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似海道:“正是。这腕铃的乐曲的确来自一首蒙古短歌,仅有五句,名叫《望雁归》。当年有位通晓韵律的匠人花费了数年的时间,为他的蒙古主人打造了五对腕铃,按顺序摇晃,就能奏出一曲短歌,五个蒙古少女摇晃手腕,随乐曲翩翩起舞,当年可是出名得很。不过那位蒙古贵公心性残忍,得了如此巧夺天工的珍品,就不想其他人再得到,于是把那位匠人杀了。这五对腕铃成为了世间仅有的孤品。“我手中的这对,只是其中之一。三十
凌雾山庄隐藏在山林之间,四周始终雾气缭绕,在细雨濛濛中显得更加飘渺神秘。山中有石阶依山凿成,蜿蜒曲折中缓缓向上,山间雾气愈加浓重,近在咫尺也无法视人。
但踏上石阶最后一步,浓雾骤然散去,眼前豁然一亮,青天朗朗,云卷云舒,远方依稀可望见太湖的烟波浩淼,近处的迷雾细雨皆踏在脚下。
山庄便如此凌驾在浓雾之上,故有凌雾之名。
秦似海叶笔直站立在楼台边,负手俯视着山下层层缭绕的云雾,红日从云层中跃出,光亮照射在他的脸上,让这尊冷酷雕像增加了一丝生气。
ʄɛɨ 他背对丁阿三道:“丁兄信守承诺,果然是来了。”
丁阿三道:“承蒙帮主关照,前一段路得了陈兄庇护,金山寺上又有贵帮的护持,总算是有惊无险,太湖帮也没伤到吴姑娘丝毫。”
秦似海轻哼一声,道:“太湖帮在我四海帮的地盘惹事,还敢动我的女人,我自会与他们算账。丁阿三,你身体可有恢复?”
丁阿三道:“这五日服药调息,内伤已无大碍。既然咱们有言在先,眼下时限到了,帮主要怎么办,只要划下道儿来,在下悉听尊便。”
秦似海道:“你在青狐岭上能避开我的连环三刀,和陈难敌能联手杀掉杜庭芳,武功自然不凡,秦某并无战胜你的绝对信心。”他伸手轻轻拍打栏杆,眼神中透出些许落寞,又道:“我若是从前的秦似海,见到丁兄这等莫测高手,或许会像陈难敌那样,寻找机会和你公平一战,不计生死成败,只尽胸中战意!”
丁阿三道:“帮主,您到底要战还是不战,我脑子笨没见识,不太明白的。”
秦似海道:“武功再高,也是匹夫之技,血气再盛,也不过是个人之勇。太湖帮那个姓苏的女子,便是一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草包,一个女人为夫报仇,倒也情有可原,连他们的执法长者也是如此短视,可见太湖帮也是一堆土鸡瓦狗,不足为虑,迟早是我囊中之物。”
他猛然回身,展开手臂,朗声道:“四海帮、太湖帮,也不过是江湖的事而已。男子汉大丈夫立世,当然应该建功立业,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百年后有人提起我秦似海,不会只是一个武功高手、抑或一个江湖门派的帮主掌门,而是一个响当当英雄人物!”
丁阿三连连点头:“是的,是的,帮主一看就是不同凡响的英雄人物。”
秦似海面无表情:“丁兄放心,今日相见,秦某决计不以武功相逼,别说你重伤初愈不是我的对手,就算你侥幸战胜了我。你和吴宁儿也出不了这凌雾山庄。”
丁阿三看着他,双手一摊道:“帮主,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直接说出来吧,绕弯子的话,我不怎么懂。”
吴宁儿道:“是啊秦公子,那你到底想得到什么?你若是非要逼我跟你回金陵城,我……我就从这楼台跳下去!”
秦似海冰冷的面孔看向她,眼神中闪过一丝失落,语气仍旧淡淡道:“吴姑娘,你觉得你在我心目中的地位很重要吗?”
