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水汪汪的大眼凝视下,虞立薰难得也有点尴尬,掩饰地轻咳着:“本郡主此次是微服出门,侍女自然也不该穿郡主侍女的服饰。”他瞪了沛芙一眼,奈何妩媚的双眼怎么瞪也还是像在娇嗔,“既然给你,你就穿着,啰嗦什么!”说着他背过身去,摆摆手:“换好了喊我一声,我再转回来。”这么好看的春衫,比上次郡主让她换的那身更漂亮……沛芙心动了,抬头看看背对着自己的虞立薰,犹豫了没几息,便脱下身上暗卫专属黑衣,将这套衣衫换在了身上。
少主果然如之前约定一般,选了个天气晴朗的好日子邀玉雪郡主同往京郊踏青,顺带去自己的庄子里“幽会”。
既然是“幽会”,虞立薰自然要比往常打扮得低调些,比如平时插了满头的发簪,如今只插三两根就够了,复杂的云鬓变作了简单的坠马髻,衣衫配合着外头的春光换了身轻薄春衫……
“小暗卫,你这么盯着本郡主瞧,是羡慕当女人能各种打扮?”这次有以前的贴身侍女服侍,虞立薰总算不用自己用手,梳妆妥当后拿起一边的幕离准备出门。
沛芙嘴角抽了抽:“禀郡主,属下看到你说要轻装简从,结果还是打扮了一个时辰,觉得果然当暗卫也挺好。”
虞立薰有些意外地噗嗤笑了声,摇摇头戴上幕离在众侍女的簇拥下出门上了马车。
沛芙跃上了郡主的马车,正打算躺下小憩……不,镇守于此,下方又传来虞立薰的声音:“小暗卫!”
她向下望去,看到虞立薰掀起了马车帘子,将今日持在手中的折扇轻摇,朝她一笑:“你打算就这么待在本郡主的马车顶上?本郡主还低调个屁啊?”
这么一说,好像挺有道理。沛芙打量马车顶上这片空间。郡主的马车顶上连个围栏都没有,跟少主的马车截然不同。她待在上面四周没遮没拦的,如果就这么一路随马车驶出京城,用不了多久,全京城人都能亲眼目睹玉雪郡主带着个暗卫出远门去了。
不过真是难得,居然从举止一贯优雅的虞立薰嘴里听到如此粗俗的话,是因为那些在光州多年追随他的侍女们都回来,使他心情放松的关系?
下方虞立薰又朝她挑眉道:“你傻愣着干啥?还不快到马车里来给本郡主捏背?今日路途可不短,本郡主可不想到了地方,却浑身酸痛不能尽兴。”
得了这句话,沛芙也不用再头疼不待马车顶上,又该藏在哪里会比较隐蔽,这种令身为暗卫的她烦恼无比的问题,立即遵命刺溜几下利落地爬进了马车内。
为了低调行事,这次所乘坐的马车空间不大,幸好里面只坐了虞立薰一人,他从光州跟来的侍女并未在车中随侍,只有那只硕大的鸟笼摆在一角。
一进去车厢内,马车便随即在车夫的驾驭下向京城外驶去。
车内的虞立薰却没马上让她捏背,而是将手中折扇轻挑车帘,示意她朝外看:“难得出趟门,不如先给本郡主介绍一下这京城风物。”
身为暗卫,沛芙需要每日十二时辰守护在少主身边,所以出门的机会少得可怜,但纵是如此,她还是比较自信自己至少知道得比郡主多些。后者可有十年没来过京城了。
当下沛芙便一副称职向导模样,顺着虞立薰挑起的车帘,向外指着道:“禀郡主,咱们这儿离大内较近,在京城靠北边,要去少主位于京城南郊的庄子,需要穿过大半个京城。比如现在路过的宣德门附近往南往南再往南……至州桥投西大街有个果子行,定期开市能买到水果,这个不提也罢。再沿着御街一直往南,过了州桥能买到号称京城第一的王楼山洞梅花包子,以及用精羊肉去脂膜筋捣捶为泥做成的曹婆婆肉饼,都是鲜得眉毛能掉下来的美食。自州桥再往南,至龙津桥一带,有张家油饼,味道也很是不错,再往南还有当街水饭、熬肉、干脯、野狐肉、脯鸡、梅家、鹿家鹅鸭鸡兔……每样不过十五文,价美物廉!还有冰糖菉豆干草冰雪凉水、荔枝膏、金丝党梅以及诸多杂嚼。此地往往要经营到三更天,乃是远近闻名的夜市所在。我等暗卫偶尔出来放松一下,都会选择此地。另外西边大巷口再往西有清风楼酒店,楼内宽敞舒适,最适合夏天去乘凉饮两杯小酒……哦,书呆子们最喜欢称为‘把酒临风’,还有……”
她滔滔不绝地把全京城美食介绍了一遍,等介绍完马车已经驶过了半个京城,一时觉得口干舌燥,恰好旁边递来杯水,她便不客气地接过一口饮尽。饮完才反应过来回头去看,发现坐在她身后的郡主虞立薰一脸抽搐地望着她。这杯水正是虞立薰递给她的。
“小暗卫。”虞立薰神色古怪地望着沛芙,一手不停摇着扇子,好像他很热一般,“你做暗卫真是辛苦了。”
“禀郡主,做暗卫哪有不辛苦的,不过再辛苦都是属下的分内事!”沛芙放下杯子,谦虚了一句。
虞立薰执壶替她又倒了杯水,在她仰头再次一饮而尽时,摇摇头叹息又补充道:“照你这个吃法居然还没发胖,可见暗卫这活计着实是太辛苦了。”
沛芙顿时被水呛得一阵猛咳。搞半天,这妖孽还是在挖苦她,枉费她这么热情地给他介绍京城……还没腹诽完,虞立薰便似看穿了她,指指窗外睥睨道:“本郡主是让你介绍这京城的风物,谁让你一个劲儿介绍吃食了?”
京城的风物?
