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朗抬手告辞,不由分说飞奔于杏树下,脚下借力,飞身翻越过墙头,一阵风吹散了身后魏意的提醒。她缓缓放下指着大门的手,吁叹一声。风凉入骨,露珠寒。绿荫之冠,蝉声鸣。艳阳高照,暖意四起。琳琅阁中,久夏垂首立在宋知玄书房外tຊ。瞧上去眼窝微红,鼻尖也泛着粉。魏意离去的日子,她早已记不清有多久,也是那时起,宋知玄便不让她进屋伺候。先开始她只当因魏意的离开,才至宋知玄于于她冷眼相对,想着过几日,或十天半月,将人忘了就好。
还不等魏意狡辩,正屋木门吱呀呀拉开。于婆婆一手抱着装走衣裳的包袱,一手端着蜡烛,出门后艰难将门带上。
“方才我听你二人在说话,在说什么?”于婆婆将包袱搁在石桌上,眼来回在二人间转了转。
为了不让于婆婆发现端倪,二人面上皆挂着一抹不情愿的笑意。见此,于婆婆以二人关系有什进展,面上的笑便拢不住外露,“瞧你们二人,不说我也知道,谁不是年少时过来的。有些话你们私下说,我不问便是。”
话罢又将二人斜睨一眼,笑更是直达眼底。对坐的二人尴尬一笑,知道于婆婆又误会了,却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解释。
便作罢。于婆婆将包袱里的衣裳挨个拿出给轩朗瞧一遍,最后从最底下摸出一个玉佩来。
她拿着在烛光下仔细擦擦,玉佩泛着暖白的光芒,一瞧就是经常擦拭的缘故。
“这玉佩,原是我给了你母亲的,如今她去了,这就是你的。”于婆婆将玉佩递给轩朗,“可别小瞧它,这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上头也传了好几辈,算是个吉祥保平安的物件儿。带上它,路上有个寄托。”
于婆婆声音略带沙哑,字里行间充满对轩朗的祈愿。
魏意下意识摸一把腰间,无奈只摸到衣裳。那条属于母亲的帕子,她一直留在身边。
此时轩朗不敢抬头去看那双布满皱纹的眼。他接过玉佩,端详片刻便收起来,“孙儿是怕您担心,这才回来与您说一说。”
“我知晓。”于婆婆点点头,却不看他,“自你父母离去,你我二人便相依为命,你想让我放宽心,便什么事都与我说。”
“今日也是应当。你若是到了,便也学着那些个文人,写一封平安信于我。”
轩朗点头应是,“即便您不说,我也会想办法告知您。”
祖孙二人相视而笑,忽得于婆婆哎呦一声,忙回身拉住魏意,“让你见笑了,人老了便容易多想,这才……”
魏意摇头,她从不觉得对一个人的担心与挂念是因为多想,“哪里会让人见笑,倒是让旁人羡煞了您与轩公子的祖孙情谊。我若有个祖母整日这般担心我,我反倒更开心了。”
“我知晓你会这么说。”于婆婆拍拍魏意的手背,“你啊,惯会说些我喜爱听的,惹得我也高兴,我呢,就是看上你这股子机灵劲儿。”
方才那点子离愁别绪,因魏意一句话松快不少。于婆婆一手拉一人,笑意盎然,朝两人道,“此去一别,怕也要个把月才能再见,你二人也好好说说话,互相留个念想,我这便睡去,不打搅你们。”
话罢于婆婆便拢拢罩在身上的外衫,端起蜡烛,面上挂着笑意满意离开。
正屋熄灭了蜡烛,皎月却拨开云雾,柔柔的月色照在院中,暗了的夜又忽而复明,石桌上的蜡烛,也显得没有方才那般微弱。
也不知此时是几更,将下过雨的风凉的有些透骨。魏意单薄的后背被风刮出消瘦的影,密密麻麻的寒意爬上肌肤,冷的她不自觉一抖。
二人恢复方才的冷漠。对视片刻,轩朗从怀中摸出纸条,推向魏意。
纸条一角被风掀起,魏意却看不清写了什么。她不由蹙眉,戒备道:“这是什么?”
