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阿三也跃起,双足先在围栏上一踏,身体飞出,跃上第七层时,以掌拍塔身,借力腾空几个筋斗,飞身到了吴宁儿身边,扯断她手上绳索,抱起她便向塔下跃去。他手中抱了一人,不敢像平常一般一跃而下,只得借各层塔角支出的飞檐借力减势,一层一层向下降落,如此下降到最三层时,眼前一花,风声流过,苏天冬挥舞短刀已从侧面飞身而至,迅疾之极,显然又再次借了蚕丝加速。丁阿三道:“抱紧我!”左臂顺势一拉,将吴宁
丁阿三笑道:“我早说了是位姑娘,果然没错。我赶车进镇江城的时候,你骑了头青驴,身着黄衫,头戴帷帽从我马车边经过;在华裳坊时,你穿了件紫色的纱衫出现过,还给吴宁儿说了句紫色更好看。可惜我当时确实是走眼了,只当姑娘是路人。”
青衣女郎冷笑一声道:“记性倒是还行,那你是如何判断出是个女子把你的吴宁儿掳走的呢?”
丁阿三道:“这个就简单了,吴宁儿今日刚刚才入镇江,在街边的店铺选购衣裳,那是临时起意,不太可能是落入你们事先安排的圈套,所以能尾随她进入店铺寻找机会的,应当是女子才行事方便。你用胭脂在铜镜上留字迹,虽然字写得张牙舞爪不象女人的手笔,但胭脂盒里面留下了指痕,指痕纤细,看上去应当是女子所留。”
青衣女郎道:“但是,刚才明明是男人的声音回复你,你是如何再次笃定我就是一个姑娘呢?”
丁阿三道:“这个就更简单了,腕铃是女子的配饰,男人一般不会想到用它来发声示意。姑娘摇晃腕铃之时,我想是用两根手指轻轻捏住腕铃,以手腕轻轻用力摇晃的,倘若是男子摇铃,应当是用紧握腕铃,以手臂发力摇晃,发力方式不同,这铃声就不同。”
青衣女郎道:“看来你确实是个厉害角色,怪不得敢杀锦衣卫,连皇帝身边的近侍也敢杀,那你必定是知道我为什么要掳走吴宁儿了。”
丁阿三道:“这个小人就不敢瞎猜了,请姑娘明说,要钱要人,只管吩咐便是,小人只要办得到的,决计没有一分含糊。”
青衣女郎看着他,声音渐渐低沉下来:“要钱要人,你都能给么?”
丁阿三把手放入怀中,摸了一把铜钱,用从腰间的布带上抠出两粒碎银,道:“小人手里有制钱三十来枚,碎银一两七钱六分,全部都在这里。吴姑娘的包袱还在车上,里面当有银票首饰金锭,小人便替吴姑娘作主,一并给了你,换吴姑娘出来,好吗?”
这时青衣女郎脸色逾发苍白,语气逾加冰冷:“生死关头,你还用钱财羞辱于我,你是失心疯了,要激怒我吗!”
丁阿三脸上却颇为真诚:“姑娘错怪小人了,在小人心目中,钱是非常重要和珍贵的东西。姑娘既然不要钱,而且已经得抓到吴宁儿了,那么只有要人了,但是小人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用……”
青衣女郎突然一挥手臂,青光一闪,一柄一尺来长的短刀盘旋飞来,径直插入丁阿三脚边地板之上,同时发出凄厉的声音:“杀人偿命的道理,你不懂得么!”
丁阿三见她陡然暴怒,盯着她看了片刻,一拍脑袋道:“我明白了!原来姑娘是要小人的命,你是为那位锦衣卫的康大人来报仇的!”
青衣女郎道:“不错。丁阿三,咱们江湖中人,得讲究一个爽快,要你死也让你死个明白,我姓苏,名天冬,与康鲤早有婚约,你杀了小康,我为夫君报仇,天经地义。留下你的性命在此,我就放了吴宁儿,你看公平不?”