沛芙挠挠头,思索片刻恍然道:“就在刚才所说投西大街,又叫麯院街,再往西去便有不少瓦子,其中大小勾栏无数。不少男暗卫闲暇都爱去那里放松下,就连绝心都会偶尔去一趟,回来会带那附近卖的香糖果子、蜜煎雕花等吃食回来。那蜜煎雕花有时雕成花鸟有时雕成宫灯花篮,真是雕工妙绝,既能观赏又能品尝,就是可惜价格也不便宜……”她说到这里,醒觉自己话题又扯远了,忙道,“话说郡主要属下介绍风物,难道就是想去那些勾栏也放松一下?我可以帮你找熟人介绍……”
这次她还没说完,脑袋便被虞立薰用折扇狠狠敲打了一下,不由“哎哟”出声。
“本郡要你介绍京城风物,你可以说说京城各处的宅院寺庙河道分布,京城百姓的习俗民风……哪怕是此刻车窗外的景致也好,t?有让你介绍勾栏瓦子那种地方吗?”虞立薰咬牙,笑得有些狰狞,“更何况,你觉得以本郡主的姿色需要去找那些庸脂俗粉来……放松?”
原来他说的风物是指这个呀……
“这个的话,属下也不太熟……”沛芙有些委屈,她身为暗卫平日里假期不多,少有的几个假日全用来满京城觅食了,哪里知晓什么“京城风物”?
至于他的后一句话……沛芙觉得,虞立薰大概扮久了女人,真把自己当成女人了。虽然,他的“姿色”确实在京城里也不算多见,但这句话总觉得还是那么的欠揍。
“小暗卫哪……”虞立薰有些无力地叹气,“你这么成天惦记着吃,难道你家宁世子平时没给你饭吃?”
沛芙摇了摇头:“少主待我极好,我每次偷吃他的点心,他都装不知道。而且哪一种点心被吃掉比较多,下次这种点心就会多备些放在桌上。是我总忍不住想吃,只要嘴里长时间没有东西,就会觉得心里发慌。”
“哦?这是什么毛病?”虞立薰挑眉,“照你这样说,以前接受暗卫训练的时候,难道也可以成天吃个不停?”
沛芙又摇摇头:“当然不成……那时候……”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圆滚滚的大眼中忽然升起一抹恐惧,声音低落了下去,“最早的时候……我们全都被关在一间小黑屋中,开始时每天只给二十只馒头和二十碗水,然后每天减少一份……”
“你们有多少人?”虞立薰沉默了下,问道。
沛芙低头似乎在心中算着人数,须臾摇头道:“不记得了……应该有几十人吧,也或者百来个人,都是跟我差不多年纪的孤儿。我只记得每天人数都在减少,不是饿死的,就是互相争食的时候被打死,到后来连死掉的孩子都被当成了食物……”
百来个孩子在黑暗中抢夺着食物和水,能打赢的才能得到足够活下去的食物,以此来筛选出最优秀的暗卫候选人……虞立薰也曾听说过暗卫的筛选极为严格,但想到是这样残酷的场景,而眼前的小暗卫竟曾经亲身经历过。
他的声音变得低柔起来,仿佛怕惊吓到她:“那时你多大?”
这低柔的声音令沛芙心中因回忆而起的恐惧稍减,她答道:“应该有五岁吧……小黑屋里不见天日,我只记得等我终于被放出去时,已经头脑有些不清醒,连说话都口齿不清。我的年龄还是他们告诉我的……”
那时候如果没有阿芙想的法子,她根本就走不出小黑屋。阿芙让她们那个角落里的孩子排着顺序轮流吃东西喝水,今天是他,明天是她,就这样每人轮流饿几天再饱上一天,维持最低的生存需求。如果有人来抢,就合力保护食物,但也不多抢别人的。
最后活着出去的十几个孩子中,她们那个角落里是最多的。而那个时候阿芙只比她大两岁而已,却如此聪慧,救下了不少孩子。
阿柏、阿沛也是那个时候与她认识的,他们都是多年前就患难与共的亲密伙伴啊。
虞立薰替她将手里茶杯倒满,声音越发低柔:“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你已经从那里出来了,不是吗?”
沛芙将手中茶一饮而尽,似乎因回忆中的情景而分外干渴。
由于喝得太急,她被呛得咳了几声后,才喃喃道:“他们恭喜我通过了为期一个月的筛选时,我以为终于能安稳地吃饭睡觉了。没想到接下来的暗卫训练,我吃饭睡觉无论何时都要小心被下毒,或者被暗杀……在成为少主的暗卫前,我就没能好好吃上过一顿饱饭。”
这种时刻纠缠着自己的饥饿感觉,让她至今心有余悸,总下意识地想用食物填满自己的嘴。
“所以你在能够自由的时候,便放任自己不停地吃零食?”虞立薰轻笑着敲敲她的脑袋,就好像她的脑袋是只木鱼一般,“你倒是特别。换做别人在有过这样的经历后,正常反应都是觉得今后不管别人让做什么,只要能给一口吃的,都是愿意的。而后这种潜意识的反应,会被传习所慢慢诱导成要不惜一切代价遵从主子保卫主子的观念。”
他边说边从暗格中掏出几份茶点摆在桌上,随手拈起一块道:“那些木头似的眼里只有主子的死忠暗卫,不就是在这样一次次严酷的条件中训练出来的么?怎么到了你,就演变成整天吃个不停了?”
沛芙看着他手中的茶点,那散发诱人香气的玫瑰糕,已浑然忘记了因回忆而引发的消极情绪。她扫了眼桌上的几盘茶点,吸了吸口水诚实道:“其实属下也自觉是传习所迄今为止,唯一的一个败笔——郡主,你需要属下试毒吗?”
虞立薰似笑非笑地望她一眼,见她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方才的恐惧和哀戚?
