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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校开运动会这天,白雁特意起了个大早,跟着网上的菜谱学做了两份培根煎蛋三明治,夹了生菜和沙拉,卖相十分好,闻着还格外的香。
  陈洵刷牙的时候就闻到味儿了。出了卫生间,看到白雁把它们装在塑料餐盒里,迫不及待地就要打开吃。才刚下手,白雁就从后面给他后脑勺来了个扣杀。那一刻,陈洵甚至感觉脑袋“嗡——”地响了一阵。
  “我去。”他喊完赶紧捂住嘴,回头对上白雁的瞪眼,委屈地放下手,“您真是我亲妈。得亏我没报这次运动会,要不然都脑震荡了,还跑什么。”
  “你这个木鱼脑子,里面都是空的,怎么会脑震荡?拿什么震?”白雁提出质疑,将两个塑料盒扣紧,扯过陈洵的书包,把盒子塞了进去,“纪廉的奶奶给你做了月饼,我暂时没想到做什么回礼,你先把这个带上,跟纪廉一起吃。”
  陈洵接过书包甩到身后,半仰起脸欣然点头,“好嘞。”
  “别一个人偷吃两份啊。”
  陈洵听笑了,“噗嗤”一声,“怎么把你儿子想得这么自私啊你。”
  “还不是怕你觉得太好吃了,吃了一个停不下来了。”
  陈洵无奈,换上鞋刚要出门,这时却听客厅的电视播到近期本市发生的一起凶杀案。
  “凶杀”两个字传进耳朵,陈洵同白雁对视一眼,穿着鞋走回电视机前,伸手把音量调大了些。
  “……被害人刘某今年六十八岁,曾任职本市知名高中的校长,10月3日中秋节当天,刘某在自己家中被嫌疑人闫某残忍杀害……”
  “案件发生后的第三天,警方在一家网吧将闫某捉获。据闫某交代,当晚,闫某以拜访名义进入被害人刘某家中,用刀具对刘某连刺数刀,致刘某当场死亡,之后用汽油将刘某家烧毁,试图掩盖犯罪痕迹。接到报案后,消防员迅速投入灭火行动,最终将大火扑灭,没有对周边住户财产造成损失……”
  新闻主播刚讲述完案情经过,白雁换了频道,说:“死的就是你们江阁的前任校长,刘贤武。”
  陈洵惊讶地看向她,“谁?我们学校前任校长?”
  “嗯。杀人的还是刘贤武的外甥孙,叫闫烨。”
  陈洵没听明白,问:“外甥孙?那算什么亲戚关系?”
  白雁翻了个白眼,“就是姐姐的儿子的儿子。”
  “哦,”陈洵挠挠头,“那他杀人动机是?”
  “这就不知道了。”白雁摇头,“不过我听说,那个闫烨有个妹妹,叫闫苓,就在你们学校念书呢,和你同一届。”
  “……闫苓?”陈洵皱起眉,觉得这名字似乎有些熟悉,歪头想了几秒,脑中却搜存不到任何信息。
  “还愣在这干嘛啊,不上学啦?快走啊!”白雁在一旁催促。
  陈洵只得作罢。
  “三明治记得跟纪廉分享啊!问问他好不好吃,回来告诉我!”
  “知道了!”
  学校要求各班在运动会当天穿统一班服。陈洵的班服是黑黄相间的条纹。穿上它,骑着自行车,穿过林荫道时,陈洵觉得自己活是只辛勤早起劳作的工蜂,迎着清晨的阳光正在采蜜的路上。
  想当初班级投票的时候,他把票投给了蓝白相间的一套,万万没想到,最终以几票之差中选的居然会是这么丑的一套。
  到了纪廉家楼下,陈洵脱了外套塞书包里,就单穿了件短袖,按了几下铃,提醒纪廉自己到了。
  不过几分钟,纪廉从楼上下来。
  半黑半黄的裤子在陈洵的注视下逐渐完整,接着是半黄半黑的外套。
  当纪廉穿着校服走到楼底,完整出现在陈洵面前,陈洵捂着肚子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纪同学,就算是你,穿上这身校服也像个傻子!”
