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刘仁昌的嘴角居然挤出了一丝笑意,看得刘吉有些糊涂了。“大人,老松岭又死了人,您怎么还笑了?”他问。刘仁昌道:“那人不是死在张凌汉他们所挖的陷阱中了吗,按朝廷律法,猎手在山林中布设陷阱,兽夹,机关等,致人死亡的,除了要对死者家属进行赔偿之外,还要接受杖刑,发配,徒刑或流放,这当中大有操作的余地,到时本官判他个发配或流放,让张凌汉他们一从老松岭下来,就发配到外地去,也省得他们与张凝眉相见,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数日间,张凝眉都如行尸走肉一般,无声无息地活着。倒也不怎么哭了,就是一脸的麻木,如同雕塑似的,连眼睛都似乎不转动了。
她一天到晚把自己锁在房内,门窗都关得死死的,一日三餐也是有吃没吃的,不知不觉间,人便憔悴下去了。
到了六月十五日这天,好久没哭了的张凝眉,突然又在房中大声哭泣起来。刘吉觉得纳闷,进去一问,张凝眉才抽泣道:
“要不是接到衙门的命令,让家父与沈忠上山捕虎,今日小女本该与沈忠成亲的。可如今……如今再也不可能了。”
说罢,又把头脸蒙在枕头上,痛哭起来了。
刘吉从她的话中,听出了一丝对于衙门的埋怨,便找到刘仁昌,向他作了汇报。
刘仁昌道:“我想也是,她一定会将自己的不幸,怪到我们头上的。既然这样,我们也不留她了,把这些人,这些事,彻底作个了断吧。”
刘吉问:“怎么个了断法?”
刘仁昌道:“张凌汉他们吃住在老松岭,已经十来天了,而打虎之事,却毫无进展,你带几个人,去山上看看,实在不行,就让他们下来吧,也好让张凌汉,早点把张凝眉带走。”
刘吉道:“张凝眉的事,要是让张凌汉和沈忠知道了,估计他们也会怪罪大人啊。”
刘仁昌道:“他们怪我作甚?一切都是叫花子涂原造的孽,与本官何干?大不了给他们一些银子,聊作安慰,也就是了。”
刘吉道:“既然大人已经想好了,那么小的这就上山去了。”
刘仁昌道:“去吧,长痛不如短痛,把这些糟心事,早日了结了。还有,张凌汉他们要是下来了,让他们将陷阱、机关之类,悉数拆毁,以免伤及百姓。”
刘吉道:“如此一来,捕虎之事,不就再也无望了?”
刘仁昌道:“县里的猎手又不止他们三位,实在不行,也可以从外面请高手前来,何必非要他们动手?”
于是刘吉道了声“是”,便奉刘仁昌之命,带上两个家丁,去老松岭视察情况去了。
张凌汉等人,见是刘仁昌的亲随来了,自然也不敢怠慢。见时间已是午时,便温了酒,烤了野味,又端上水果,供他们吃喝。
刘吉等人坐在茅舍前的凉棚下,大快朵颐,一边享受美食,一边向张凌汉他们询问打虎的进展。
张凌汉惭愧道:“此虎异常狡猾,好像知道这儿有捕虎之人,所以远远避开了。”
刘吉道:“远远避开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老虎已经离开了老松岭?”
张凌汉道:“这个不敢讲,只是说此虎神出鬼没,我们蹲守十来天,也没见过它一根毛。”
刘吉道:“既然这样,我看要不就算了吧,你们日日吃住在山上,也太辛苦了,刘大人的意思,也是说实在不行,就下山去好了。”
卫扬兴奋地插话道:“真的能下山吗?这十来天,老虎没捕到,人快被蚊子咬死了。”
刘吉道:“这样吧,等会儿吃完饭,再最后查看一次陷阱,若仍无收获,就收拾好东西,今日便下山去吧。”
刘吉这么一说,张凌汉他们着实松了一口气,连午饭都觉得格外美味了。
待吃好了饭,稍事休息之后,张凌汉他们便带着刘吉等人一道去查看陷阱。
随着陷阱的盖子一次次被掀起,众人也爆发出一声声失落的叹息。
“还剩最后一个了,”卫扬道,“走吧,去前面的潭水边看看,估计是没什么希望了,大家作好无功而返的准备吧。”
然而卫扬话音刚落,就觉得前方的陷阱不太对劲了。当初在设置陷阱时,为防陷阱伤到无辜百姓,所以每个陷阱设好之后,都要在陷阱上面,插一面旗子,作为标记。那旗子上面绣着“陷阱”两字,红红的,十分醒目。
然而这面旗子,卫扬竟没望到。几乎同时,张凌汉与沈忠也发现了陷阱的异样,旗子不见了,陷阱盖也被破坏了……猎手们的心简直提到嗓子眼处了。
“老虎好像掉入陷阱里了。”张凌汉冲刘吉道。
刘吉兴奋道:“是吗,那赶紧走。下山前能把这吃人的恶虎给捕获,这tຊ是最好的。”
然而待众人风风火火地赶到陷阱边,并不约而同地伸长脖子,往陷阱里看去时,有几个胆小的,便失声惊叫了起来。
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什么老虎,而是一具男人的尸体。虽然陷阱底下所安插的铁矛头,都已经收掉了,但由于陷阱挖得很深,这男人从地上跌落,还是不慎摔死了。
“你们怎么搞的,老虎没捕到,百姓倒是又摔死了一个。”刘吉大声呵斥道。
卫扬道:“陷阱上面明明竖着旗子啊,我们就防着百姓踩空呢。”
“那你说,这人是怎么死的?”刘吉的眉毛倒竖着,样子十分凶狠。
卫扬道:“昨晚睡前,我们还巡视过这几个陷阱的,那时还没发现有人掉进去。当时看天上的星月,夜已很深了。”
“夜已很深,很深是几时啊,你说清楚了。”刘吉道。
卫扬道:“半夜应该是过了。巡视回来后,我们就回茅舍睡觉了。而白天如果有人进山,来到这一带,我们肯定是会察觉的,而且白天走过陷阱,也会看见陷阱上的旗子,便不会跌落下去。这样看来,死者一定是今日凌晨时分,趁我们三人熟睡之际,摸黑爬上山来,又不小心摔下陷阱去的。可问题是,这人为什么要半夜三更地爬到老松岭来呢?他不怕老虎?不怕山鬼?”