丁阿三连连摇头,道:“这不公平。明明是康大人无缘无故要杀我,我为了保命才还手的,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那不是小人的错,就错要追究小人杀官的罪,也是朝廷的官差也有资格。苏姑娘说什么天经地义,是站不住脚的。”
苏天冬道:“不公平?吴宁儿的命在我手中,由不得你说公平不公平。刀在那里,你自己取了你自己的性命吧,你不答应,我就先杀了吴宁儿。”
丁阿三忙道:“别别别,这理儿说不通,对姑娘对我都是亏本买卖。我如果先自己抹了脖子,你又不放吴宁儿,再把她交给锦衣卫四海帮什么的,吴宁儿可是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比我值钱多了,我一个死人,找谁去说理?如果你先把吴宁儿先杀了,我自然不能再把自己的命给你,我既然没有死,你也就没有报仇,你也亏本了,这岂不是大家都亏本的买卖?”
苏天冬怒视着他,一张清秀的脸庞渐渐浮现出狰狞之色,尖声道:“吴宁儿死了,你就会感受到失去深爱之人的痛苦,看着你痛不欲生的样子,我就很开心,岂不是报了仇了!”
丁阿三摇头道:“吴姑娘是我的雇主,你非要说我深爱她,真是无从谈起……就算如姑娘所言,我深爱着她罢。你如果杀了她,我就得杀了你为她报仇,如此一来,你的亲人朋友自然又要来杀我,我为了保命,又得和他们拚杀,唉,这样冤冤相报,永无绝期,又有什么意义呢?”
苏天冬怒道反笑:“哈哈哈哈!丁阿三,你真是枉自一身武功,江湖儿女岂能如此婆婆妈妈,我只有一句话,要么你死,要么她死!”
丁阿三点了点头,道:“我不是什么江湖中人,你们都知道,我就是一赶车的……”
他说了一句忽然闭口,又愣了一会,声音大了起来:“他奶奶的,老子赶车也是凭本事吃饭,又不差你一个钱。还一天小人小人地自称,点头哈腰侍候这些雇主,低头做人到这个份上,苏姑娘你一个铜钱没给我,还这么逼我……老子也是有脾气的!给你明说,也只有一句话,她若死了,你必死!”
他的神情渐渐冷峻,眸子中透射出一股迫人的寒光。
这时,塔的上方传来深厚苍老的声音:“天冬,你这样是对付不了这种市井无赖的,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他自然知道怎么选择了。”
随着一声女子的惊呼,一条人影从塔上直坠而下,又立时停住,吴宁儿被一条绳索缚住双手凌空悬挂,绳索的上端缚在塔角的飞檐上,娇销的身躯在半空中来回摇荡。
一个身材高大的银袍老者出现在飞檐上,笑道:“丁阿三,你不承认你是江湖中人,这没关系,你也别跟一个无赖似的耍横耍赖,规则在我这里,就按我的规则来。要不你了断了你自己,要不我这刀轻轻一划,这花朵一般的小姑娘瞬间就摔成一摊烂泥。我提醒你,可别想着凭你那点轻功过来救人,你一动,我的刀就动,你赌不赢的。”
吴宁儿一边在空中晃荡,一边高声道:“丁三哥,不要怕他,你的命是你自己的,犯不着来换我,是我自己选了这条路,命中注定的!在华裳坊我不是说了吗,只要我穿上美美的衣服,就这么美美地死去,没有遗憾的。”
丁阿三摇头道:“那不成,你还欠着我的十两银子车费没给,我好不容易才能挣到这份钱。我说过的,吴姑娘要去哪里,我一定得把你平平安安地送到哪里,行规千万不能坏了。”
那老者仰天大笑:“丁阿三,你能和天冬叽叽歪歪那么久,无非是你自觉武功不凡,如果我们杀了吴宁儿,你可以杀了我们,这就是你最大的牌面。可惜你太自负了,你能轻易杀得了小康,你以为就能轻松杀了天冬,杀了我?天冬,咱们爷儿俩两换个位置给这小子瞧瞧。”