他不由好笑地将手中玫瑰糕递到她嘴边:“幸好你提醒,那就先替本郡主试个毒吧。”
作为一名主子,他这样喂食的亲昵动作其实是有些逾矩的。但沛芙已经被那阵阵香气吸引得忽略了这点,直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玫瑰糕,顿时松软喷香的口感令她大为满足地轻吟了声。
反倒是虞立薰的脸红了红,将手中缺了一口的玫瑰糕丢在盘中:“你自己慢慢试吧。”说着他便扭头望向窗外,手中扇子飞快地扇着自己,好像忽然很热似的。
沛芙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桌上的几盘点心上,她按照惯例将每盘点心都吃了一块。过了会儿见虞立薰没有回头,她眼珠转了转,又将每盘点心都吃掉了一块。
反正做主子的一般都不会留意盘子里一共有几块点心,她多吃一块两块的根本不会被发现。以前在少主身边就是如此。
每盘点心再度吃完一块后,她忍了一会儿,见虞立薰还是没有回过头来的意思,不禁又偷偷伸手拈起一块点心。
这么吃了两三圈,沛芙摸着饱胀的肚子,无声地打了个哈欠,然后双手抱膝缩在角落里,面朝别处,以较标准的蹲守姿势,偷偷闭眼打起盹儿来。
一直望着窗外的虞立薰嘴角慢慢勾起,却一声未发。
等沛芙睡醒时,马车早出了京城,正行驶在京郊的晓季湖畔。
这晓季湖乃是京郊风光极好的地方,尤其在这杨柳堆烟、百花竞放的早春时节,正是人们结伴踏青赏春景之时,四下里到处是三五成群的游人,还有些骚人墨客正立于湖畔即景吟诗。
“小暗卫。”沛芙刚揉了下眼睛,便见虞立薰将折扇指指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你瞧,外头那些小姑娘多娇俏可人。”
可不是,外头一些换上春裳的少女,正三三两两在湖边柳树下走过。这个适合踏青的时节,便是平日里极少出门的女子也忍不住走到屋外,来感受一下这隆隆而来的春意。
她们身上的衣衫是沛芙这辈子都不太有机会穿的,粉红的粉红鲜绿的鲜绿……一个个色泽缤纷地跃动在春阳下,令春色更添几分动人。路边不少同样出来踏青的男子,纷纷被吸引去了目光。
沛芙只看了一眼便回过头,恍然地望向虞立薰:“郡主,难怪你瞧不上瓦子里那些‘庸脂俗粉’,属下还以为你扮女人久了更喜欢男人,原来你是更好这口青菜豆腐!”这话一出口,她脑袋便又被虞立薰狠狠用折扇敲了下,比刚才一下更用力。
“尽瞎扯!什么青菜豆腐!”虞立薰瞪着她,但他便是做出凶狠的表情,也依旧像在春闺中嗔怨情郎般,“小暗卫,你看到自己同龄的姑娘们都这般打扮得鲜妍靓丽,春日结伴踏青,就不会羡慕?”
羡慕?怎么可能会不羡慕?
所以沛芙再也没有抬头望向窗外,只是嘟了下嘴嘀咕:“现在看着快活,将来嫁人还不是身不由己。要日日服侍公婆、相夫教子,围绕着家庭打转,小户人家忧虑明日的饭食无处着落,大户人家的还得忙碌于后院妻妾的争斗,简直没有个喘气的空档。比起来,我这个暗卫倒还比她们轻省些。”许是与虞立薰相处久了,她竟渐渐说话没有顾忌起来。
见沛芙如此反应,虞立薰忍不住将折扇戳戳沛芙的额头:“你呀,看着缺根筋,这事却想这么多作甚!谁家女子不是这般过日子?你都不会怀春一下么?你还是不是小姑娘!啊?”
“禀郡主,属下是暗卫,没有男女之分,你就把属下当小子也无妨。”沛芙揉揉被戳痛的额头,却还是没有再望一眼窗外。窗外那些,是她没有资格冀望的人生。
虞立薰听她如此说,倒有些乐了,将手中折扇唰的打开,一边扇着风一边道:“本郡主如今男女不分,你个小暗卫居然也没男女之分,这般倒也算t?个缘分。看来你是注定得跟着我这个主子了。”说着他摇着折扇,望望窗外又回头看看眼前蒙着黑巾的小暗卫,笑道,“说来,你往日里得了假出去满京城觅食,总不见得也这么浑身上下裹得一身黑吧?”
那当然不会。
“属下难得有趟假,通常出门会穿身男装戴着帷帽之类的遮下脸。”别的暗卫怎样出门不清楚。但沛芙已经习惯了身为暗卫,平日里都见不得光,因此就算难得休假出门还是觉得不太习惯站在明亮的阳光下。
虞立薰已放下车帘,倚着车厢内的软榻,望了沛芙一会儿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将折扇一收,略神秘笑道:“说起来,本郡主有样好东西……”说着他往马车壁某处按了下,便弹出一个暗格,从中取出一只雕花漆盒,打开里面是一只锦囊,锦囊中用油纸细细包着的一片东西。
“你瞧瞧。”他将这片东西小心地放在沛芙手中。
沛芙仔细一看,发现这片东西薄如蝉翼,竟是一张制作极精巧的人皮面具。江湖中盛传有手艺巧夺天工之辈,曾研究出人皮面具这种佩戴简单又不容易被人识破的易容圣品,传闻一张制作极佳的人皮面具可以卖得天价。
而很不幸的是,虽然听说极少数优秀的暗卫也是有此物傍身的,沛芙这样一个又穷又没啥本事的小暗卫却是连见都不曾见过,只能在心底暗暗对此一直神往不已。
想不到她现在竟亲眼看到了,并且这样一张传说中的易容圣品,此刻就在自己手中。
回想起虞立薰的话,她有点不敢相信的小激动:“这个……是送给我的?”
“谁说是送你的?你也瞧见了,本郡主此番出门并未带什么侍女,这终究有点不大方便。你又说过暗卫不能露脸,所以这张人皮面具暂时借你戴着,假扮一下本郡主的贴身侍女。”虞立薰又从另一个暗格中取出一套衣裙丢给她,“那,换上,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侍女了。”
沛芙接过衣裙一看,发现是件粉黄色的春衫,刺绣精美而不夸张,让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象穿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子,但……
“这好像不是侍女的服饰啊……”她上下翻了翻这套衣裙,有些为难。哪有侍女穿这么好看的。
在她水汪汪的大眼凝视下,虞立薰难得也有点尴尬,掩饰地轻咳着:“本郡主此次是微服出门,侍女自然也不该穿郡主侍女的服饰。”他瞪了沛芙一眼,奈何妩媚的双眼怎么瞪也还是像在娇嗔,“既然给你,你就穿着,啰嗦什么!”
说着他背过身去,摆摆手:“换好了喊我一声,我再转回来。”
这么好看的春衫,比上次郡主让她换的那身更漂亮……沛芙心动了,抬头看看背对着自己的虞立薰,犹豫了没几息,便脱下身上暗卫专属黑衣,将这套衣衫换在了身上。
换完衣衫,等要戴人皮面具时,她却为难了。以前从未接触过这等易容圣品,她哪里知道该怎么给自己戴上?
磨蹭了半天,虞立薰不耐烦了:“你倒是好了没有?”