“身契。”轩朗也不卖关子,“准确来说,是假身契。”
他从宋知逸那临走时,听到了飘的四散的声音。一路上他琢磨一番,不太确定,不过现下一看魏意有些焦急的模样,便十分确定,那就是假的。
“你不是说不在你手上?!”魏意凑近烛光确认,的确是池清完交于宋夫人的那张。
轩朗端坐,右手搁在桌上,轻叩着,“本就不在我手上,是有人要我交于你的。”
“谁?”魏意下意识脱口而出。她急切知道那人是谁,是否对她存有威胁,会不会拿着此事要挟她,又或者,那人为何要拿假身契要挟她?
“此人不方便与你说。”轩朗嘴角扬出一抹冷意,“却也没说为何要还给你,这其中缘由,我也不知。”
“不过有一件事我知。”轩朗少见卖了个关子,他似戏弄一般看着魏意。
对首的人被他看得恼火,却只能隐忍,“你知道什么?”
“我知,你我二人也算互捏把柄,不如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假装什么都不知,也了却一件心事。你当如何?”轩朗心中有八成把握,毕竟他们在暗,魏意在明,为了不必要的麻烦,她定会答应。
看着他十拿九稳的模样,又瞧瞧他眼中嘲弄的笑意,魏意忍得有些牙痛。她努力平复心中的怒火,手在桌下紧握成拳,“威胁我。”
“不错。”
“我拿什么信你?”魏意胸腔上下起伏,怒目而视。
此时轩朗已恢复往常模样,冷峻面容上不挂一丝情绪,“这便与我无关了。拿什么信,你自己说了算。”
话罢,魏意猛然起身,半个身子越过石桌,左手撑在桌面时,不经意打翻蜡烛,光线瞬时一暗,而她的右手间,泛着冷光的匕首直达轩朗脖颈。
她双目赤红,右手微颤,眼底露出杀意。冷风随她而起,扑向轩朗,“那便拿命信。”
轩朗感觉脖颈处微凉,锋利的刀刃似乎已经贴上肌肤,他微动,便传来丝丝割裂感,不多时,有一缕温热顺着脖颈而下。
如此,魏意手上也不曾退。
二人就此僵持着。倒在桌上的蜡烛早已融化大半,火焰斜烧着也越来越旺。静如死海的夜里,有心跳声乱如鼓点。轩朗隐匿在桌下的手握紧,空气中寒意让人不寒而栗。
见轩朗脖颈处有血迹流出,而那人却毫无知觉一般任由匕首朝他贴近。魏意原就紧绷的肌肉此刻有些颤抖,俄延半晌,终是受不住力,陡然撤回了匕首。
收手不光是下不去手,也是因为方才忽然想明白,她与轩朗之间本就无利益往来,除了于婆婆外便再无交集,她犯不着去无故揭穿他的谎言,他也无理由去官府告她一通,与其闹的难看,不如装作不知,也省去诸多麻烦。
“也罢,你我本就见不着几次,犯不着惹人不痛快。”魏意收起匕首,将仅剩的蜡烛扶起,她将眼中的戾气散去,轻瞟一眼轩朗,“不过我还是想知,你身后是谁?为何要帮我?”
“待他想说时,应会告知。”轩朗无法替宋知逸答她,不过也就她拼命护于婆婆而心生感激,“先前多有得罪,姑娘海涵。我出去后,祖母还需托付给姑娘好生照料,待我回来后必重谢。”
轩朗起身,朝魏意拱手,以表谢意。
魏意也起身回礼,“我也并非要与轩公子对立,只是有些事关乎性命,不得不妨。方才伤了公子实属无意,公子见谅。”
二人立于微风中,月光下。树叶哗哗,虫鸟细语,就连不知何时翻滚在地上的六六也蜷缩着,睡的安静。
目光相触,唯余暖意。
轩朗抬手告辞,不由分说飞奔于杏树下,脚下借力,飞身翻越过墙头,一阵风吹散了身后魏意的提醒。
她缓缓放下指着大门的手,吁叹一声。
风凉入骨,露珠寒。
绿荫之冠,蝉声鸣。艳阳高照,暖意四起。
琳琅阁中,久夏垂首立在宋知玄书房外tຊ。瞧上去眼窝微红,鼻尖也泛着粉。
魏意离去的日子,她早已记不清有多久,也是那时起,宋知玄便不让她进屋伺候。