苏天冬冷冷看了丁阿三一眼,忽然左手向塔外凌空一指,身体一耸,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去,同时那银袍老者也抬指飞身,便在这瞬息之间,二人已飞越了这五六丈的距离,互换了位置。
老者轻叹了一声:“可惜小康武功未成便投身公门,若是他将这门轻功练成,武功或许还不及你,但你是杀不了他的。”
丁阿三道:“有道理,这门轻功能借助蚕丝之力,凭空来回,快如飞箭,绝非通常轻功能追得上的,杀你们确实在不容易。以小人这不成器的见识,毒蛛门的武功体系中原先没有这一项,想必是前辈您老人家自己的创举了。”
老者冷笑一声,却不作答。
丁阿三道:“前辈这手轻功一露,倒是让小人明白了另一件事,前几日从青狐下岭来,一直有一伙各种江湖帮派的人跟着我们,原来你们也在其中,当时小人眼拙,没有看出来哪个帮派的,锦衣卫攻击你们的时候,四海帮逃脱一人,贵帮也逃脱了一人,同样用的是这种借物飞纵之术。现在我明白了,原来前辈和苏姑娘是太湖帮的人。”
老者道:“明人不做暗事,老夫名为苏庸,在太湖帮混个执法长老的差事,天冬是我的侄女,小康是我的徒弟,此次我和天冬杀你,是私人行径,与太湖帮没有干系。”
丁阿三道:“自然自然,镇江毕竟还是四海帮的地盘,苏前辈自然不能以太湖帮长老的身份在这里跨地盘杀人。不过,你们一路跟踪我们的时候,想必是知道吴姑娘身上有一万两银子的赏格吧,想必知道吴宁儿是四海帮秦帮主非要到手的人吧,想必知晓锦衣卫也是四处在追缉吴姑娘的吧?”
苏庸道:“那又如何呢?”
丁阿三道:“你们要的是我的命,吴姑娘本与你们无仇无恨,前辈若是在四海帮的地盘杀了她,你觉得四海帮会放过你吗,倘若锦衣卫知晓你杀了他们要捉拿的人,只怕对太湖帮更是大大的不利,前辈还请三思。”
苏庸双眉一蹙,似乎有所犹豫,那边站在飞檐上的苏天冬却高声道:“二伯伯,不要信这个赶车的话,他一直就这样东拉西扯,就是想我们放了吴宁儿。”
丁阿三道:“苏前辈,苏姑娘,吴宁儿身上关系到种种势力的利益,你们杀了她没有什么好处,也不能为康大人报仇,反而给自己带来麻烦。我向你们求个情,康大人死在我手里,我决不赖账,你们宽限我点时日,让我把吴姑娘送到她要去的地方,我回来到太湖帮去见你们,到时候再说报仇之事如何?”
苏庸还未开口,那边苏天冬已从腰间拔出刀,长笑道:“二伯伯,我不管了,这个丁阿三一日不死,我便一日得不到安宁,您是见过我每天要喝醉才能睡着的,我再不想过这种日子了。姓丁的,你听好,我只数三声,三声之后,我立即挥刀断绳,此后的种种磨难麻烦,我一个人来承担!吴宁儿,你也不要怪我!”
她举起刀,看着丁阿三,道:“一!”
丁阿三叹了口气,慢慢伏下身,将那柄短刀从地板上拔出,将刀锋贴到自己的颈边,吴宁儿大声道:“不要!丁三哥!不要上他们的当!你若是死了他们也不会放过我的!”
丁阿三道:“吴姑娘,不用管我了。我死了就死了,反正活着也没多大乐趣,唯一遗憾的是,从来没看过你惊艳了秦淮河的绳舞绝技,是叫卷珠帘,是么?”
吴宁儿愣了一下,顿时大哭了出来,哭得声嘶力竭:“是的,是的,我会跳卷珠帘,丁三哥,丁三哥,你不要啊,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她一边哭泣,一边拼命挣扎,双足胡乱踢打,连鞋袜都踢掉了,露出漂亮的赤足。
苏天冬道:“二!”