“我不会戴这个面具……”沛芙吭哧了下,还是老实交代。
“嗤,就知道。”虞立薰毫不意外地嗤笑声,转过身来,“果然还得本郡主出手。”
马车内空间很小,他的手臂很长,转过身来向前伸出手便能够到沛芙的脸。沛芙脸上的蒙面巾还未去除,本能地向后让了让,便听他又嗤了声,语气满是不屑:“又不是没见过,你躲什么!”
说的也是……他早见过自己的脸了。虽然上次自己说过暗卫死也不能被人看到脸,但其实并没有过这样严格的规定。只是因暗卫终究隐秘性极强,有能保密尽量保密的原则而已。
如今自己在这个看到过自己长相的人面前躲闪,好像显得太过矫情了。
沛芙有些讪讪,索性自己将蒙面巾一把扯掉,脸向前一凑,闭上眼睛:“那,麻烦郡主了。”
等了会儿,却没感觉到虞立薰有什么动作,她又疑惑地睁开眼,发现面前是虞立薰放大的脸。虞立薰的脸竟离得她极近,几乎能与她呼吸相闻,就那么怔怔地盯着她看,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眸中浟湙潋滟,精致无暇的脸颊有些红润。
沛芙不由吓了一跳:“郡主,你做什么?”
虞立薰被她这一问,才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拉开两人距离:“要给你戴上面具,总要先看清楚你脸部的轮廓才好下手……”他的脸比方才更红润了几分,映在明媚的春光里,煞是动人。
接下来,他的目光有些刻意地看着别处,双手忙碌地将那张薄薄的人皮面具摊平,在上面抹上一层特殊的药水,然后才再次看向沛芙:“闭上眼睛,这张人皮面具会将你的脸全部覆盖,让人极不容易看出易容的破绽。”
沛芙再度闭上眼。
这次虞立薰的动作很快,他将面具贴着沛芙的脸,从她的发际到眼皮直至脖颈一路仔细地贴合下去,而后修长的十指飞快地在沛芙的脸上各部位轻轻推拿按揉,富有技巧却又用力十分温柔。
虽然动作极快,却也花了差不多半柱香的时间,就在沛芙怀疑自己的脸要被他揉成面团的时候,总算虞立薰的手停了下来,听他道:“好了,可以睁眼了。”
沛芙睁开眼,虞立薰丢给她一面菱花镜,然后再度拉开窗帘。她借着车窗外的光对着镜子照见一张清秀的小脸,小巧的鼻子弯弯的眉,谈不上多美貌,却因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点缀其中而多了几分灵气,再配上一身靓丽的粉黄色春衫,她转眼间便成了一名小家碧玉式的妙龄少女。
转过头来,她发现虞立薰正盯着她打量,手中折扇轻轻敲击左手:“果然有人皮面具相称了许多,上回看你穿本郡主赐的好衣裳,脸上却蒙着黑巾,真叫人替那身衣裳叫屈。”
他什么意思!沛芙竖眉,突觉得马车一顿,她朝外望去,发现竟是已到了地方。也不知是否今日的低调起了效果,一路竟未曾遇到什么意外事件。
作为宁浣亭的贴身暗卫,这处京郊的庄子,她也跟着少主来过几回。此时马车一路驶入庄中,一直到几栋看来还算雅致的院子前才停下。
宁浣亭已等在了那里,依旧一身白衣仙人般站在众仆从之前,风姿秀逸如一幅隽永的水墨画。萧萧如松下风,轩轩似朝霞举,便是形容这般的人物吧。
虞立薰摇着扇子下巴朝沛芙点了下,示意她先下马车。沛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扮演他的贴身侍女角色,需要积极主动地提供各项贴心服务。她忙往马车下一跳,然后朝他伸出手要扶他下马车。虞立薰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将自己的手放在沛芙手上,握住她的小手慢慢下了马车。
宁浣亭眼见一名陌生的黄衫少女从马车上下来,又转身扶了虞立薰下车,本以为或许是虞立薰新提拔的侍女,但再仔细一看那侍女的身段,不由微微皱起那春山般好看的眉。
“沛芙?”他试探地问了声,神情间却分明已经肯定了少女的身份。
沛芙听到自家少主的声音,立时欢喜地喊了声:“少主!”待要奔向宁浣亭,却手上一紧,她才想起虞立薰还握着她的手。
“宁世子。”虞立薰拉着沛芙上前几步,笑吟吟行了个礼,指指沛芙道,“真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位最近可是本郡主重要的贴身侍女。”
“胡闹!”看一眼心虚地缩在虞立薰身后的沛芙,宁浣亭眉皱得更深。
他挥退身后侍从,对沛芙肃容道:“沛芙,暗卫的要则是什么,你可还记得?这般将自己真容暴露于人前,你是不想继续当暗卫了?”
“少主,属下不敢!”见宁浣亭面含愠色,沛芙急忙向前几步,便要请罪。
“哟,这就摆起主子架势教训人了?”虞立薰在旁一把将沛芙拉住,手中折扇轻摇着凑近宁浣亭,媚眼中送着秋波,“世子,你怪她作甚?这小暗卫可是你借本郡主的,在此期间自然得听从本郡主的号令。本郡主身为主子要她如此打扮,又有何不可?”
宁浣亭毫不为其所动,双手负在身后,又看了眼沛芙的面容,神情依旧未曾舒展:“郡主,沛芙是暗卫。”他转头看向虞立薰,带有警告意味地强调了一句,“既是暗卫,便不该乱了暗卫的规矩。即便是郡主,也不该如此随性地将暗卫拉到明处。”
他的眼神严厉,令沛芙忍不住又缩了缩身子。
“嗤!想不到宁世子如此古板无趣。”虞立薰嗤笑一声,将手中折扇拍拍宁浣亭的肩,“本郡主不但如此随性,且还要任性一回,向宁世子索要这小暗卫呢。宁世子可答应?”
沛芙一惊,想不t?到之前虞立薰说要同宁浣亭要了她去,竟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开这口了。
宁浣亭却没有立即回应虞立薰,只看向沛芙,声音沉沉问道:“沛芙,你可是要今后都追随郡主左右?”瞧这模样,竟似只要沛芙表态,他便会应了虞立薰。
作为一名赤胆忠心的暗卫,怎能随便就背离自己的主子,投向他人?
沛芙忙挣脱虞立薰的手,朝着宁浣亭单膝跪地:“属下不敢!属下只愿追随少主身边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是属下忘了暗卫的本分,请少主责罚!”