先开始她只当因魏意的离开,才至宋知玄于于她冷眼相对,想着过几日,或十天半月,将人忘了就好。
她日日想方设法,变着花样想哄宋知玄笑,长久以来,她都累了,也不见他有所好转。
昨夜听了见微的胡言乱语,脑子一热,竟趁着宋知玄沐浴时,偷摸进屋去。
那时宋知玄正眯着眼静静半躺着,面上挂着水珠,蕴蕴水汽弥漫在屋中,白皙有力的肩膀裸露在外。想到此她忽然面上染上红晕,却又不想继续往下想。
然而记忆犹如洪水一般袭来,遮拦不住。宋知玄那时似乎已然进入睡梦里,脑袋斜倚着,久夏紧张的攥紧手指,脚下轻步前进。
她就直直看着宋知玄修长疏朗的眉眼,英气外溢的气质步步靠近。绕至身后时,她垂眸看去,眼前的人耳夹绯红,耳垂上水滴摇摇欲坠。
眼往下便是他微微起伏的胸膛。那时的她,脑海中仿佛住了许多小人,嘻嘻哈哈,蹦蹦跳跳扰乱了她方才还存在沉着冷静。
一时间耳边嘈杂,她忘了来时的目的,手不自觉抬起,清瘦白皙的手向宋知玄的脸探去。
水汽散了她一脸,温润的气息,让她有些燥热。她微微闭一下眼,想让自己清醒着,谁料就此一晃忽,探出去的手竟落在宋知玄胸膛。
指尖才向下划半寸,手腕上猛的一紧,接着一股向前的力拉拽着她,还不等她反应,便脚下一虚,天旋地转间人已落进水中。
此刻她才猛然清醒,扑腾着水挣扎出水面,撕裂的咳嗽声骤然响彻整个房屋。待她跌跌撞撞起身睁眼时,他已背对她穿好中衣,挺拔的背影散着令人胆寒的气息。
宋知玄额上青筋暴起,细细密密的汗珠浮在上面,剑眉紧蹙,眼底露出渗人的冷光。他不多言,剪着手大步离去。
久夏一想到宋知玄头也不回的走开,眼里又泛起了阵阵酸意。她抬手擦去眼角的热泪,目光落在脚尖上。
这时头顶上方,木门吱吱的被打开,她慌忙抬眸,想去看宋知玄,也想对昨夜的事解释一番,她并不是有意那么做。
可她换上笑意去看宋知玄时,人已下了台阶,且自始至终从未看过她一眼。
一阵嗤笑逆风而来。伴着轻语从四面八方落入久夏的耳,面颊迅速染上绯红。她眼中含泪,退后一步,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出笑声背后到底是谁。
然而四下除了她自己便空无一人,可笑声越来越大,豆大的泪终是决堤而出。
心口一阵一阵抽痛,让她哭的哑了声。她知道那笑声是她的幻觉,可她更知,昨夜的事整个琳琅阁人尽皆知。
即便此时无人明里笑她,不过在背地里,她早已成了众矢之的。
见微来时,久夏坐在在台阶上,手臂交叠隔在膝上,脑袋歪枕着。脸颊上两行热泪的痕迹清晰可见,下颚上还有一滴未落下的泪。
她眼神涣散,自己都不知在看哪儿。直到见微一身翠绿在她眼前一晃,挡住了耀眼的光,才眨一眨干涩的眼。
见微抿着唇,小心翼翼挨着久夏落座。她环顾院中,淡淡花香入鼻,鸟儿的声音也变得格外好听。
看一会儿,眼便落在青石板上摇曳的树影,以及蝶群乱扑的残影上。
久夏看着见微清秀的侧脸,眼一下一下眨着,脑海中记忆翻涌,好似在寻着什么。见微深呼一口气,面向久夏,用着与她同样的动作,两人就此对望着。
沉默半晌,见微咬咬下唇,“久夏姐,是我对不住你。实在是不该出那种主意给你。”
久夏不言,眼在见微面上转着,连耳边的发丝都不曾忽略的瞧着。
“不用说我也知,你心里是怨我的。”见微眼中泛泪,声音暗哑,“我原想着,跟着公子那么久,怎么说,终归是有几分情意在里头。”
“只是我不知公子怎得就成了如今这样,平日里不苟言笑,话也少了许多,对我们,那便更用不必说了。可久夏姐你,在公子面前,应当是个例外,我觉得,他不该那么对你。”
见微眉宇间可见不满,也不在去看久夏。她下巴搁在小臂上,看着脚下一排排路过的蚂蚁,不自觉间便伸手碾死一只。
“那该怎么对我?”