卫扬这么一分析,连刘吉都被说得愣住了。张凌汉与沈忠也是一脸疑惑,他们与卫扬一样,实在想像不出死者半夜上山来的原因。
“先把人弄上来再说吧,尸体是脸朝下趴着,还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呢。”张凌汉无奈说道。
“你们赶紧的,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刘吉不耐烦道。
张凌汉叹了一口气,便让沈忠跳下了陷阱,他自己上了年纪,筋骨不比年轻时了,攀爬跳跃,早已不如沈忠。
沈忠下到陷阱底部后,张凌汉便甩了一根麻绳下去,打算让沈忠将绳子绑在尸体之上,然后张凌汉再与卫扬一起用力,将尸体拉上来。
就在沈忠用绳子绑缚尸体时,张凌汉往下喊道:“沈忠,那人是怎么死的,你看得出来吗?”
沈忠道:“头撞在陷阱底下的岩石上了,确实是摔死的。尸体旁边还有我们的旗子。陷阱底部的泥土,也留着死者从高处坠落的痕迹。”
“知道了。你绑好了吗?”
“绑好了。你拉吧。”
随着沈忠话音一落,那尸体便缓缓往上升去。沈忠自己也顺着阱壁,重新爬了出去。
尸体吊上来后,众人迫不及待地围了上去,想看看此人是谁?然而无论是刘吉他们,还是三位猎手,都不认得死者,只知道此人四十来岁年纪,五尺五寸左右身高,发黑眉浓,狮鼻圆颔,颈项粗壮,浑身肌肉饱满,像是常年劳力的农夫或工匠。
但死者身穿淡青色丝绸凉衫,腰系流苏嵌玉革带,脚踩绣花皂靴,打扮颇显贵气,如此看来,又不像是山下寻常百姓。
“这是位习武之人啊,”张凌汉道,“他不仅身体强壮,右手的虎口,还有一圈坚硬的老茧,这部位的老茧,要么是常年握锄头,要么是常年握兵刃所形成的,但从他那富贵的打扮来看,也不像是常年握锄头的人,所以估计是位武师之类的江湖人物。”
刘吉道:“行了,死者究竟是何身份,就交给衙门来查,为今之计,是先要将此事报官。你们几个就在这儿等着,别动,我自去县衙禀告。”
张凌汉道:“刘总管,请您务必向刘大人说说情,这事确实怨不得我们,陷阱上面我们插了旗子的。”
卫扬也插话道:“刘总管,我们几个不会吃官司吧,我们也是为衙门做事的人啊。”
刘吉道:“应该没事的,你们放心好了。我走了,你们保护好现场,看好尸体。”
同来的两个家丁,问刘吉是否要一起回去?刘吉回绝道:“我认得路,你们不必跟随,这儿须要你们守着,明白吗?”
家丁听懂了刘吉的意思,张凌汉他们也明白这俩家丁为什么要留下来了,那无非是怕他们跑掉罢了……
刘仁昌见刘吉一个人仓皇地回来了,心中诧异,便问刘吉道:“刘文,刘瑞呢,怎么没与你同回?”
刘吉左右张望一番,见堂上只有刘仁昌一人,便道:“大人,出事了,老松岭又死人了。”
“什么?又死人了?到底怎么回事,你如实说来。”
于是刘吉便将方才在老松岭上的所见所闻,都原原本本地跟刘仁昌说了,刘仁昌听着听着,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缝。
一会儿,刘仁昌的嘴角居然挤出了一丝笑意,看得刘吉有些糊涂了。
“大人,老松岭又死了人,您怎么还笑了?”他问。
刘仁昌道:“那人不是死在张凌汉他们所挖的陷阱中了吗,按朝廷律法,猎手在山林中布设陷阱,兽夹,机关等,致人死亡的,除了要对死者家属进行赔偿之外,还要接受杖刑,发配,徒刑或流放,这当中大有操作的余地,到时本官判他个发配或流放,让张凌汉他们一从老松岭下来,就发配到外地去,也省得他们与张凝眉相见,从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刘吉听了刘仁昌的这一番布置,不禁将大拇哥一挑,道:“妙极,妙极,这也算是‘调虎离山’之计吧。
张凝眉可以依靠的,只有张凌汉和沈忠二人,只要将此二人从她身边调离,那么张凝眉一个弱女子,就没什么好怕的了,她一个人,是绝对翻不起波浪的。而等张凌汉和沈忠发配回来,那起码也是三五年后,到时一切都已时过境迁,人走茶凉,大人也早该调任新职,离开惠州了。”
刘仁昌还是眯缝着眼睛,淡淡笑着:“走,这就点齐人马,将尸体抬下山来,同时也将张凌汉他们绑回县衙,并火速审结此案,将他们尽快发配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