“小暗卫,你!”虞立薰被她这样的表现激起一丝恼意,他将手中折扇狠狠扇了几下,见沛芙仍跪在地上不动,只得恨声道,“真是个傻子!就算暗卫不该由暗转明,露出容貌。可是现在她也不算露出真容,本郡主借了她人皮面具。”
宁浣亭看向地上的沛芙,她正仰起头望着自己,眼中带着希冀,让人不忍扼杀了这双眼中的光亮。她身上粉黄的春衫衬着她娇嫩的肌肤,就像一朵开在初春的小花,娇小而俏丽。
是啊,她这般大的少女,正是爱打扮的年纪,却日日被罩在一袭宽大的黑衣之中,像是与世隔绝般地躲在暗处,任由青春年华被掩埋……
虞立薰有些烦躁地不停摇着折扇,推了推怔然的宁浣亭:“世子,你还杵在门前作甚,不是该请我这未婚妻进去喝个茶?”
宁浣亭回过神,拂袖叹道:“罢了,这段时间,你便暂代侍女服侍郡主……下不为例。”
沛芙愣愣地望着宁浣亭当先走入门内,虞立薰已朝她使眼色,没好气道:“你家少主放过你,还允了你最近可以抛头露面,还不快起来!”
不用换下身上的漂亮衣裳,自然是件好事。但当一名侍女服侍挑剔的虞立薰,却委实难度有点大。已经有过一点经验的沛芙不知该喜该愁,但还是朝着宁浣亭的背影大声叩谢:“少主英明!”耳边却听到虞立薰冷哼了声。
她方要跟随两位主子进屋,却忽地听后方传来一个声音:“宁世子!你这是在外头金屋藏娇了?”
众人回头,发现不远处的庄门外,不知何时驶来一辆金碧辉煌的马车,车中正探出一个头戴金冠的男子。竟是二皇子路过此处。
二皇子一边喝令马车向庄内驶入,一边遥遥冲宁浣亭笑道:“宁世子,靠在你身边是哪位佳丽?瞧那身段,啧啧……竟是不输你那郡主未婚妻。”
他眼神色眯眯地打量着虞立薰的背影,一瞥间又发现了站在旁边的沛芙,眼中又是一亮:“这又是哪家的小姑娘?瞧这小模样也是清新得很。宁世子真是好艳福!”
说罢,马车已驶到近前停下,他迫不及待地从马车上跳下,冲至院门前,急吼吼地想一窥美人面容。
虞立薰已优雅地转过身来,手中折扇半掩面,仿似在娇羞:“见过二皇子。”
“咦?这不是玉雪郡主?”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二皇子这样的色中饿鬼,早已记住了他的模样,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十里亭一别,已许久未见,想不到能在此相遇,着实是有缘。”
他毫无顾忌地说“有缘”,跟调戏没两样,还是当着人家未婚夫的面。堂堂皇子如此轻浮,简直连宁国公府和虞将军的颜面都没放在眼里。
甚至他接下来还同宁浣亭大声招呼:“宁世子,你可真不够意思,居然偷偷邀了郡主在此私会,好歹叫上本皇子一声。”
叫上你做什么?让你像现在这般,色眯眯地盯着人家未婚妻调戏?
若非知道虞立薰实则是男子,外加顾忌眼前这位的皇子身份,沛芙简直想捋袖子打上去,替少主出口气。
虞立薰掩在扇下的唇轻撇,流露一丝鄙视,露在外面的媚眼却含笑:“不知二皇子何以到此处?”
“这时节正是踏春的好时候,本皇子自然是与一二好友相约,到郊外来赏春。”二皇子口中说着,眼睛却忙不停,从虞立薰转到沛芙,用猥琐的眼神上下仔细打量她。似乎蓦然发现玉雪郡主身边此女竟也是青春靓丽、娇俏可爱,他面露垂涎:“这小娘子又是谁?宁世子莫非是想一次娶俩?”
呸,什么一次娶俩,你以为少主跟你一样急色么?
沛芙很想瞪他一眼,奈何身为下属,主子们都还没反应,她只能垂着头任由垂下的头发藏住自己的表情。
“二皇子想多了,宁世子正妻尚未娶进门,又怎会考虑妾室的事。”虞立薰向旁边两步,挡住了二皇子望向沛芙的视线。
宁浣亭也颔首,笑容依旧清雅,仿佛眼前之人并非荒淫轻浮的二皇子,而是偶然相逢的旧友:“这位是郡主的侍女,二皇子可莫要吓着她。近日正是采制明前茶的好时候,又多日不曾见到郡主,难免心中思念。因此我才顾不得婚前不得见面的旧例,私下邀请郡主来赏一赏春景,品一番春茶。”
他面不改色地表达着对一个男人的思念之情,不着痕迹地与身边的虞立薰交流了一下眼神:“二皇子不如也与我等一同进去喝杯茶?”
“免了!”二皇子听到茶字便面色不太好,摆手道,“本皇子向来只饮酒不喝茶,何况今日还有要事,便不叨扰了。”说罢,他颇有些恋恋不舍地望了眼媚态天成的虞立薰,以及虞立薰身后青春靓丽的沛芙,咽了口口水才令马车转回道上,继续前行。
院前三人目送载着二皇子的马车离去,虞立薰放下掩面的扇子,忍不住啐了口:“这色胚,也算是皇子?简直是男人中的败类!让他多瞧一眼都觉着恶心!”他说着朝宁浣亭跺脚娇嗔,“浣亭,你瞧,人家被他看了那么多眼,太吃亏了,你可要好好安慰人家!”
宁浣亭的目光仍注视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丝毫不为虞立薰那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娇嗔动容,淡淡道:“你不如猜猜,今日他究竟是有何要事,竟连遇上你这样的美人,都舍得那么快就离开?”
“还能有什么事?”谈到正事,虞立薰总算恢复正常,眯眼顺着宁浣亭的视线望向远处,“如果我所料不错,那个方向再过去不远,便应是我们此番要探查的目的地了。”
“郡主果然料事如神。”宁浣亭转回头看向虞立薰,嘴角升起一抹赞赏,“我已派绝情这几日带人守在庄外,兴许今日便会有所收获,不如且去院里赏赏景色,顺便静候佳音?”