丁阿三道:“苏姑娘,不用数了,刀已经在我脖子上了,你和苏前辈互换位置吧,我这一刀抹就在你面前。我只望你们看在我丢了命的份上,帮我把吴宁儿送出太湖帮的地盘,以后她的命运怎么样,就靠她自己了。”
苏天冬道:“好!我答应!”话音一落,她抬手一指,身体已凌空飞起,向丁阿三这边直射而来,苏庸本想出言阻止,但苏天冬既已起身,他也只能借丝而去,避免吴宁儿那边无人威胁。
便在这二人即将凌空对错、电光火石般的一瞬,丁阿三大呼一声:“卷珠帘!”振臂一扬,手中的短刀突然飞出。
明月的光华从刀锋上流淌而过,那条凌空飞架几乎目不可视的蚕丝陡然断开,苏天冬和苏庸失了借力蚕丝,身体顿时失控,直直向塔下冲去。
同一时刻,吴宁儿停止了哭泣,晃荡的双足向上一卷,以寻常人不可能完成的姿态将脚踝搭上了头上的绳索,脚趾紧抓绳索发力,身体再向上一卷,腰足并用,几次倒卷,人已经攀爬上了飞檐。
就在她刚刚坐稳那一瞬间,一柄飞刀掠过,将缚在飞檐上的绳索割断。
丁阿三也跃起,双足先在围栏上一踏,身体飞出,跃上第七层时,以掌拍塔身,借力腾空几个筋斗,飞身到了吴宁儿身边,扯断她手上绳索,抱起她便向塔下跃去。
他手中抱了一人,不敢像平常一般一跃而下,只得借各层塔角支出的飞檐借力减势,一层一层向下降落,如此下降到最三层时,眼前一花,风声流过,苏天冬挥舞短刀已从侧面飞身而至,迅疾之极,显然又再次借了蚕丝加速。
丁阿三道:“抱紧我!”左臂顺势一拉,将吴宁儿转向后背,吴宁儿身姿异常轻盈灵巧,顺着丁阿三的躯体一转,已紧紧靠在他背上,丁阿三从腰间拔出长刀,嗤嗤嗤三刀挥出。
刀光闪,刀光灭,丁阿三与苏天冬几乎同时落地。
吴宁儿死死趴在丁阿三背上,抱紧不放手。
苏天冬的短刀脱手,长发飞散,衣袖破开,看着丁阿三,眼中发红,透出恶毒的恨意,转身跺足,尖声叫道:“二伯伯,为什么你刚才不和我同时出手,我们若是同时出手,他们降落到第五层便可以攻击,丁阿三未必逃得过这一劫,就算他逃脱了,必定就护不住吴宁儿,她不摔死也得摔残!”
苏庸高大的身影从塔下缓缓走来,轻声道:“天冬,我们若是同时出手,就算伤得了丁阿三,也有一人保不住命。你看看,刚才他出手虽然仅仅三刀,但每一刀都可以杀了你的。”
他看着丁阿三,嗓音更为低沉:“丁兄的刀法,威慑人心,世上罕有,还是不要再让人看见为好。”
丁阿三本来一脸轻松自如,听到这一句话,脸色忽然变得惨白。
苏庸微微一笑,拍了拍丁阿三的肩膀,道:“刀法不提了,刚才这三刀手下容情,没有伤害天冬,老夫承丁兄这个人情,我苏庸与你之间的梁子暂且了断。不过,你若到了太湖帮的地盘,天冬还会不会放下仇恨,就没有人能保证,你好自为之吧。”
丁阿三神情晦暗,再看着失魂落魄的苏天冬,摇了摇头,解下缠绕在腰间的刀鞘和皮带,连同手中的长刀一并递到苏天冬手中,道:“苏姑娘,这把刀是康大人的遗物,我不知道该不该给你……唉,还是给你吧。”
吴宁儿在他背上道:“苏姑娘,刀还给你了,我的腕铃,你能还给我么?”
苏天冬接过刀,眼中复杂难言,又是仇恨未消,又是疑惑重重,还是把腕铃摸出来扔了过来。
丁阿三道:“你仇恨消除不了,可以随时来找我报仇,只望你不要再去找吴宁儿的麻烦。”
他转过身,走到马车边,对背上的吴宁儿说:“姑娘,马车就在这里,小人要赶车了,你可以从我背上下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