  纪廉走到近前看他一眼,陈洵依旧笑得前仰后合,接着突然感觉鼻子痒,头都没来及背过去,猛地低头就是一声响亮的“阿嚏——”
  纪廉盯着他停顿了几秒,默不作声地返身上了楼。陈洵以为他落了东西,吸了吸鼻子,脚撑着地,耐心等着。过了会儿,纪廉手里拿了件粉白格纹衬衫外套下来了。
  “给。”纪廉把外套递给他。
  陈洵看他一眼,“啊这……粉色……”他勉强地接过外套,“没想到你居然会有粉色的衣服?”
  纪廉跨上后座,说:“葛佳的。”
  陈洵衣服穿到一半,震惊地回头,“她的衣服怎么会在你这?”
  “昨天她在我家吃饭,忘记带走了。”
  “……哦。”陈洵吸了吸鼻子,“可她的衣服,我穿不太合适吧。毕竟她是女生,而且也没经过她同意。”
  “没事。”纪廉简短道。
  陈洵略显僵硬地将手伸进袖子里。没想到外套穿起来竟然还算合身。
  “现在女生的外套设计得这么大呢?休闲款吗?”他嘟囔着,耳朵却还是出卖了他的心思,他尴尬地用手蹭了tຊ蹭鼻子掩饰,“那什么,走了。”
  纪廉的奶奶这时从七楼窗户探出头来喊他。
  陈洵听到声音,抬头张望了会儿才找到她,“诶,奶奶!”他连忙撑住车,空出一只手来朝她用力挥了挥,“早上好!我跟纪廉上学去了!”
  “月饼好吃吗?”纪廉的奶奶喊得很吃力,费了很大劲才将声音抬这么高,生怕陈洵听不见。
  “好吃!”陈洵违心地回,“我妈托我谢谢您呢,那些月饼特别好吃!”
  “喜欢吃就好!”
  虽然看不清纪廉奶奶的脸,但陈洵猜她应该是笑了的。
  “慢点骑!”
  “诶!保证把纪廉安全送到学校!奶奶再见!”陈洵又挥挥手,回头冲纪廉提醒了声,“坐稳咯,纪同学。”
  陈洵压低身踩下脚踏板。风吹起的一瞬,他闻到了葛佳的衬衫上的香味。干净简单的洗衣液的香味,顺着秋风荡在鼻尖,格外好闻。
  就快骑到学校的时候,陈洵才想起白雁的交代,猛地刹停下来,身后的纪廉前后晃了晃,差点被他甩出去。
  “我差点忘了。”
  陈洵“嘿嘿”笑了两声,拽过身后的书包,拉开拉链,把白雁做的三明治拿出来。
  “给。”他将三明治塞到纪廉手里,“我妈做的三明治,尝尝看。”
  转头见纪廉抓着三明治咬下第一口,他笑起来。
  “她还叮嘱我一定要问问你,好不好吃。”
  “嗯。”
  “有没有什么改进意见?”
  “没。”
  陈洵早猜到纪廉会这么说,笑着摇了摇头。
  “诶,对了,当时投票你选的什么颜色?班服。”
  “黑色。”纪廉说。
  “英雄所见略同啊!”陈洵用力点头说,“我也选的黑色!”安静了片刻又问,“葛佳她们班的班服是什么样的?”
  纪廉说:“黑白的。”
  陈洵一拍车把手,“对嘛,黑白配多好看!又酷又简约!但是林达非说黑色运动会上穿太闷了,整个班像去吊丧的!”
  纪廉听后没说话。
  直到陈洵骑进校门,他幽幽重复了遍:“吊丧。”
  陈洵停下车看他:“……啊?你说什么?没听清。”
  纪廉摇了摇头,兀自走向教学楼。
  上到二楼,还没到教室,隔了四五米的距离,陈洵看到葛佳站在他们教室门口,连忙后退几步藏起来,背过身去,将身上的粉白外套脱下来,刚要塞进又拿出来,仔细叠好了才又放进书包,扯出自己的丑班服换上。
  纪廉在一旁看完了他一整套操作,抬头同他对视了眼,对上陈洵尴尬的笑,转身朝葛佳走去。
  “早啊。”
  葛佳脸上是一如往常的甜美笑容。
  陈洵看着她,嘴角上扬了下又僵住,他想起中秋那天的祝福,想起葛佳的身世,于是在葛佳的笑容背后看到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一层伪装,包裹在甜美的外表下,看似轻描淡写,实则隐秘的伤口,它可能已经结痂,抑或还流着血,但绝不可能不痛不痒。
  “嘿,陈洵!”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招呼。
  陈洵回头,对上林达的脸,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匆忙勾住了他的脖子。
  “诶,班长,你觉不觉得我们这班服选得有问题啊,我怎么看都觉得像蜜蜂啊。”
  “哈?像蜜蜂?”