“嗯?”见微疑惑回首,反应过来后面露尴尬,“就,就是像以前那样对你啊,久夏姐,你为何这般看我?”
久夏不回,反问道:“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取代我?”
第二十七 章 祸尤起(八)
见微面上的尴尬更甚,欲笑却又扯不动嘴角,整个人呆怔住,好一会儿才飞速眨眼,“我替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怀疑我?”
久夏端坐起身,擦干下颚上的泪,仿佛心死一般,“你确实替我做了许多事,多的我都记不住。记不住哪一件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你胡说什么?!”见微恼怒,端坐起身正对久夏,“莫要因为公子弃了你,疯魔了胡乱攀咬人!”
“我不与你争。”久夏别过脸,看向院中艳阳下,一只被蛛网缠住的蝴蝶。蝴蝶扑腾着翅膀,却被网缠的越紧,“以前我总当我在这院中有些威严,能拿的住的事,总要横插一手。”
“想必他们也与你一样,对我早已心生不满。往日公子沐浴时,都有人看着,而昨夜,竟无人。”久夏自嘲一笑,复而看向脸色难看的见微。
“其余我便不再多说。不过劝你一句,人顾有私,且为利往。他们能这么对我,也能像今日你们这般时一样对你。”
“好自为之。”久夏瞥一眼不知所措的见微,大步朝朱门而去。
昨夜的事迟早会落入宋夫人耳中,与其被拿住发落,不如自去请罪。
蝉鸣声一路伴着她的脚步,好似在一声声替她送别。路过荡漾的池塘,几只鱼儿也跃出水面,这一幕让久夏眼眶一酸。
往日要走许久的路,今日也仿佛少了一段,不多时人便到了宋夫人所居的香茗苑。
久夏望着漆黑的大字,眼前浮现出往日种种,然而就此一瞬,她便亲手掐断涌上的记忆,眼中露出坚定之色。
俄延半晌,她恭敬地迈着步子入院。
久夏伏跪在地。上首宋夫人斜靠在榻上,一手撑着太阳穴,闭着眼。
听见声响,才慢慢掀开眼睑。
一睁眼,眼角的细纹仿佛是被嵌入肉里的发丝,如一道道沟壑,布满眼窝周围。眼一抬,疲态尽显。
“你不去伺候二公子,上我这来做什么?”
久夏跪起身,眼眶湿润。在瞧见宋夫人深陷的眼窝下清晰可见的淤青,与眼白上有些骇人的血丝后,除了惊讶外,还有些不合时宜的心疼与后悔。
好像自公子受伤以后,府中每日都在无形变化着。因常有心事,都不曾留意宋夫人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见此,久夏心中难免生出些悔意,纵有万般无奈又如何,事已犯,不得不提。思及此,悔恨伴着对宋夫人的歉意,让她压不住声的抽泣。
宋夫人少见的有了耐心,缓和道:“有事便说,又不是头一遭上这院子。”
“是。”久夏努力将泪隐入眼底,将昨夜的事叙述一二。她垂着脑袋,眼里无神,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快要蔫的落进地里。
宋夫人叹息一声,闭上眼,却不言语。
久夏不知宋夫人为何没有发怒,心里也没个底,抽泣声又接踵而至。
俄延半晌,宋夫人无力道:“莫再哭了。你在府中的日子也有好些年,竟会没有脑子到如此地步。也罢,既如此,你且收拾了行李,晌后等牙婆来接你罢。”
府中愁事几千斗,久夏这一遭,勉强算上一件,只是宋夫人有比这更愁的事等着她。
久夏抬头,看向宋夫人的眼里充满感激,而宋夫人揉着太阳穴,目光未分她丝毫。
莫名的失落悄然而至,久夏忍不住想哭,又怕宋夫人见不得,便朝着座上磕一个头,默默流着泪退出去。
如今这局面,于她而言,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这厢宋知玄过了正堂,正欲出门去,被小厮恭敬拦下,“二公子,老爷差我请您去花园。”
小厮笑意深深,感叹自己方才多跑几步,将人刚好留住。
“我这就去。”宋知玄难得将皱着的眉抻平,眸中染上笑意。
宋楠淮近日常在大理寺,除了匆忙用膳,偶尔回家歇息外,他便没见过几面。
宋夫人也常带愁容,他莫名感觉有股奇怪的气氛正在笼罩着宋府。人都在,却总觉得少些什么。
后院中花团锦簇,蜂蝶飞舞,伴着沁人心脾的香,宋知玄大步流星朝暖玉桥上那抹身影去。
宋楠淮立在白玉桥边缘,一手端着一只精美的陶瓷盅,抓一把鱼食撒tຊ进池塘,鱼儿雀跃出水面,扑通落下。
“父亲寻我。”宋知玄往水面荡漾的水圈瞧一眼,“我来喂,父亲您瞧着就好。”
他接过陶瓷盅撒一把鱼食,“好几日不见您,可是还忙着什么案子?近日天气热了,仔细着身子才是。”
“你总是与你母亲说同样的话。”宋楠淮手剪在背后,疲惫地笑一笑,对于案子的事避而不答,“你的事,我已听你母亲与我说了。”
宋知玄笑一僵,手中停下,回看向宋楠淮,“父亲说的是……”
“你的事能有几件。”宋楠淮望着池中的荷,轻叹一声,“无非是你院中的几个奴婢。原本也不好奇,却闻听你母亲说,她差点害你丢了性命。说说吧,为何事?”