吴宁儿道:“本来不重要,但是你不甘心,你是堂堂的四海帮帮主,平常威风得很,谁也不敢在面前说个不字,你没想到我一个青楼女子,也有胆子逃跑。”
秦似海道:“你错了。我的确看上了你,但我不放过你,却并非因为看上了你。”
吴宁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低声道:“那你还是想得到我,而且还想得到我的秘密。”
秦似海道:“所有的秘密,都不是任何一个人能够做到完全知晓的,如同这山下的迷雾,身在其中,一无所知,当你站到了迷雾之上,一切都会清晰。吴宁儿,当你清晰地看到你走过的路,你未必会继续保守你那个秘密。”
吴宁儿道:“秦公子,你是说一不二的英雄好汉,到底要怎么打发我,反正我在这里,跑也跑不了,你说直说吧!我也想明白了,我在慈寿塔上被吊着的时候想得特别明白,左右不过就是一条命呗,丢了就丢了。”
秦似海侧目看她,道:“我们今天就玩一个赌局,我若赌胜,吴姑娘随我返回金陵,丁兄加入四海帮为我效力。你们若赌胜,恭送两位下山,从此再不相扰,如何?”
丁阿三笑道:“秦帮主果然是成大事的人,算得真够精啊,胜了大获全胜,输了一文不给,这赌局可不公平。不过我这赶车的没什么见识,一切由吴姑娘说了算。”
吴宁儿咬着嘴唇看着丁阿三,一跺脚道:“反正我们硬斗不过你,我若赌输了,我跟你便是,但是丁三哥能不能为四海帮效力,我不能替他作主。”
秦似海道:“可以。赌注就是你自己,与丁兄无关。”
吴宁儿道:“好!我们赌什么?摇色子?猜单双?还是行酒令?”
秦似海看着吴宁儿一幅无辜的模样,实在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玩乐嬉戏之技,如何上得了台面?既然要成大事,要赌就得赌智慧,赌谁真正把握了这个秘密背后的真相!”
他冷漠的眼光扫过二人,道:“吴姑娘去年来到金陵,以舞技美足惊艳秦淮,权势高官如崔大人、风流才子如高公子、江湖人士如区区在下,对姑娘均是倾慕不已。不过这些人花再多的银子,姑娘也从来不与任何人外出,包括那位让姑娘芳心暗许的柳十郎,要见你也只能在漱玉院中来。唯一能让姑娘离开漱玉院的只有一个人,魏国公府的江岸春。姑娘觉得这正常么?”
吴宁儿道:“这个不很正常么?大家都知道是徐公爷要我去教他家那些舞伎跳舞,江大夫只是他派来的人罢了。”
秦似海淡淡道:“是么?”
忽然间他身形一晃,向前冲出两步,阿三的身影也是一晃,二人的身影在吴宁儿身边微微一停,刹那间又退回原位,秦似海手中举起一只银光灿灿的腕铃。
吴宁儿摸了摸自己的手腕,再看着掉落在地上那只被切为两截的手绢,惊道:“那是我的!”
秦似海却不看她,而看向丁阿三,神情晦暗,半晌才道:“你很快。”
丁阿三笑嘻嘻道:“不敢当不敢当,一瞬间要割断绑在腕铃上的手绢而不伤到吴姑娘,我做不到。”
秦似海面无表情,从腰间取出一只一模一样的腕铃,左右手各执一铃,一并摇晃,铃音清脆悠扬,音调起伏有致,宛然便是一句短短的乐曲。
他注视着腕铃,道:“这对腕铃本来就是一对,单摇一只,只闻铃音,两只并摇,乐曲自生。吴姑娘,你这一只从哪里来我暂且不问,我手中这只从哪里来,你可知晓?”