  林达疑惑地看了眼还站在门口的葛佳和纪廉,被陈洵拖进了教室。
  班里已经炸开了锅,大家围成几堆,都在激烈地讨论着。
  耳朵里飘进“警察”两个字,陈洵火速围了上去。
  “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呢?让我也听听啊。”
  林达也加入到热烈的讨论中。
  “班长你不知道啊?”男生闻声从人群中抬起头来,朝他招招手,让他再凑近些,“我们在说上一任老校长被杀的事。”
  纪廉这时走进教室,兀自走向自己的座位。陈洵越过几个同学盯着他看会儿,重又看回说话的人。
  “继续,继续,我也听听。”
  大嗓门的男生便继续道:“警察去闫烨家抓人,没抓到,一家人都说他最近没回来,不知道人去哪儿了,后来你们猜警察在哪儿抓到他的?”
  “哪儿?”
  “就闫烨家附近的一家网吧!”
  “这么嚣张?杀了人还在网吧上网?”
  “嘿,人家压根没想跑!警察逮他的时候,闫烨特淡定,好像已经知道警察要来抓他了一样,而且,去了警局后他立马就招了,一点没在怕的!”
  “他这得判死刑吧?”
  “不是死刑也得无期。”林达在这时说,“我昨天也听我爸说了,那男的之前犯过好几次事了,这次又是杀人,数罪并罚,不会有好结果。”
  “不懂这种人的心理……反社会人格?”
  “正常人谁闲着没事,赶在中秋晚上杀人啊。”
  ……
  陈洵听了个七七八八,抬头看向纪廉,却见他正望着窗外那棵银杏树,并不在意这边的讨论。
  运动会开幕仪式开始前,刚从办公室回来的同学转告陈洵,张清派他去体育办公室领号码牌。
  陈洵一路小跑着到了体育办公室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里面几个体育老师正高声说着什么。
  “昨天我反正没去。”
  “我也没去。”
  “老刘头都七十多岁了,算滋滋润润地活够了吧。”
  “他准备退休那几年,把学校折腾得不成样子,这里重修,那里改建,还记得吧?”
  “怎么不记得?有阵子操场都没法呆。体育课都不能上,一直在室内。”
  “我记得最清楚是那个,银杏树周围那圈围栏明明刚建好不到一年,老刘头非要翻新,你说他为了什么?”
  “还不是想赶在退休前多捞点钱?还能有什么原因!”
  “现在这个赵校长也不怎么样。”
  “起码不瞎折腾,有事商量着来,口气态度比刘贤武好多了!”
  “贤武贤武,贤个屁!”
  “哈哈哈哈……”
  办公室里畅快的笑声响了好一会儿。陈洵立在门外直到笑声停下才敲了门。推门进去,几个体育老师都一脸讳莫如深的表情,齐齐看住他。
  “怎么了?”
  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体育老师开口问。
  “呃……”陈洵张了张嘴,转头看到了他们班的体育老师,不由松了口气。
  “老师我……”
  “嗯,”体育老师点点头,朝他招招手,“拿号码牌是吧。”
  “对!”陈洵连忙跑过去接过号码牌。
  其他几个体育老师见状又默契地收回视线,假装在忙各自的事。
  出了办公室,陈洵拿着号码牌一路小跑回教室。路过五班,正好看到几个女孩从教室出来。陈洵叫住其中一个,将号码牌递向她,“这是你们班号码牌,麻烦给下你们班体育委员。”
  女生看他一眼,说了声“好”,又跟旁边一个女生继续聊起来,“你说闫苓会不会一直不来上课了?”
