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仲无心怀念母亲,他从未觉得这里有什么景致,远比不上各处细节都装潢精美的蒋家。他只留下几个“照顾”蒋兆成的人便匆匆离开。小院门口有一片绿植,那是这个季节已经不会再开花的蔷薇。车子尾气将这些娇嫩的花冲撞得东倒西歪,远去的尾灯在烟尘的席卷中忽明忽灭,老人端详了一会花圃,晃悠悠走进门里。他每年都会来住一段时间,自己亲手打理这里的一切。后院有他妻子的坟茔,他走进去,对着自己当年亲手写下的墓碑叹气。
蒋兆成没有再继续打开保险箱,因为正常情况下,里面的摄像头应该是在持续工作着才对。
但今日今时,监控到底是用来拍谁的,他脑海中生成一个看似荒诞却很实际的问题。
所以选择默默关上柜门。
老人靠在椅子上,再轻健的身体也到了容易疲惫的年纪。他从抽屉里摸出妻子的照片,倦意逐渐变成自嘲,湿润的手指压在女人脸蛋上,像当年他摸挲着她一样。
手机屏幕传出微弱荧光,他瞥了一眼,对蒋仲最后的幻想也失去。
温柠目前下落不明,她也是他和妻子的女儿,毫无疑问,他是个自私的人,将不该来到世界的人强行带来,将注定不幸的人生强加给温柠。
而蒋仲和他一样,父子传承,也是个冷漠到极点的人。妻子说的对,终究有一天,他会将所有恶果尝一遍。
他不再让管家靠近他,周围的人开始慢慢被替换掉。蒋兆成深感无力,他的余威犹在,但也仅仅是余威。
也许十年间,他就会变成一捧尘土,而对死人的忠心一文不值,远不如年轻力壮的蒋仲更有未来。这些利弊分析都是当初他教给他们的,当年他意气风发之时何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变成牺牲品。
“叫少爷过来吧。”
蒋仲比约好的时间晚了一点,这是他的试探,如果这次蒋兆成没有说什么,下次会更加怠慢。
家长的尊严一再被挑战,蒋兆成对他的行为表示不满。
当凌厉气场散开,蒋仲毫无征兆地抖了一下,这是来自父亲多年高悬于自己之上的威慑。
可他在怕什么呢,现在的蒋兆成不过是在他看管下的空架子。
“我要去你母亲的小楼住一段时间。”
蒋仲每天都盼着蒋兆成离开蒋家,他欣然同意,自己开车把老父亲送到了母亲离世前的小楼。
平静的萧家忽然忙碌起来,温柠摸索到走廊,听到楼下的人说,家主和夫人回来了。
萧家的家主和夫人不就是萧峋的父母?
她顿时手足无措,手在墙壁上乱摸,想要快点回到房间。
“慢一点。”
一个柔柔的女声拦住她的去路,柔软温和的手牵着她走进房间,刚还能听到的嘈杂人声在女人出现后立即消失,紧接着,细微的脚步向四面八方远去。
来人是谁她当下有了思量,红晕蔓延到耳根,不是害羞,而是在想怎么抓住这个救星。
“萧夫人?您是萧夫人吧?”
“嗯,我是。”
她听说过萧家的夫人是个温柔的女人,所以她甚少暴露在外。温柠之前对传闻抱疑,这条道上怎会有真的善良,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对萧夫人好奇,如今这柔柔的声线,她一时又听得迷茫。
叶闻筝盯着女孩没有焦点的眼睛,在心里叹了口气。
上来时女儿对她说大哥喜欢这个姑娘,模样确实无可挑剔,可惜眼睛看不到。
但是她带着孩子给的任务上来,星淳说了,温柠总是很恐惧,她像失去庇护的幼鸟,面上的镇定也不过是强装无事又乍起的翅膀。
她要让温柠放松点,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女孩,她该怎么说。
良久之后。
“姑娘,我儿子没有恶意。”
他只是觊觎你而已。
不行,不能这么说,萧峋这样想明明已经很无耻了,她开不了口。
“萧夫人,你让我走吧,我不会把这里的事说出去,真的。”
温柠小声求t?着叶闻筝,激动发红的耳珠一抖一抖,未等叶闻筝开口,偷听了一会儿的萧峋已经推开门,大步流星到温柠面前。
他压低身体,热量倏地涌到面前。当着他母亲的面,色心没有丝毫收敛,纵使温柠看不见,也能想象到他薄唇微勾的嚣张乖戾。
“你想去哪里?”
“找我爸爸。”
“你信不信,走出这个门,你的小命立刻就没了。”
萧峋的话激起温柠的叛逆心,可亮出爪子的小动物,在男人面前攻击力几乎为零。
不知她自己是否清楚,她奋力反抗的模样很撩人。
唇瓣捻紧,可怜兮兮。
“我爸爸会保护我的。”
叶闻筝示意萧峋不要再说了,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女孩来讲,这已经是她了解的全部世界。
但萧峋不依,他非要让她乖乖留在自己身边。
“温柠。”
“蒋兆成自身难保。”
“你什么意思?”
