礼人实在太多,来来回回行礼,难免有些燥热,累得身披鸳鸯喜服的两位娘子背后微微出汗。
行完礼,又拥簇着步入洞房,饿得两眼冒金花,等人退下,纷纷撩开盖头,偷吃桌上点心,再假装没事发生,静等新郎。
关婮房中有股浓浓的香味——那是沁人心脾的桂花香——嗅一嗅便能令人神清气爽,是股熟悉的感觉。
只因关家门前也有一棵桂花树——那是关婮六岁时同父亲一同种植——曾有位老翁说那棵树会为关家带来贵气。
如今她新房中也有这股熟悉味道,这大约就是老翁所说的贵气吧。
关婮越想越得意,坐在喜床上幻想未来,今夜她就能拿到二十两,往后还用愁没钱过日子吗?
笑话!
想想昨夜喜娘张继儿说:“万家的财产,实在令人羡慕。酒肆两间,茶铺三间,糕饼铺七间,药铺一间,南大街租赁的铺子二十二间。”最让关婮心动的便是那间鹿州城最大的富华钱庄……
她激动地躲在红盖头地下偷笑。
笑着笑着,竟不知外面逐渐安静下来,屁股也坐麻了,正预备起身走两步放松放松,哪知有人进门,脚步很轻,来人定是位女子。
“关娘子,天色已晚,你可以揭开盖头歇息了。老爷在姚娘子房中歇了。”声音甜丝丝的,听上去年纪不大。
关婮立即撩开红盖头,抬头望着站在一旁的清瘦女子:“万老爷不是死了老婆吗,那姚娘子是哪位?”
她眨眨漆黑的眼睛,微微一笑。灯光下,大红喜服衬着,虽肥胖,但精致的五官皆浮起一层美好笑容,天生丽质非常符合她此刻的气质。
“同娘子一样,是今日新进门的娘子。”说话的小女子一直盯着关婮瞧,嘴角微微勾着,忘了行礼。
关婮茫然地眨了眨眼,飞快地在脑中寻找台词,又笑着看身旁的女子:“你是万老爷的女儿?”
她摇头:“我是来伺候娘子的,我叫古多芸。”多芸行了个万福礼,起身便帮关婮卸妆,安排她梳洗。
“你家老爷同时娶了两位娘子?”褪去喜服,散着及腰青丝,关婮负手打量喜房中一切,这可比昨晚那间气派许多,简直看花了她的眼。
即便今晚万元户不愿付给她二十两,那案几上摆放的白瓷花瓶也能值不少银子,卖了它,少说也有五两,值了。
她捧着花瓶,左边看看,右边瞅瞅,爱不释手,心中盘算,已然诠释在望眼欲穿的眼睛里。
多芸匿笑。
关婮不知,只晓得盘算二十两。
这种花瓶,只要多拿几个出去,便能赚二十两了。她抱着花瓶,扭头巡视屋内其他地方,意欲寻找第二个瓷器。
“娘子当心。”急忙跟上来的多芸,不识趣地拿走花瓶,摆回原位。
“娘子与姚娘子同为新夫人,平起平坐。”多芸笑着问答,“家中事务皆有邵管家打理,又有老爷掌舵,还有老夫人从旁提点。”
“邵管家?”关婮一听,皱起了眉,那夜长蛇山遇见的杀人凶手,好像也叫邵管家,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对。”多芸笑笑,眼中尽是对邵刚的崇拜,“我们私下都说邵管家是二老爷,有时候他管得可比老爷多。”
关婮:“那你们老爷,是不是放任管家做事?”
“那当然。邵管家是老夫人和老爷的心腹,深得老夫人和老爷的信任,与老爷更是形影不离。连二老爷都不如他……”
说到这里,多芸忽收了话,拍拍嘴,像是说错了话。
“形影不离?”关婮好奇。
多芸点头:“这段日子,老爷身体不好,邵管家忙里忙外,还时刻守在老爷身边,连晚上睡觉都陪在床头。”
“真的假的?”
