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无言相对,一片沉默。“罢了,谁叫我是个心慈面软的人呢。”长平公主从桌上拿起一枚令牌,唤来侍女吩咐道:“带徐大人去粮仓吧!反正也没剩多少,由他自取便是!……横竖熬过今年,等水渠水窖都修好了,以后再慢慢还上便是。”徐良叩头称谢,拜别老师,跟那侍女下去了。向来毒舌又刻薄的长平公主这次没再说话,只垂下眼睛继续看桌上堆积如山的各种奏报。沉默良久,杨羡才又缓缓开口道:“天子懒政,确有失德之处;对公主也确实不公,亏欠甚多。”
长平公主又啧啧道:“现在太子才十五,正是作天作地的年纪!万一哪天您突然嘎了,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也不知内阁还有没有够胆跑来宁夏给我骂的?”
杨羡点头:“所以,还请公主且骂且珍惜吧!”
反正她已经派了人手去宣府,此时的杨羡也不着急,慢条斯理地跟她斗嘴。
这时,就见宫女引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来到跟前。
杨羡一愣,那人也是同样。
长平公主笑眯眯道:“你们也是认识的,就不必我再介绍了吧。”
那人是山西巡抚徐良。
他不仅是杨羡的学生,还是他举荐的官员之一,然而此时在长平公主面前相见,难免尴尬——
他是来借粮的。
长平公主抬了抬手,让宫女取来一本账簿,拿给杨羡:“都第三年了!年年来借,越借越多,还只借不还……难得杨首辅今天也在,总算是有人替我做主咯!”
徐良向公主行礼之后,索性长跪不起。
这可真是结结实实打了朝廷的脸——堂堂朝廷二品大员,居然跨省跑到宁夏卫来借粮,还是第三次了?!
“借粮为何不上报朝廷?大老远跑宁夏卫做什么?!”杨羡怒道。
徐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低下头也不争辩,任由他骂。
长平公主淡淡说道:“还能为什么?两京十三省,都各有一摊子麻烦事;国库空虚,无钱无粮,杨阁老就算有通天的本事又能如何?他是个父母官,总不能眼看着百姓们活活饿死。”
“学生无能,给老师丢脸了。”
徐良涨红了一张脸,向上叩头,伏地不起。
杨羡当然知道他的难处!每日由各地送来的各种天灾人祸的急报,早就把内阁淹了,可内阁也不是神仙——能想的法子早就想了,钱粮又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二人无言相对,一片沉默。
“罢了,谁叫我是个心慈面软的人呢。”
长平公主从桌上拿起一枚令牌,唤来侍女吩咐道:“带徐大人去粮仓吧!反正也没剩多少,由他自取便是!……横竖熬过今年,等水渠水窖都修好了,以后再慢慢还上便是。”
徐良叩头称谢,拜别老师,跟那侍女下去了。
向来毒舌又刻薄的长平公主这次没再说话,只垂下眼睛继续看桌上堆积如山的各种奏报。
沉默良久,杨羡才又缓缓开口道:“天子懒政,确有失德之处;对公主也确实不公,亏欠甚多。”
长平公主闻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我又不是第一天才认识他,他想做个什么样的皇帝我也并不关心。”
说到这,她顿了顿。
杨羡只耐心等她的下文——
“我只在乎一件事:我姐姐镇国公主的死,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
突然提起这桩旧案来,令杨羡有些措手不及。
“不知公主何来此问?”
“我与长姐虽非同母所生,却自幼感情深厚。对她的独生女儿瑾瑜,更是视同己出。”说到这,长平公主叹了口气:“如今孩子大了,问起父母的事——杨少傅,您教教我,该怎么说才好?”
“张芝驸马冤死于诏狱,确实是锦衣卫的过错,如今杀的杀、罚的罚,也早有定论;镇国公主战死沙场,是历朝历代中唯一配享太庙的公主……”
长平公主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您这些话……呵,我费尽心血教了她八年,如果还这么好骗的话,岂不白费了心思?”
杨羡视线低垂,没作声。
“罢了,我也不想难为您。”片刻,长平公主摆摆手:“张芝那个蠢货,死便死了。我是讲道理的,只提一个要求:彻查镇国公主的死因——不用麻烦您老,我会派人去查。”
她的语气坚定,是命令而不是商量。
杨羡问:“所以,这就是您开出的条件吗?”
长平公主两手一摊:“我要钱,你没有;要权,他又不给——我要个真相,这总可以吧?”
这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镇国公主死得突然,而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位公主感情深厚,这确实是她的一块心病,想查个清楚明白倒也合情入理。
杨羡点头道:“如果只是这件事,那么不必经过皇上,我现在便可答复您——尽可以查,只要不违背我朝律法,我本人、以及内阁都可给予最大配合。”
“就等您这句话。”
长平公主笑眯眯地看着他:“我相信您的人品,但是口说无凭。”
说着,她拿起桌上写好的一张纸。
杨羡扫了一眼,毫不犹豫地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正色道:“镇国公主是厥功至伟的国之栋梁,如果关于她的死有任何不实之词,老臣也会一查到底。”
“老师高风亮节,我信您。”长平公主淡淡一笑,随即眼神一凛:
“但我不相信他。”
‘他’,自然指的是皇帝。
“虽然天子即位以来,尚有诸多不尽人意之处,但也不至于自毁长城。”杨羡无声叹息,但也难免暗自思忖:李长平是个有野心的女人,难道她想以此事为借口发动叛乱?
长平公主没有与他争辩:“如果,万一呢?”
“绝无可能。”
杨羡说得斩钉截铁,脑海中又将那桩震惊朝野的旧案迅速过了一遍:镇国公主每次出兵的路线、交战过程、战果都有详细记录可查的。
最后那一战,我军深入漠北追击鞑靼残部,遇天气突变,狂风骤起,导致交战双方都陷入一片混乱。敌军主帅阵亡,镇国公主重伤,回营后不治而亡——兵部对此事有详细完整的记录存档,而且两军交战,双方兵力加起来十万有余,众目睽睽之下战报又作不得假,一切都经得起调查。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皇帝存了残害忠良的心,也至少应该等到战争结束吧?万一战局突变,丢得可是他自己的江山社稷!
此事也绝不会成为她谋反的理由。
“那……我们打个赌吧。”长平公主缓缓说道:“如果天子手上当真沾了长姐的血,吾必废之。”
她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