温柠声线颤抖,失焦的目光惊晃几道水波。萧峋有一刻不忍,但还是把心一横:“你失踪这些天,他是不是知道都很难说,你以为蒋仲会放过他?”
门缝里断断续续传出女孩的呜咽,萧峋出门前没有关上窗子,一阵风将门缝合上,好像老天爷都不愿意再让他看到温柠。
门的隔音极好,她的声音彻底被隔离在屋里。
楼梯上有两人相携的影子,萧星淳在父母出现前离开客厅,避免他们喋喋不休的询问。
十几分钟前,萧峋站在门口偷听,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的注意力太集中,全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墙角,那个快要咧到耳根,秀出小虎牙的笑容。
线条精致的脸蛋是自己的妹妹,萧星淳一改人前的端庄温婉,露出她邪恶的本性。
这种事,她当然要插一脚了。
小院子古香古色,四处宁静惬意。墙面历经多年风雨侵蚀,显出几丝树杈形状的裂纹,青苔和藤植将沟沟壑壑填满,留白不刻意,这些痕迹反而让画面更真实,不至于让人一个恍惚看成画里。
蒋仲无心怀念母亲,他从未觉得这里有什么景致,远比不上各处细节都装潢精美的蒋家。
他只留下几个“照顾”蒋兆成的人便匆匆离开。
小院门口有一片绿植,那是这个季节已经不会再开花的蔷薇。车子尾气将这些娇嫩的花冲撞得东倒西歪,远去的尾灯在烟尘的席卷中忽明忽灭,老人端详了一会花圃,晃悠悠走进门里。
他每年都会来住一段时间,自己亲手打理这里的一切。
后院有他妻子的坟茔,他走进去,对着自己当年亲手写下的墓碑叹气。
他上了年纪,盘腿而坐的过程并不利落,蒋仲派来的人对他很客气,不管他去哪儿都面无表情地待在周围,轰都轰不走。
蒋兆成在这里住了一天,第二天晚上来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车门打开,一条修长的腿落在潮湿地面。女孩伸手搭上那只早就等候在半空的手臂,娇柔的笑容丝毫不做作,一举一动都是柔情。
她披着白色的呢大衣,衬得内里红裙更加艳丽夺目。和一身黑衣的男人站在一起,气氛凭空多了几分诡谲。
红白相撞让人眼眶发酸,保镖下意识拦她,眼神还愣在她精致的脸蛋上。
而另一方面,也实在想不通,萧家小姐,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不能进吗?”
萧星淳的语气很客气,妩媚的笑容却逐渐泛起一丝冷意。
挡在她面前的手虚晃几下,终究放弃和她对峙。保镖很确信,如果他再拦着,她身边的男人很可能会拧下他的脑袋。
“麻烦告诉蒋叔叔,萧星淳拜见。”
保镖原话转告,比这个不该出现的人突然到访更令蒋兆成不解的,是萧星淳对自己的称呼。
蒋文杰当初心悦她的事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是同辈人,再怎么也是该叫自己爷爷。
“蒋叔叔。”
当萧星淳已经坐到自己面前,这个问题他依然在思索。
女孩扬起脸蛋,月光般白皙的侧颜容貌姣好,她从手包里掏出张红色的卡片放在茶几上。
梨木的茶几配上红色,居然意外合拍。
卡纸上印着双喜字,蒋兆成还以为她要给他钱呢,但这想法过于荒诞,也幸好不是。
“这是什么意思?”
“蒋叔叔,温柠姐姐,在我家呢。”
“什么?”老人吸口凉气,花白的发丝不可思议地抖动。
但惊愕只是一瞬,蒋兆成活着了这么多年,气势永远端得住,不会在小丫头面前露怯。
萧星淳也沉稳得很,她的笑容里势在必得的意味很浓。当她说明温柠在萧家的一刻,蒋兆成就已经知道她的意思。
所以他立刻沉下脸,像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虽苍老却也有他不可触碰的威严。那忽然变了节奏的呼吸,把气温都逼得降了几度。
他养了二十年的女儿,本想今年过了年就把她接回来公开她的身份,可她却在要回家之前出了车祸,为了保护她这个决定只能延迟。
自己都没有好好看过几天的孩子,才刚一长成就被人惦记,这家人也是够了。
萧星淳不怒反笑,老头心里想的什么她门清,刻意放柔了声音劝他。
“蒋叔叔,温柠又乖又懂事,我大哥很喜欢她。如果她在萧家,不是会很安全吗?您自己烦恼的事,萧家也会尽全力帮您解决。”
高挑的嘴角带着利刃般的锋利,萧星淳状似不经意地看像落地窗外,那几个人像一字排开的行尸,眼睛几乎是眨也不眨地盯着这边。
就在刚刚,如果不是时澈执意要他们离开,这些人怕是会把耳朵当录音机一样,将他们的话一字不差转述给主人。
蒋兆成背上出了层冷汗,萧星淳根本不是来和自己商量的,五分胁迫五分威逼,但都没有一分对结果的不确定。
属于萧星淳的那个茶杯,到她离开都没有印上唇印。
它独自飘散着热气,溢出馨香使出浑身解数让人注意,却被辜负成一杯凉水。
她离开之后,那几个人又进来,他们很想知道萧星淳和蒋兆成到底说了什么。但是再如何想也不敢去问他,蒋仲确实是夺了一部分权利,可蒋兆成也没到任人欺辱的地步。