“其实并不怪她。”宋知玄手中停下,望向青绿的山峦,眉轻叩,“那日外出回家,巧合遇上那场爆炸,并非她害得我。”
准确来说,这场意外骄月也间接帮了他。若不是她迟迟未归,他也不会下车去寻她,也不会刚好就躲过那场劫难。
他也只愿这么想。
“人听说已经遣出了府,你可有去寻过。”
“不曾。”宋知玄无声叹息,不曾去不是不想,而是不知她去了哪儿,“该问的都问过,有的不答,有的不知。如今也不想着去寻了。”
有的人原就没有太多缘分。骄月能陪他一段时日,已是再好不过的回忆。他不去寻她,并不代表不想见她,亦或是已经忘记了。
反而时间隔的越久,日子越快时,他想见她的心思愈强烈。
“本就是无关紧要的人,不足挂齿。”宋知玄心一沉,说出最不愿说的话。他眼睫低垂,掩去眼中的痛楚。
“你能如此想便好。”宋楠淮点着下颚,“无缘的事,忘了便忘了。”
宋知玄头点的僵硬。宋楠淮将他勉为其难的情绪尽收眼中,却也不拆穿他,话锋一转,“过几日你是否还有什么重要的事去做,如那些,不得不做的事。”
宋知玄脑中回想一圈,唯有想见骄月的那颗心永恒不变,而此时他只能痛下心,将其否认,“并无。父亲可是有事让我去做?”
“的确有一事。”宋楠淮点点下颚,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递与宋知玄,“此乃回与陈郡谢氏的书信,若让家丁送去,总有不妥。你若近来无事,便替我送去,也显得咱们诚意。”
宋知玄垂首端详一二紧封的信件,将其拢入袖中,“我去送自然应当。父亲将此事,提到了何时?”
“五月初五。日子也不算太近,准备时间也够。”
“可父亲先前说,让我帮忙操办家中事宜。”宋知玄恍然想起先前宋楠淮的话。话罢他疑惑向宋楠淮看去,“若我去陈郡,家中可忙的过来?”
他眼瞧着眼前原本高大挺拔的身形,如今后背微弓,两手即便参在身后,也掩不住无力下坠的肩膀。耳后遮不住的白发晃的他眼眶一红。
“你且安心去。”宋楠淮安抚道:“再有八九日,我手中便无重要事宜,到时就由我来忙。”
宋知玄搁下手中陶瓷盅,向宋楠淮行一礼,“既父亲已有安排,那我明日便启程去。”
宋楠淮轻嗯一声。头顶灼灼烈日犹如火烤,晒得人头晕眼花。他一摆手,“回去吧,准备准备。”
话罢人已拔步向另一侧下桥去,人从花中慢慢走过,去了书房。宋知玄望着那背影,又朝着人消失的方向行一礼。
目送走了宋楠淮,他回身面向池塘负手而立。他不傻,听的出宋楠淮言语中的无奈,此时将他遣送去陈郡送信,想必是有什么事有了变故。
还未深思,便拔步准备出门去。谁料半路正好遇见张婆领着久夏往外走。
张婆瞧见宋知玄,笑的眼眯成缝,堆说几句问候的话。宋知玄不搭腔,无奈只能尴尬退回去。
久夏如先前一样,行一礼,“公子要出门去了。”
宋知玄冷眼点点下颚,扫一眼久夏红着的眼,便抬步欲走。久夏忙上前一步,勉强笑笑,“今日奴婢便要走了。”
她眼中的深情与爱慕不加掩饰,如光辉一般撒在宋知玄面上。她就这么看着他,想看看他是否会挽留她,或者说一些好听安慰的话也好。
身旁的张婆斜窥二人面上千变万化的表情,心下正想着又有一出好戏要看。可宋知玄冷的如九寒天的面上,竟一丝神情都没有。
只是嗯一声,就欲抬步离去。久夏不死心,脑子一热,手一伸就拉住了宋知玄的衣袖,眼神脉脉看着他,“往后无缘再见,公子就没话与我说?”