  陈洵一愣,收回脚,“你刚才说闫苓?”
  “怎么了?”女生有些防备地看他。
  “没什么,我就问下。闫苓是你们班的?”
  女生点头,“对啊。”
  “她今天没来上课吗?”
  “是啊。”女生侧身让开一条道,朝教室里一个空位指了指,“那个就是闫苓的座位。国庆放假回来她就一直没来上过课。”
  陈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眼。
  刚派发完号码牌,回到教室,广播就响了,陈洵还没来得及问纪廉有关闫苓的事,班里的同学们已经随着出操音乐涌出教室,脸上都是热烈的神情。
  隔壁二班的人也都出来了,葛佳校服胸前别着号码牌,拿着班牌站在队伍前面,阳光照着她白净的脸,格外美好。陈洵收回视线,转头却又对上纪廉的目光,尴尬地转过头去,这时却瞥见张清和蔡兴两人一前一后从办公室出来。
  其他人纷纷安静下来,迅速站好队伍。陈洵只好拿着班牌站到队伍最前排。张清到他面前站定,蔡兴则在二班队伍前停下。这时陈洵发现蔡兴左袖上别了祭奠逝者的黑色袖章。这一发现令他有些诧异。
  蔡兴祭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贤武。蔡兴在江阁教了近二十年的书,自然认识老校长,可陈洵不解,为什么蔡兴要戴黑袖章。张清的两袖却空空荡荡。
  按班级出操的顺序,一班先下楼。陈洵举着班牌从蔡兴前经过,匆匆一眼,瞥见蔡兴眼下的黑眼圈尤其重,脸色也憔悴,双眼疲惫无神,仿佛一夜未睡,精神状态和平时判若两人。唯一的解释就是蔡兴昨晚去了葬礼现场。陈洵顺势猜测蔡兴可能当真整晚没合眼,早上没换外套直接来了学校,神思恍惚下也忘了把黑袖章摘掉。
  看来,虽然几个体育老师对刘贤武这个老校长颇有微词,但蔡兴却对刘贤武敬重有加,忠心耿耿,陈洵心想。
  全校班级达到操场时,时间已经过了八点。
  湛蓝的空中白云散开,十月的阳光撒下来,落在裸露的肌肤上还微微发烫。
  班级入场,林达喊起口号的前半句,陈洵和同学们整齐划一地喊出tຊ后半句。
  等所有队伍一个个按顺序喊着口号走过操场,时间已经过了半小时。等待的过程中,陈洵一边欣赏着各个班级五花八门的班服,看还有哪个班的班服比他们班更丑。
  身后两个运动员正聊天,两人已经将声音压得很低了,在前方此起彼伏的口号声下,不仔细听并不能听清内容。奈何陈洵紧挨着他们,一不留神只言片语就落进了耳朵里。
  “杀人凶手就是闫苓的亲哥哥,叫闫烨。意外吧?”
  “那闫苓昨晚有没有去葬礼?”
  “当然没去,她哥可是杀人犯啊,刘贤武他们一家怎么可能就这么原谅他们,还让他们去葬礼。”
  陈洵怀着好奇继续认真听下去。
  “闫苓的哥哥为什么要杀刘贤武?不是亲戚么?”
  “白眼狼啊。刘贤武帮了他家挺多的呢,以前闫烨中考成绩不理想,还是刘贤武帮忙塞进我们学校的。我听我爸说的。”
  “帮了忙反倒恩将仇报?”
  “就是啊。所以说他们一家白眼狼嘛。闫苓那个哥哥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考上二本大学结果退学了,欠了一屁股债,还进去了好几次。”男生停了片刻,“对了,闫苓的爸爸也是,在外面放高利贷,结果欠了一屁股债。哎,爸爸放债收不回,儿子欠债还不上。”
  “那闫苓也太惨了吧,摊上这么一家人。”
  “我听说她得抑郁症了,估计是真的,她都好几天没来学校上课了。”
  “哎。”
  男生没再说什么,女生也安静下来。
  陈洵正过脸来,耳中重又传来新登场的班级嘹亮整齐的口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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