“温柠姐姐那么温柔,不会是蒋仲的对手的,所以您得为了她好好想一想。”
蒋兆成拿起杯子,冰凉的温度提醒他萧星淳已经走了。但是她临走前说的那句话却余音犹在,而且每次重放都比之前更洪亮。
二十九章上门提亲
蒋兆成爱自己的女儿,但他作为一家之长,所有的爱意关怀都要屈居现实之下。
他需要萧家帮助,隔天出门,他才知道萧星淳多有把握。
也许是离开前觉得这些人会限制蒋兆成的自由,她留了人在蒋家门外,他只要走到院子里就能看到身穿飞鸟暗纹西装的男人。
那些人如同钢铁雕塑一般站在晨雾尚未散去的草丛边,丝线般的白烟环绕,清冷的面色让人无法将视线长久停留。
但萧星淳这一手的确是多虑了,蒋仲还没大胆到这个地步,敢将老爹禁足。
温柠没想到自己会在萧家等到爸爸,女孩冲过去抱住他,然后再没有撒手的意思。
父女两人相见的场面的确为之动容,萧峋看得出来,蒋兆成虽然半生都在追求权利,但对温柠却还是有几分真心。
可到底这真心有多少,目前还不好说,只能说他尚存人性。
温柠以为蒋兆成是来带她回家的,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当成自己唯一依靠。
她不愿再和父亲分开,那副样子有点可怜,萧峋也有些惋惜,人家的父亲都来了,他怎么也没有再扣着人不放的道理。
直至蒋兆成悠悠叹口气,老人开口干哑嗓音惊诧众人,“大少爷可有未婚妻了?”
萧星淳快要碰到茶杯的唇高高翘起两头,她低垂着眸子,一切情绪都挡在浓睫之下,没接蒋兆成递过来的眼神。
她和其他人唯一的区别便是神色淡然,但也没有想说话的意思。
“没有。”
萧峋惊讶了一瞬,蒋兆成的突然到访原本让他觉得意外,但现在老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又突然明白了蒋兆成来得目的。
果然,蒋兆成提着的气终于放下,像是把毕生脸面都压在这句话那般孤注一掷,说完听他发落。
“那你觉得,我家柠柠怎么样?”
人声一并停住,仿佛画面被按了暂停键。面面相觑,空中穿梭无数视线。
萧峋是最先清醒的那个,他快速将所有人看一遍,只有萧星淳表情没有一点波澜,嘴角的幅度忍不住提了几次。他脑子里划线,立刻把所有的事都连上。
这个丫头。
这个丫头,真的是。
真的是干得漂亮。
“柠柠,萧峋喜欢你,你要让他更喜欢你,不要忤逆了他。”
蒋兆成走了,温柠像沉进海里的孤灵,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石头,坠落的过程留下长长轨迹,但唯独到不了她耳边。t?
特别是那句“不要忤逆了他”。
碍于父亲的身份蒋兆成说得很隐晦,但又想让她听懂。不能用眼神交流,所以她的手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父亲将她留在了萧家,还让她讨好他,这是什么意思,她再单纯也明白了。
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木盒子,古朴的气质和周围不搭。这是她母亲的东西,她以前见过。檀木的雕花盒子,花纹古老神秘,不知道是什么花草的写意,因为经年累月的摸挲,轮廓都有些模糊。
这个木盒里放着些不算很值钱的小东西,蒋仪婚礼时蒋兆成本来想给她,可是想到大女儿那副样子,怕给不知道丢到哪里去,最后还是没舍得送出去。
这都是父亲与她说过的往事,对于生母,她有种天然的好奇。凭借记忆,她摸到纹路的凸起,花纹和记忆中的一一对上。
盖子上的双喜字比其他所有图案都更大更突出,这是父母结婚时的东西。
——也是父亲让她认命的东西。
父亲已经离开了半天,他们一起吃了午餐,但留给她消化的时间还是不够多。她仍旧没想明白,父亲为什么要和萧峋提这种有些无理的要求,更费解的是,萧峋还答应了。
晚上萧峋喝了酒,即便他没有说什么,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心情很好。
蒋兆成对女儿的婚事很急切,萧星淳的施压在其次,最重要的还是蒋仲的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萧家的帮助太诱人,他不能拒绝。
所以这次见面之后,两人很快就会拿到一张确定两人关系的证明。
这一切都太快了,当醉醺醺的男人走到温柠房间门口,她还在兀自对着窗外幻想夜景。
但萧峋迷离的目光已经将她身影描摹几遍,藏在睡裙下的美好波澜,还有仿佛化作实体揉捻心口的体香,比他每夜想象着她时都更真实。
“温柠。”
温柠闻声转身,气息未到,浓重的酒味便已经飘到面前。
她有些无措地抓着衣摆,因为看不到,所以每一丝气流都能让她惊慌一阵。
萧峋将摇晃不安的小人儿堵在床边,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