虞立薰眼角瞥见一直缩在身后默默搓胳膊的沛芙,不由摇着折扇轻笑:“甚好,本郡主正想尝尝世子庄上今年新制的春茶呢。”
他们相视而笑,一同进入院子。等宁浣亭专用的煮茶童子蹲在风炉前开始煮茶,虞立薰才向一直的沛芙笑道:“沛芙,出来这么久,怕是你早饿了,不如先去用些点心,稍后再来服侍本郡主也无妨。”
沛芙闻言,顿时如蒙大赦。蹲守在旁本是作为暗卫的她平时就习惯的,但若是叫她在旁边继续听这两人肉麻当有趣地演戏,她真心连吃晚饭的胃口都要没了。
说起来都怪这个妖孽的虞立薰,少主原本多正经的一名浊世翩翩佳公子,愣是被他带坏了,居然也开始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时不时冒出些让人接受不能的情话来。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恢复从前那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想到此,转身离开的她忍不住又偷偷瞪了虞立薰一眼,却恰巧与他望过来的视线相撞。后者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声颇为欢畅。
她忙心虚地加快脚步遁出这个小院,背后还传来虞立薰夹杂在笑声中的话语:“宁世子,你家这小暗卫真是块宝……”宝?他是指活宝吧?她朝天翻了个白眼。
今日出来较早,虽然时辰尚未过午,但她早已饥肠辘辘,匆匆去灶房要了些吃食,用过之后便觉得困倦。走了几步路后,她更是困得东倒西歪,想想横竖虞立薰也没有唤她做事,便索性撑着找到安排给虞立薰的房间,迷迷糊糊摸到床上便一头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人事不知,直到自己被什么东西磕碰了下,她才恢复了少许清醒,耳边听到有刻意压低的声音道:“怎么不是那个郡主?”似乎是个男人在说话,听来有几分耳熟。
另一个声音模模糊糊,似乎在解释:“明明看到……在郡主床上……”
这声音又道:“算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原也是要抢来的,郡主就下回再说。你做错事且自去令罚。”
沛芙心中不由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为暗卫,需要时刻保持警惕,即便是睡觉时都会分出一分心神警戒周遭。鲜少有睡得如此深沉,竟对自身发生的事毫无所觉。
显然导致如此的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t?她在不知不觉中被人下药,然后掳劫了!并且这下药掳劫之人,很可能误以为睡在床上的她,就是虞立薰那个妖孽。但事实上,自从虞立薰在回到将军府第一晚发现床上有蛇开始,便再没沾过床只睡旁边榻上,并且总以暗卫的职责便是转移敌方注意力为由,要她代睡床上。能有床躺着,就算不能整夜睡觉,她也乐得这么顺水推舟。
方才昏昏沉沉间,她也是这么习惯性地睡到了虞立薰的床上。结果在将军府中防了那么多夜一直没有发生的意外,居然在今天发生了。不知该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沛芙想睁眼看看目前的状况,但努力了一番,却发现做不到,睡意仍阵阵涌上来。那药的效力应该极强,若非她有些内力在身,恐怕此时都还在酣然沉睡。
正在与睡意奋力抗争,沛芙忽然感到有只手摸上了她的脸。手指并不粗糙,沛芙能感觉到拇指上还套了枚扳指,显然手的主人非富即贵。
这只手慢慢从她的额头一路摸到她的脖子,又一路从脖子摸回她的脸上,速度非常缓慢。就好像古玩斋里的人在品鉴某样古董的新旧品相,那么仔细而缓慢地来回抚摸着。
沛芙被摸得寒毛几乎都竖了起来,在担心会不会被发现她脸上戴了人皮面具时,那手却再又一次抚过她的脖子后,开始向下摸去。
作为一名暗卫,虽然沛芙觉得自己水了一点,但这么些年里,还是有不少与人接触的机会。而那通常都是在与人生死相斗之时,彼此都是为了生存而产生的打斗,肢体接触难以避免,也不带丝毫遐想。
这恐怕是头一回被人用这么猥琐的方式抚摸,而自己却处于难以动弹反抗的状态。虽然暗卫不讲究世人眼里的名节,但一阵难堪还是从心底升起,沛芙不禁调动出更多的内力与身上的药力抗争。
可惜,为何今日绝情不在,若有他在,又怎会发生这样耻辱的事情。
不,不对,她也是名暗卫,同样身负守护主人的职责,她为何要指望另一名暗卫的相救?沛芙蓦然发现自己在这些年宁国公府的生涯里,真的是太依赖绝情了。一旦他不在身边,自己就显得那么无用。难怪少主总派出绝情去执行任务,而只令自己守在虞立薰身边,如今想来自己终日缩在将军府里,面对的危险确实少了许多。
为何要醒悟得这么晚……如今这种无用,已令自己身陷囹圄,面临受辱的之危。
在感觉到自己的衣结被拉开的同时,沛芙终于睁开了眼。首先印入眼帘那人的面容,令她大吃一惊,那竟是刚离去不久的二皇子……不对,并不是离去不久!下一刻,她望见了外头的天色,竟早已是夜色沉沉,她到底在药力作用下不知不觉睡了多久?