宋知玄厌恶回望她,“往后,不复相见。”
一语戳心,久夏呆怔着,任由宋知玄拂袖离去。晴朗的天晃的她头晕,张婆笑嘻嘻说着什么,久夏自顾流泪,一句不曾听进去。
街上人来人往,人声鼎沸。而久夏如丢了魂一般,如同行尸走肉,毫无生机。
二人正欲过巷,一道熟悉的声音让她猛然清醒,下意识拽住还在笑嘻嘻摇团扇的张婆,“张婆,你听!”
“嗯?”张婆疑惑四下一瞧,“听那样?什么啊?”
话间她原地转上一圈,“你不是魔怔了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你身吧?你莫要唬我啊!”
张婆拿团扇拍拍久夏肩头,叹道:“方才我也瞧出你与你们公子之间,兴许存有几分缘分。不过如今缘分已尽,你且应当看好将来,莫要落进往事中出不来,耽误前程。”
她正欲说下一句,久夏也不看她,却抬手准确无误将嘴堵住,“张婆您先等等,我马上就辨出方向了。再等等。”
张婆对眼看着唇上冒昧的手指,面上染上几分嫌弃。眉一蹙,手一抬,就将久夏的手拨去,小声怨道:“怎得宋家买来的都神神叨叨的。”
“你说谁?是不是骄月?”久夏看向张婆,焦急询问。
“嗯。”张婆蹙眉,鼻子里哼一声,“不是她还有谁,那日她一个劲得喊我坐轿,奇了怪了真是。”
说到这又猛的想起后来不愉快的事宜,便闭上嘴不再言。然而久夏仿却没放过她,“她在哪儿?被买去了哪儿张婆?”
眼神中闪出的光辉令张婆一愣。久夏从腰间荷包中拿出一锭碎银塞进张婆手中,急切道:“人是您带出去的,肯定是知道她们在哪儿的!”
张婆掂量一下银子揣进荷包,假模假样不甚厌烦指着远处看不太清的巷子口,“喏,看见那家卖酒的店没,她们姐俩就在那条巷子里,往前走几家见到墙头探出来杏树,就到了。”
久夏顺着张婆指的方向,若有所思。忽而耳边又想起方才听到的声音,便四下转着看一圈,待目光停留在熟悉的背影上,她霎时一怔。
与骄月共事许久,她断不会认错人。脚下不自觉朝那方向迈出。张婆赶忙两人拉住,“你作甚去?”
话罢她顺着久夏的望着的方向看去,看见人后嘴角一扯,将人又往后一拉,“如今她是别家丫头,断不是你能伸手教训的。你俩的事过后再议,现下不要耽误我做生意,下家还等着呢。”
“不是。”久夏依旧看着那背影,“我不是想去教训她,我是有几句话想和她讲,张婆您钱都拿了,就让我过去说几句嚜。”
“哎呦呦,拿去拿去!”张婆不悦地将碎银子还给久夏,“一点碎银子嚜我又不是挣不来,你也莫要拿它来钳制我。我下晌还有一家要去,莫要再耽误了。”
久夏不依。张婆想要发狠,又见久夏可怜,吁叹一声,“你心眼子怎么这么死。天爷啊!她姐俩住哪儿我都告诉你了,回头你落了脚,有机会再来寻她便是嚜。”
“我不知会落脚何处,怕来不及寻她。”久夏垂首看着掌心的碎银子,心里没底。
“哎呦,你不提我都忘了。”张婆反手叉着腰,白一眼久夏,“一大早就接了你这么一个急活,来的人还提点我要与你寻个好去处。就为这事,我忙的水都没喝一口,还站在此地与你唱了半晌戏,这嘴都快着火了。”
久夏望着张婆一动不动,半晌才微微启唇,说了个“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