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叶萧端了红酒过去,露台足以俯瞰半座城的夜景。她掖了掖被风卷起的发,同样背倚雕栏,迎着宴厅里的灯火通明。“后颈那都好了?”她问,方才转身一瞥,没见上边的药贴。“嗯。”谢石君接过她递去的红酒杯。洪叶萧抿了口,晚风将应酬时的情绪澎湃渐渐拂歇,她想起似的问:“怎么谢总不来道贺?”谢石君深沉视线从酒杯移向她,“贺什么?”“并购案?还是领证?”“在君哥眼里有区别么?”她回迎上直坦的目光,没忽略他唇畔的暗讽。
*
“领证?”
洪家早餐饭桌, 邓老太太筷箸一顿,面色一凝,随之掷地有声, “不行。”
怪不得听老章在电话里说谢义柔昨晚能够喝小半碗汤、饭菜能下咽了。
她也庆幸,问可是有发生什么事令他心情转好, 才有的胃口。
其实也是担心俩冤孽又纠缠在一起, 得了一时的便利,日后难免又掀起大风浪, 再有什么命悬一线的事,哪怕沾点关系, 自家如何承受得起?老太太不由谨慎起来。
那头的章梅清默了默,卖关子说等她孙女儿告诉她。
今早果真就告诉了。
而刚宣布完要领证这一消息的洪叶萧, 稀松平常咬了口烤好的吐司,移过阿姨端上来的咖啡。
老太太的反应似在她意料之内, 她说:“谢家长辈是同意的。”
邓书丽想起老闺蜜电话里的口声, 的确是久逢喜事精神好, 不过他们对柔柔那宝贝疙瘩千依百顺,他撒几颗金豆子, 老两口哪能不同意。
“怎么就到领证这一步了?这不是儿戏。”老太太推心置腹。
“领了证,给了人希望, 到时感情上淡薄, 过不下去,又分?你让柔柔那个性子再去割……那我真是没脸见你章奶奶了。”
“您和爷爷,还有刚落地夏威夷的我妈和我爸,”洪叶萧搁下吐司, 迎着老太太的审度,“有你们夫妻和睦在先, 孙女知道婚姻不是儿戏。”
“既然选择和他领证,关心爱护,该做的我都会尽责。”
话半,她回想起什么,眸色微闪,语气沉缓下来,“况且,就眼下来说,他不是能吃得下饭了么?也有利于他康复。”
老太太沉思中若有松动,叫阿姨拿电话来,“我得打给老章确认一遍,不,打给老谢,别到时候有什么变故,又冲咱家撒气。”
一面接过座机电话,一面兀自言语,“我问问他到底怎么想的,领证,结婚?婚礼日子、酒席……”
“不用了。”
洪叶萧这声语气很肯定,“我们隐婚。”
*
“我、不、要。”
浴室里,一字一凿的回应。
洪叶萧在洗手池里拧毛巾,把毛巾拧得像菜干一样,保证一滴水也无,甩了开,从上往下擦他后背。
分明也没用什么力气,却擦得他往前踮走了一下,她只得再轻些,“不要什么,不要领证?”
“不要隐婚。”话语迫切强调。
毛巾从他肩膀刮蹭到手腕,泛起股红,她动作再度轻慢下来,从左到右。
另拿毛巾去淋温水搓洗时,话音徐徐:“你现在事业上升期,早早曝出结婚对你没什么好处。”
“还是你连事业也不要了?”她摆开那双搁在大理石浴缸的腿,像在擦什么粉瓷,翕孔系带也细拭过。
“不要就不要。”谢义柔原本垂着的头撇开不看,只是呼吸起伏随着擦拭捺得轻了些,内心默念不可以,很丢脸。
不过洪叶萧接下来的话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那谢少爷准备拿什么过丈母娘那关?”她再去换洗过毛巾,示意他站起来,该擦那两瓣了。
谢义柔便不吱声了,不知怎么脸愈发延烧起来,像燎了把火,连皮肤也是温烫的,碰上去灼手。
不过洪叶萧已然习惯,自从她下了班来医院,彼此用过晚饭后帮他擦拭伤躯,一连数日,他都这副含含臊臊的模样,又不是没见过,都不知摸过百遍了,有什么好在意的。
不过这样,总比他第一次恸哭的要好。
自那次后,洪叶萧都会刻意避免视线停留在他开胸缝针的切口,免得他又急于要把衣裳穿起。
“站起来。”见他像是陷在某种遐思里,没反应,她抻开毛巾提醒道。
谢义柔照做,她手法已然纯熟,由边到缝。
“轻点……”谢义柔在手压毛巾由下至上擦过时,下意识支吾了好几声。
“又没用力。”听他三番数次这么说,洪叶萧愈发就着热毛巾在褶圈狠压一下,这下谢义柔不再唧唧哝哝了,反而一声不响,静默得异常。
等她理好架杆上的毛巾,回身欲抱他回病床,登时明白他的安静是因何而来了,因羞赧而来。
察觉到她直白锋芒的视线,谢义柔忙去遮捂,只是两手空拳,虎口对掌沿,合起的长度也不够遮的,遂背过身去。
“你不乖啊。”洪叶萧掀眉,指他还有功夫遐想那档子事。
谢义柔背影闷嗓置辩:“是它不乖。”
“它不是你的?”她从后横抱起他,病中弱骨柔荏,十分轻易,稳步朝病房去。
“不是。”矢口否认的话音未歇,谢义柔乍被抱起,一面说着,一面往下拨,想用腿夹住,再用手心去盖。
只是,一时忘了,现被横抱着,洪叶萧的手臂便横揽在他腿下,一往下拨,那头反而碰到她的手小臂内侧,吓得蹿弹起来,立时被他用手去捂,只是又没法全挡尽。
“不是你的怎么在你身上?”偏偏洪叶萧将他放在新换过被单枕套的病床上,还在悠悠追问。
“捡来的。”他总算能用被盖住,浑身只露出个脑袋来,澈眸追寻洪叶萧去柜橱里拿衣裳的背影。
洪叶萧摞着洁净的病服折返回来,搁在被面,先帮他穿妥衣裳,只是却不急掀被穿裤,免得过后再换一遍。
靠坐在床头,手探进被窝,“捡的?”