“哟,小娘子醒得真早。”二皇子见她睁眼,不怀好意地一笑,手下动作没停,继续拉扯她的衣结。沛芙的衣襟随之慢慢散开,露出了里面的襦裙。
她不由一惊,暗暗运行的内力差点因此岔了气。她不由深吸口气,冲正用因酒色过度而浮肿的眼打量着自己的二皇子一笑。她的一双眼睛很大,笑起来的时候却会弯弯如天边的月牙儿般,令人一见就觉得心生欢喜。
二皇子虽然阅美无数,却也不曾见过这般笑与不笑风情截然不同的女子,不由赞叹:“瞧你容貌也就清秀有余,不成想笑起来倒叫人眼前一亮。早知郡主身边有你这么个妙人儿,便该早早劫来尝尝滋味。”
这厮身为皇子,所言所行却与个地痞无赖没什么区别,果真便算是皇家出品也难免良莠不齐。不知道身为二皇子暗卫的绝心,此时在不在暗处藏着,但无论他在与不在,都是于事无补。暗卫是不能随意插手干预主子的事情的。
眼看二皇子又要伸手来解她的襦裙,沛芙强忍着一身鸡皮疙瘩,又是冲二皇子热情一笑。
待将他笑愣了,沛芙一边暗中继续运行内力疏通因药力而麻痹的四肢,一边就那么弯着眼睛冲二皇子微笑道:“二皇子谬赞了,小女子出身低微,能入了二皇子的眼真是三生有幸。要知道,我们这些当侍女的姐妹们,平日里最常说的便是希望能有天被个皇子看上,带回府去从此吃香的喝辣的……就像那首民歌里头唱的,那个‘兮啊兮啊……得与王子同舟……什么兮的……’”真该死,早知道以前听到村女们唱歌的时候,就该留神听的。
沛芙很努力地回忆着那歌词,未果,最后含糊了两句,又继续道:“总之,我等小侍女们的都非常、十分、万分地希望能被皇子带走,今日小女子有幸躺在这里,简直就是不小心烧了高香……”才请到你这煞神,“不知此处是哪里?二皇子可是带了小女子回府?回府的话,看在小女子这般诚心诚意的份上,会不会给小女子个什么名分?小女子要求不高,能有个侧妃当当,也就心满意足了。”
此话说完,沛芙成功地看到二皇子肤色蜡黄、下眼睑青黑的脸上微微抽搐了下。
皇子身边的侧妃数目向来都有定例,要登记入册的。且不说这花心风流的二皇子身边从正妃到侧妃早都满额,便是还有空缺,也是绝对轮不上一名出身卑微的侍女的。
“你这侍女想不到要求倒是高,嘴皮子也挺厉害,你家玉雪郡主竟不曾被你这张嘴烦死?”二皇子似是在沛芙的连珠炮中缓过劲来,常年日夜颠倒的生活导致他目中眼白微红。
他用那双带有血丝的眼睛在烛光下打量沛芙,竟是越看越兴味:“行,本皇子可以带你回皇子府,除了侧妃之位外,小美人想要什么,本皇子倒是都可以考虑。”他脸上升起欲望之色,伸手又摸向沛芙襦裙的带子。
原来这里不是皇子府,沛芙轻吁口气。不是守卫森严如铁桶般的皇子府就好。
沛芙感觉四肢的麻痹感终于退去,她的手微微动了下正要出手,耳边突然听到外间的衣袂声响起,有个阴冷刺耳的声音从夜色中幽幽传来:“二皇子,倒真是风流快活,却不知事情进展得如何了?”这声音清晰得好似就在耳边响起一般,却又幽冷如来自地狱般叫人由心底生出寒意。
二皇子脸色变了变,原先脸上泛起的欲色顿时消散,匆匆向外间跑去。
是什么人的到来,能令这不可一世的纨绔煞神都面露慎重?
沛芙觉得那个阴冷刺耳的声音似乎有些而耳熟,却想不起是在何时何地听到过。她悄悄从床上起身,生怕动静太大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她连外衣都顾不得披上,就这么仅着襦裙运起轻功,尽量悄无声息地掠至门边,侧耳倾听外头的声响。
外间二皇子正同那来人说着话:“……请来的人均是一等一的好手,目前已安排下去,这些天里便会行动。”
“若剩下这十余日内仍看不到进展,我家主子恐怕会考虑找其他人合作,届时二皇子恐怕就离那位子更远了。”那刺耳的声音带着些讽意,似未因二皇子的身份而有丝毫忌惮。
二皇子闻言似乎咬牙道:“叫你家主子放心,本皇子必不会叫你主子失望。”
“但愿如此。”刺耳声音仍无满意的意思,顿了顿又响起,“你这庄子虽隐秘,但网罗的江湖中人太多,龙蛇混杂一处终究不妥当。何况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怕此处已引起他人注意,还是早些撤离为妙。”
二皇子应了声,外间再度响起衣袂声,随即归于平静,想来那来人已远去。
“什么玩意儿!一只狗而已,也敢在本皇子面前耀武扬威!”歇了会儿,二皇子突然打破平静恨声啐道。想来他是确定来人走远,应该听不到这边说话,这才出口骂几句解气。
也不知究竟是什么人能让堂堂一位有煞神之称的皇子,说个话都如此顾忌三分。
二皇子似乎被这一闹没了兴致,一时只在院子来回踱步,稍后朝着虚空出声:“去,把住在庄上的那几位叫过来,就说本皇子有要事!”
虚空里传来应诺声,想来是二皇子的暗卫奉命去传信了。沛芙听得出那不是绝心的声音,看来绝心此时果然不在这里。
她躲在门背后,眼见二皇子在院中发呆暂时没有进屋的意思,她立马飞掠回床边披上外裳便匆匆自另一面的窗户跃出。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托了多年暗卫生涯的福,她虽然平时把自己藏起来艰难些,但一路可能有暗卫的隐蔽点,她多少还是有些辨别经验的。
想不到这里不过是个皇子的庄院,竟然也明哨暗岗无数。沛芙走了没两步路便苦恼地发现,根本没有一条路可以完全避开这些岗哨。
她t?来回逡巡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找着一条比较安全的小径,那里仅有一队护卫每隔一小段时间会经过一次,除此之外居然没什么暗哨。她正要从这里穿过去,忽地瞥见前方有两名女子一前一后地挑着灯笼行来,边走还边斗着嘴,她忙又闪身躲了起来。
其中一人装扮艳丽手中拈着一枝盛放的牡丹,脸上画着浓妆大约自以为倾国倾城,奈何夜间看来反而显得可怖,此时对另一人没好声气地说着:“爷明明许过今夜来我房里的,你来凑什么热闹?”
另一人装扮素淡,神情有些畏怯,只是轻轻反驳:“爷分明应允过今夜来看我,又干你何事?”
看样子,这二女应该是二皇子养在此处的姬妾。大约是二皇子之前曾同时应允了两女会去过夜,结果这二女等了半夜等不来二皇子,便按捺不住不约而同出来寻他了。也不知打的是否是半夜直接爬床之类的主意,生怕动静太大,二人身边竟都没带个侍女。
沛芙望着那斗嘴不停的二女,想想今晚本派人想掳劫郡主虞立薰,结果错劫了她回来,正要将错就错,却突然又有了“要事”去做的二皇子。她扶了下额深深觉得,二皇子还真是日理万机、事务繁忙。
那边艳丽女子性子比较泼辣,骂骂咧咧道:“瞧你刚来那会儿一脸不情不愿,还当你多清高,想不到现在争起宠倒也不含糊。不过像你这等身份见不得光的,将来就算爷登上了那个位子,你也不会被弄到明处来。也就这几年爷觉着新鲜的时候,宠你两下罢了……还真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宁国公府的准世子妃么!”
