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师父!”看着孟得鹿可怜巴巴的样子,婵夕板着的面孔也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默默收了小扇,挥了挥手。孟得鹿一骨碌爬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去安睡。“方才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噩梦?……”长安城作为大唐都城,宵禁向来严格,但自去年秋天以来,长安城的雨水格外多,接连数场暴雨下来,把三年前刚修缮过的坊墙冲刷坏了大半,冬官只得大兴土木,重新修缮。为了便于工匠夜间运料做工,城里坊与坊之间的宵禁便比往年松弛了些,这无形中给有急事要趁夜外出的百姓提供了便利,也给作奸犯科之徒提供了浑水摸鱼的机会,长安、万年两县的案件都比往年
每当逢年过节或是店里发生大事时,漫香总会亲自下厨。
孟得鹿没有胃口,懒懒挪到餐桌边时却发现桌中央已经摆好了一只燃了三炷香的小香炉,
周围是几碗贡菜,几杯素酒。
荷亦的空座位前摆着一碗压实了的白米,上面插着一双竹筷。
一众姐妹围坐在桌边,肃然低头。
“可以哭了……”
“天塌下来也不许在客人面前甩脸子”——这是平日漫香耳提面命的死规矩,现在她沉着脸一松口,众姐妹的眼泪才像得到了赦令似地夺眶而出。
一个时辰前,孟得鹿还在惊讶于平康坊的女人可以冷血到没有眼泪,但眼下,她又被她们收放自如控制泪水的功力震惊了。
一声高一声低的号哭比排演过的乐舞还要热闹,有人是为自己今晚受到的委屈而哭,有人是想起了凄惨的身世而哭,但在那些嘈杂的哭声中,却有一个声音是在真真切切地为逝去的荷亦而哭,孟得鹿刚想分辨,又被漫香的话扰乱了神思。
漫香取下腰间的金镶玉算盘,用簪子飞快地扒拉着,“听荷亦说,她被卖的时候才六岁,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以为她好容易熬出头了,却又这样不明不白地没了……”小巧的算珠碰出清脆的响声,很快核算出了荷亦短暂的一生,“她这辈子,活赔本了!”
众人的哭声渐渐低了,都在用心听漫香讲话。
“我知道,你们觉得我冷血,认钱不认人,死了女儿连滴眼泪都不掉,还敲锣打鼓没心没肺地待客呢,可我不光要保住她,还得保住你们。一个女娃,自从被卖进风尘,在爷娘的眼里就已经是死掉的孩子了,可你们管我叫一声‘娘’,我就想护着你们活下去,不管受多少磋磨,都得把老天爷欠你们的本钱讨回来!吃咱们这碗饭的,天天向客人赔着笑脸,小心伺候着还保不齐不受客人的窝囊气呢,要是敢在客人面前哭丧,你们以为吃亏的会是谁?客人如果想整治咱们,又有多少种手段是使不得的?就拿今夜的情形来说,你们明明知道封侍郎是成心刁难,可也只得笑脸相迎,才能让他把满肚子的气憋回去,不然,岂不是更给了他变本加厉的理由?”
江湖上,任何一条看似莫名其妙的规矩都一定是前人付出鲜血乃至性命换来的教训,漫
香一跷二郎腿,提起左腿的灯笼裤角,露出脚腕上一道骇人的陈年旧疤!
“七年前,我还在一家舞坊做舞伎,就是因为有一次使性子得罪了醉酒的客人,被客人打伤了脚腕,就再也跳不了舞了,我现在立下这规矩,就是怕你们再吃我过去吃过的亏啊……”
见众舞乐伎个个耸肩缩脖,着实被那触目惊心的伤痕吓坏了,漫香才又长叹了一口气。“哭吧!使劲哭!能哭的时候哭够了,明天还要花枝招展地卖笑呢,平康坊的女子,天
天要戴着不同的面具示人,也只有这一半刻才能做一会儿真正的自己了……”
“那娘现在是戴着面具,还是自己?”孟得鹿抬起头来,直视着漫香的双目。
漫香眼中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严厉,劈手将小扇扔了过来,“你今天闯了大祸,险些坏
了我的规矩,去院里捧着扇子跪着,等晨露把扇子打湿了才能回房!”
孟得鹿无所谓地跑去院中盘腿坐下,靠着花栏无聊地把玩着那小扇,扇面上一反一正绣着两条锦鲤,一金一银,形态各异,足见绣者的功夫。
花树间,窸窸窣窣的舞步声不绝于耳,“鸾羡会”过些日子还要重新举办,荷亦的死让其他舞伎都看到了竞争头牌的希望,各自躲在角落里偷偷用功。
舞伎们的身姿被月光拉得很长,走马灯似地向孟得鹿围拢逼近,曼妙的身影被花枝切割得四分五裂,然后又胡乱地组合成了一具具头脚颠倒,四肢移位的怪胎,却仍手舞足蹈个不停,每个动作都跳出了五马分尸般的惨烈感。
“极梦之舞!”
看着那些四肢仿佛不受控制的诡异舞姿,孟得鹿头脑中突然浮现出一种不祥的联想,“难道店里真的有人吸食这种迷药?”
在蕉芸轩,每名少女都会依照自己的名字在额头上画上花子的图形,孟得鹿拼命睁大眼睛想看个清楚。
梅花,桃花,菊花,昙花……
乱花迷离间,一名舞伎冷不丁地回过头来,她双目充血,白发及地,十指尖利,下巴像脱臼一样被干裂的脸皮吊着,张开巨蟒一样的大口,迎着孟得鹿喷出一口冷血!
孟得鹿惊坐而起,脸上头上一片冰凉,壮着胆子一抹,却只是水珠。
眼前站着一个高挑的人影,手中端着半盏清水。
孟得鹿再一摸手中的小扇,那半透明的薄纱已经湿得透透,一金一银两条锦鲤在水中相互追着尾巴,活泼天机。
“是师父!”
看着孟得鹿可怜巴巴的样子,婵夕板着的面孔也忍不住浮出一丝笑意,默默收了小扇,挥了挥手。
孟得鹿一骨碌爬起来,蹦蹦跳跳地跑回房间去安睡。
“方才的一切,难道只是一场噩梦?……”
长安城作为大唐都城,宵禁向来严格,但自去年秋天以来,长安城的雨水格外多,接连数场暴雨下来,把三年前刚修缮过的坊墙冲刷坏了大半,冬官只得大兴土木,重新修缮。
为了便于工匠夜间运料做工,城里坊与坊之间的宵禁便比往年松弛了些,这无形中给有急事要趁夜外出的百姓提供了便利,也给作奸犯科之徒提供了浑水摸鱼的机会,长安、万年两县的案件都比往年多了些,不良人的任务也跟着繁重了起来。
深夜,当整个长安城都陷入宵禁,除了歌舞升平的平康坊,只有一家小店敢点灯,那就是开在西市中的“无醉”酒馆。
“无醉”,“无罪”,以酒幌为界,在长安,犯了罪的人只要逃过了“无醉”的酒幌就进入了野良的地盘,即便犯了天大的罪过也能逃出生天。
鬼市是全长安城人最讳莫如深的地方!
它位于西市的最西端,那里表面上与西市其它商铺一样,做着与外邦通商互贸的生意,实则包庇着全长安最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也经营着全长安所有的不法生意。
据传闻,那里的巷间机关密布,易守难攻,就连官府的人也望而却步,是不折不扣的“法外之地”。
所以,鬼市上最不应该出现两种人:官吏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