“这有什么真假,”多芸呵呵笑笑,“本就这样。”
关婮微微颔首,心里有疑惑,必要见了这位邵管家才能揭晓。
别家女子成亲,都有闹洞房,不料这富贵人家却不兴这套,不兴倒也好,省得闹来闹去,别扭。
收拾妥当,关婮再次打量寝室陈设,实在不想上床合眼,生怕合上眼,再睁眼,这一切都是幻象。
磨蹭许久,多芸几次三番催促,她才依依不舍爬上床。
哪成想,屁股刚挨上软绵绵的床,门外有人猛地一下推开房门,张口便喊:“老爷死了——关娘子快起身。”
着急的催促声,显然没把新进门的关婮放在眼里。
“老爷死了?”多芸惊恐万状,转身便掀了大红喜帐,“娘子快起身!这可如何是好?娘子,快!”
关婮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两丫鬟拽起身,快速裹上素服。
新婚之夜,新郎居然死了?
关婮既喜又悲,喜的是往后不用伺候丈夫,悲的是今夜当真拿不到二十两了。她还在郁闷,人已被丫鬟拽了出去。
园子处处挂着红绸,阵阵桂花香掠过鼻尖。
往前快步走,不时便有人哭丧声,机灵的小厮们拆红绸,挂白布,动作倒是快得很,像早有准备,三两下便将偌大庭院的喜景,换成白茫茫一片。
寝室内堆满了人,杂乱一片的哭声。有喊爹的,有喊儿呐的,也有下人哭着喊老爷的。
杂乱一片,分不清谁是谁。
关婮进门,不知所措,是该哭丧,还是站在一旁东张西望。
“娘子,哭。”多芸小声提醒。
关婮机灵,立即跪倒,哭丧起来。
跪倒那瞬间,她瞟见对面正在哭丧的一名素服女子,同自己一样,也是个胖子,且那人也瞅了瞅她,似乎有股同道中人的感觉。
只对视一眼,那女子便接着大哭起来,瞧上去十分悲伤。关婮急忙跟着她,一同哭天喊地。
人在江湖,做戏谁不会。似乎一入江湖门,便能自学成才。
绝望的哭声中,忽有道浑厚的男声出现,此人没哭,且没有半分悲伤之情,声音似乎还挺清亮,瞬间压过所有的哭丧声。
“老夫人,此刻还不是该伤心的时候。今日老爷大喜,却惨死新房,此时需先冷静,查明原由。”
此人声音耳熟,关婮记得——是那位风度翩翩且她日思夜想的何公子。
“何护卫说的是。”
接话之人的声音,关婮似乎也在哪儿听过,她立刻抬头偷看,然而,眼里看到的背影只有那道翩翩之姿。
她色眯眯的眼神,没有一丝悲伤。至于屋内人在说些什么,她根本听不见,只在回忆过往,顺便幻想将来。
“何护卫说得对,户儿死得蹊跷,给我查!”刁当当立即起身,吩咐众人收了哭声,“邵管家,去报官。”
邵刚应声,便转身出门。
经过关婮身边时,她下意识看了眼,见他面相温和,慈眉善目的,背影与神态的确与那晚的歹徒相差甚远。
屋内人都被打发到院中哭丧,只留刁当当和何之州在房中。
出了门,便有家中下人的婆娘们不知死活地小声探讨。
“老爷来姚娘子房中度春宵,为什么又和高烟死在床上呢?还赤裸……老爷胸口的匕首难道是高烟刺的?”
“她可真下得去手。爱得死去活来,到头来死在一张床上。”
“两人生前不知怎样快活呢。”
“老爷也真是的。身子那样,还和高烟睡觉。再说,今晚不是有两位新娘子吗,干什么要和高烟做呢?”
“青梅竹马还能赛不过今晚那两货色。”
“高烟毕生梦想就是嫁给我们老爷,老爷背信弃义,一娶再娶,她哪里愿意,自然恨毒了老爷。”
自古以来,爱嚼舌根的人都没好下场。
这不,万家大姑娘万绵阳耳边飘过这阵风,心中怒火燃起,正愁悲伤心情没处发泄,当即让人把嚼舌根的妇人们拖下去杖刑。
“谁敢再胡说八道,立刻拖出去杖责。”万绵阳气势逼人。
这时,儒雅的万荇之走上前劝道:“绵阳,你爹死于非命,尸骨未寒,暂且别管下人们说什么……”
他话还未说完,万绵阳立即打断,且毫无尊重之意:“二叔还是管好自家的事!爹死了,我瞧你最快活,指不定是你策划的。”
万荇之瞥她一眼,拂袖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