沛芙早就不耐烦听她们唧唧歪歪,猛然听到这句话,不由大吃一惊,探头运足目力望去。
只见那素淡女子闻听此言,顿住了步子,那张只是薄施脂粉的脸,在灯笼光下看着有几分惨淡。那五官果然依稀有几分熟悉,沛芙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几时见过的。实在是过去那些年里,出现过的“宁国公府的准世子妃”实在太多,太考验人的记忆力了。
正当沛芙费心努力地回忆少主曾有过的未婚妻中哪位是这般模样,不远处却又传来一阵喧哗,打断了二女斗鸡一般的对峙。有个粗犷的声音哈哈大笑:“这二皇子大半夜的唤我等前去,还道有什么急事,难不成就是来看这两个小娘们吵嘴?”
已经由斗嘴渐渐有升级为吵架趋势的二女闻声住了嘴,纷纷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一群大汉正从小径的另一头过来,个个长得五大三粗膘肥体壮,腰间背后还佩戴着各式兵器,且以刀斧为主。
虽然此时是深夜,四下里的辨识度不高,但沛芙还是望见这群人大多胳膊上有一圈刺青,隐约是浪花的形状。她不由心中一动,这种浪花形状的刺青她实在太熟悉了,曾经有几年她天天能看到。因为这就是金沙帮的标记。
想不到当年少主动用京城那么多人力物力遍寻不见的金沙帮众,竟会在二皇子的庄院中突兀地出现。
沛芙从他们出现那刻起,便不由自主屏息,生怕被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大汉们从二女身旁走过,眼神如同一匹饥饿的狼看到食物,似乎若这里是荒野而非二皇子的庄院,他们便会毫无顾忌地将二女生吞活剥了。
艳丽女子虽生性比较泼辣,但乍然遇上这么许多五大三粗的汉子如此打量自己,一时也吓得花容失色起来,手中牡丹花早不知何时掉在地上,却只顾将身子向后让了又让。素淡女子更是从他们出现便垂着头,一声不吭地站在路旁。
这群大汉为首一人,便是方才出声的,一边迈着外八字走过二女身旁,一边用老鼠眼将二女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待望见那垂着头的素淡女子,猛然哈哈大笑:“这不是韦小姐吗?别来无恙?”
素淡女子闻言颤了颤,向后退了几步,那汉子却如同他乡遇了故知般,不肯放过她,又上前几步,满是横肉的脸上露着垂涎,老鼠眼里闪着不怀好意:“想不到这几年过去,韦小姐倒是又美了几分,早知道当年劫来时便该先下个手……嘿,如今也不迟,韦小姐若是深闺寂寞,也可以来找咱哥几个!想来二皇子看在老子好歹帮他做了不少事的份上,还是会成全一二……”
“还有这位美人儿也是!”他又伸手捏了一把那艳丽女子的细腰,与身后众大汉一同放肆地大笑了几声,吓得二女都浑身抖如风中落叶后,便又向二皇子所在的院落而去。
一时间这小径上安静了下来,二女站在原处竟一时都没再发出声音来,大约还未从惊吓中回过神来。过了会儿,那艳丽女子才又骂骂咧咧起来,只是没了方才的气势。
沛芙望了眼四周,再度确定这个角落里,应该没什么岗哨,便随手捡了两枚石子,运指弹了出去。那骂骂咧咧的艳丽女子便住了嘴,软倒地上,素淡女子吃了一惊,随即也身子一软,却被沛芙及时接住。
“你是何人!”素淡女子喝问道。
沛芙一手扶着吓得颤抖的她,一手将落在地上的灯笼提起,,对着那素淡女子的面容仔细照了又照。
这位果然就是当年花轿送往宁国公府途中,被金沙帮歹人抢走的那位少主第三次婚事的新娘、翰林院韦编修家的小姐。当年为了寻回这位被抢走的韦小姐,她看了不知多少次画像,也因此即便不曾见过本人,又过去那么多年,却还是能唤出记忆中韦小姐的模样来对照。
只是多年前被强抢走的韦小姐,为何竟会出现在这二皇子的庄子里,成为二皇子金屋藏娇的姬妾之一?
为何那群消失已久的金沙帮帮众也同样出现在这个地方,且显得同二皇子极为熟识?
“韦小姐?”沛芙忍不住唤了声,
素淡女子闻言仿佛见鬼般转头望向沛芙:“你……你怎知……”她浑身抖如风中落叶,转瞬忽然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不停道,“错了,你认错了,我不是什么韦小姐,我只是个随便谁都能玩弄的卑贱之人,我只是个靠着一点姿色拼命攀着二皇子活命的外室……韦氏从未有过像我这般不知廉耻苟且偷生的女儿……我该死,我实在该死,我明明应该在被那群贼人劫走时便自尽以全名节,可是我实在害怕去死……这一切是梦该多好,我明明应该嫁给那个全京城女人都想嫁的郎君才对……”
她越说越混乱,神情痛苦中渐渐趋向癫狂,根本就无视了沛芙的存在,径自陷入了无尽的自责中。
沛芙叹口气,将她也点倒在地,站起身倒退了两步,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发呆了片刻。往日里少主与虞立薰打哑谜般的谈话内容,忽然若走马灯般瞬间在她脑中回放。
一瞬间,脑中混乱成一片,她深吸了口气,低头又望了望地上,比较过二女的身材后,便伸手将素淡女子身上的外裳剥了下来,披在自己身上。然后她将二女拖到了小径旁的假山后头藏好,就这样披着素淡女子的外裳,走在这条仅有一队护卫不时经过的小径上。
小径走没多久前方显出两条岔路。一条通往一个月洞门,借着朦胧月光望去依稀是个花园的模样。另一条则一直延伸入远方的黑暗之中,看不出究竟通向哪里。
沛芙回想起方才看到那艳丽女子手中看来才摘下没多久的牡丹花,猜测这花园多半是通向女眷居住的后院。那么方才金沙帮那群人便应该是从另一条路过来的。
自己此时最理智的做法,应该是立即去相对安全的后院,就算找不到脱身的出口,也能暂时藏匿起来。但是沛芙却情不自禁望向了另一条路。
那条通往黑暗之中的路,仿佛藏着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正在诱惑着她走进去,走到路的尽头处看一眼。也许只要再往前走几步,她便能触摸到某个真相。但也更有可能她会被那漩涡卷进去,遭遇灭顶之灾,就此不得超生。
沛芙向前挪了一步、两步……而后索性飞掠向前,迅速地通过了这条岔道。
在黑暗的尽头处,是个林子,林子后头又露出一片院落,在月色下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充满了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