吴宁儿一脸茫然:“我不知道啊。”
秦似海道:“这一只是从江岸春家里找出来的。锦衣卫那帮人笑话我秦似海是只会抢地盘的江湖草莽,我看他们不过是只会刑询逼供的无耻混蛋。一个老男人的枕头中藏着一只年轻姑娘才会戴的腕铃,不是很奇怪的事么?他们却视而不见,还将这些物件估价外卖,不是混蛋是什么!”
他将两只腕铃一碰,继续道:“一对腕铃,二人分执,江岸春只是一个擅长医术的幕僚,年纪也大了你许多,若说是你们私下暗订儿女之情,那是万万说不通的事。在我看来,腕铃不过是你们互识身份的信物罢了。”
吴宁儿道:“秦公子,你可真想得多,什么互识身份啊,信物啊,我一点不明白。这银腕铃虽然做工精巧,却又不值什么钱,兴许在外面能够买到的,或者也可以请匠人打造,我们不过是凑巧买国同一个匠人的腕铃罢了。”
秦似海道:“姑娘总是这般耍赖不认扮糊涂,咱们这赌局没法继续。我另问你一事,你舞技不凡,也熟知音律,你可知这腕铃的乐曲是什么曲子?”
吴宁儿浅浅一笑,道:“问这个我就不糊涂了,刚才听秦公子摇铃,曲子虽然不识得,但曲意悠长辽阔,倒有些像那些塞外骑马牧羊的歌声。”
秦似海道:“正是。这腕铃的乐曲的确来自一首蒙古短歌,仅有五句,名叫《望雁归》。当年有位通晓韵律的匠人花费了数年的时间,为他的蒙古主人打造了五对腕铃,按顺序摇晃,就能奏出一曲短歌,五个蒙古少女摇晃手腕,随乐曲翩翩起舞,当年可是出名得很。不过那位蒙古贵公心性残忍,得了如此巧夺天工的珍品,就不想其他人再得到,于是把那位匠人杀了。这五对腕铃成为了世间仅有的孤品。
“我手中的这对,只是其中之一。三十年前,魏国公的父亲徐达率兵北伐,攻破了大都,那位拥有腕铃的蒙古贵族随军队回撤漠北,到达大宁时再次被明军击溃,这五对腕铃从此下落不知。吴姑娘,这些事你不会一无所知吧?”
吴宁儿摇头道:“这些事都比我年龄大很多,我怎么会知道。”
秦似海道:“姑娘不说,那就由秦某来说,两位听听是不是真相。我大明有位名医,名叫刘纯,两位可曾听说?”
二人一起摇头。
秦似海道:“刘纯便是江岸春的授业恩师,江大夫在徐公爷家做幕僚,医术不凡,很是受器重,但他的医术却远远不及刘纯的成就,这位刘纯不仅医术精湛,而且著作渊博,他年轻时曾经随太祖皇帝征战南北,与徐公爷的父亲徐达是至交好友。洪武二十八年,刘太医年纪老迈,定居甘州去养老,留下了江岸春和几十年所有的笔记和药方给徐家。江岸春因为是刘纯的亲传弟子,徐公爷特准江大夫可以翻阅整理刘纯留下的笔记药方。”
吴宁儿问道:“秦公子,你知道的真多,但这和我有ᴸᵛᶻᴴᴼᵁ什么关系呢?”
秦似海道:“这些事和你有大大的干系,你手上的腕铃,就是你的主人为了在江岸春面前证明你的身份,专门给你的信物。”
吴宁儿忽然打了一个战,连连摆手道:“不是,不是,我的确私下里找过江大夫,我找他是因为……因为女孩子……需要调理一下。”
秦似海冷笑一声,道:“姑娘一直对腕铃的事避而不谈,不如在下直接给你说明白吧。你找到江岸春,用腕铃证明你的身份,无非是要从刘纯当年的药方笔记中找出某一件证物,回去你的主人交代罢了。”
吴宁儿道:“秦公子,我是一个青楼女子,身无自由,被人卖来卖去的,我怎么会有主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