“嗯……”这声有了别样意味。
“撒谎要怎样?”洪叶萧仿佛隔着被子擦拭起来,不过这次是徒手。
谢义柔偏首用幽软的视线来捕她,音量变得只有彼此能听见,“别打我。”
洪叶萧被他逗笑,知他还记得自己替他上药扇他的事,“那打这里行不行?”
说罢她张手拍打一下,被窝闷着,厚实的“剥”一声。
“不要打。”谢义柔立时摇头,示好般急于来吻她。
病房内,唇舌勾缠出声响,啧啧啾啾的,配合着簌簌簌挼挱的干燥。
不知多久,唇间牵扯的银丝断开,谢义柔在她怀里满目朦雾,眉宇愈发痛慰拧着,还不忘约定:
“萧萧,明天就去……”
“去哪儿?”她的手背腕子愈发打响了被,像有人在快速蹬被子似的,手心随即微润。
“领证嗯……”
“不行。”她神思依旧,尚且还能辨别他到哪儿了,手心蛄蛹时连忙一掀,掀起股腥甜的风,一床丝被顿时叠成三角形。
“为呜……”他乍一曝露,立时并膝蜷腿,眼睁睁看她半举着缠满蛛丝的手,朝卫生间去。
临走言行简断,叮嘱他不许乱动,别弄脏被单,免得换。
于是乎,洪叶萧洗完,一面用纸张去拭手上水珠,一面出来时。
发现谢义柔维持原姿势,抽了大堆纸巾揩着,擦得白白净净,一渍不留,还在执着地擦,搓红了腿也不停手,脸颊不知何时又挂满泪渍,顺着两靥,斑驳了领口。
“你十一月份才满二十二周岁。”即为法定领证年龄。
他现在才二十一,还差两个月。
说罢,抽走他手里揪捏成团的纸巾,帮他穿上裤。
过程里,感觉手中是具躯壳,任凭她摆布,剩眼眶无声淌泪。
她坐下解释时,枕睡的面颊依旧转向另一端,“这阵子好好养病,等恢复好出院,正好也就十一月份了。”
“我明天再来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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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殡葬业出了桩大新闻,福陵园以现金方式收购了俐格陵园百分百的股权,成交价为八亿。
曾几何时,二者棋逢对手,只是在前者转型后,后者再也无法与之匹敌,以至于滋生出俐格陵园买通张榜,抹黑对头的丑闻,谁又能料到最后结局是被并购,之惨淡令业内嘘唏。
这日,洪叶萧出席场商务晚宴,不少人听说过那个并购案,来和她道贺,她逐一应酬下来。
待人群渐散之际,远处,显露出那道视线遥落这端,却始终倚在露台,未曾过来的身影。
洪叶萧端了红酒过去,露台足以俯瞰半座城的夜景。
她掖了掖被风卷起的发,同样背倚雕栏,迎着宴厅里的灯火通明。
“后颈那都好了?”她问,方才转身一瞥,没见上边的药贴。
“嗯。”谢石君接过她递去的红酒杯。
洪叶萧抿了口,晚风将应酬时的情绪澎湃渐渐拂歇,她想起似的问:“怎么谢总不来道贺?”
谢石君深沉视线从酒杯移向她,“贺什么?”
“并购案?还是领证?”
“在君哥眼里有区别么?”她回迎上直坦的目光,没忽略他唇畔的暗讽。
直了身,手中杯壁轻碰了下他的酒杯。
黑夜里,“叮”的脆声,她一仰而尽。
“谢谢。”喝完略微颔首说,仿佛应承了他的贺。
可他分明什么也没贺。
黑裙背影走远,手里杯盏透明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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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延陵公司。
一个女子将车直驱大门口,头戴顶硕大的草帽,鼻梁一副墨镜,皮肤晒出小麦色,身上的花裙裙摆走路时像烧着似的飘荡。
长驱直入上三楼,一路畅通无阻,怒腾腾推开办公室门。
“妈?”洪叶萧从文件上抬首,险些没认出赖英妹。
赖英妹将帽和墨镜往她桌上一摔,“你老妈我,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