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此刻的唇角上翘的幅度,可以窥出他并没有听从双胞胎哥哥在电话里请他不要为所欲为的建议。或者说根本不在乎给作为家主的哥哥添麻烦,在任务时间充分满足了自己的杀戮欲,因而连眼尾都缱绻进餍足的快活。赫尔曼随意扫视了一圈客厅,没看到桑迟的身影。正准备走向卧室,忽然拧眉低头看了一眼。视野中除了他自己的影子空无一物。可刚才行走明明有一刹滞涩,像是入水前感受到的阻力。赫尔曼虚眯起眼,抬起的手压在匕首上。敏锐的直觉提醒他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进入戒备状态。
客厅内的小夜灯点在沙发旁的桌台上,暖色的光映亮桑迟的脸,将她的面部轮廓柔和成一团融融。
她俯身拿起先前落在沙发上的手机查看。
来自“老公”的短信并不存在,通话记录中也仅有她下午拨出但没有接通的那串号码。
仿佛记忆中的一切,只是她沉溺梦的余韵里凭空幻想出来的。
因为她太期待可以交付信赖的爱人回来才会有诡谲的幻想吗?
依然盘踞在玄关处的影中巨蟒注视着她的迷惑神情。
迫切吞噬猎物的高涨欲望渐渐平息,一种现阶段祂无法理解的情绪纠缠上祂,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祂暂时停歇追猎。
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告诫祂,在祂看来格外香甜的小美人并非食物,在食欲驱使下吞噬她不会得到满足,而是会坠入无边际的虚无,所以必须抑制住本能的饥饿。
言语回荡在祂的脑海,即便思绪处在混沌状态,不解其意,祂也大致明白这是不许自己吃。
那就暂时不吃了。
祂没多犹豫地把自己躁动不停的身体打了个结,无声而缓慢地靠近。
看上去冰冷坚硬的漆黑蛇鳞蹭上桑迟细白的小腿,蛇首以亲昵近乎痴迷的态度攀至她的肩颈旁,竖起的异色蛇瞳居高临下地观望她接下来的行动。
祂的目光游离,蛇信几次向她探出又收回,像是无法抵御住咫尺距离的诱惑,只好把空气中相关她的信息因子尽数吞入口中。
如果没有其他能够吸引祂注意力的事物,祂或许仍然会被散发白色微光的灵魂蛊惑,抵不住诱惑吞噬。
然而桑迟丝毫没能察觉到自身处境的危险,
她放下手机,不再想想不通的事,微撅着嘴看向自己忙会儿很久的番茄鸡蛋面。
到底是在系统教导下忙活出来的成果,不忍心直接倒掉,便从桌屉里取出一卷保鲜膜,撕下一片,把彻底凉透的汤面密封起来。
既然没法作为给丈夫的惊喜,就当成她明天的早餐好了。
桑迟打了个哈欠,在困意催促下关掉客厅的小夜灯,走向卧室。
卧室的门关上,客厅彻底陷入黑暗,原本痴缠在她身上的巨蟒却没有跟随她一道离开。
祂滑落到地面,在放有那碗汤面的桌前支起庞大的蛇躯,紧紧盯着碗中物。
薄薄一层透明保鲜膜下,荞麦面冷皱起来,几片因刀工生疏而厚度不一致的番茄平铺,和蛋花一起作为配菜。
普普通通的一碗汤面,就算是刚出锅时味道也不会有多么出彩,更何况是冷了以后。
可巨蟒紧紧盯着。
这是属于祂的食物,是她给祂的——祂莫名认定这一点,哪怕毫无佐证。
然而祂无法食用,焦躁地尝试了很多次,全是无用功,连用尖牙给保鲜膜戳出个洞嗅嗅味道都做不到。
负面情绪堆叠累积到难以自控的程度,祂被囚困在餐桌旁,固执地不肯离开。
整间屋子的黑暗都膨胀着活了过来,拟态成不同的异形,互相窃窃低语,尝试交流出解决办法。
常人听不到的声音喧嚣很久,然后在某一刻骤然停歇,无数双竖瞳的、横瞳的、圆瞳的眼睛齐齐望向一个方向。
——有外人踏足了祂圈定的领域。
赫尔曼心情愉悦地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调,用钥匙打开门,摁亮了玄关处的电灯开关。
他身上的水汽未干,披散的铂金色长发发梢间或滚落一颗水珠,把肩上布料浸润成深色。
显然他是在外找地方洗干净后赶回来的,身上的衣装也换了一身全新的。
只有残余在金属指环纹理里的丝点血迹,泄露他离开这儿以后去做的是什么事。
一个下午加小半个晚上,仅仅解决一个叛徒花不了他这么久时间,也不会给他溅上必须沐浴更衣才能处理掉的血液。
从他此刻的唇角上翘的幅度,可以窥出他并没有听从双胞胎哥哥在电话里请他不要为所欲为的建议。
或者说根本不在乎给作为家主的哥哥添麻烦,在任务时间充分满足了自己的杀戮欲,因而连眼尾都缱绻进餍足的快活。
赫尔曼随意扫视了一圈客厅,没看到桑迟的身影。
正准备走向卧室,忽然拧眉低头看了一眼。
视野中除了他自己的影子空无一物。
可刚才行走明明有一刹滞涩,像是入水前感受到的阻力。
赫尔曼虚眯起眼,抬起的手压在匕首上。
敏锐的直觉提醒他有哪里不对劲,下意识进入戒备状态。
在某一刻,他与垂首到他面前的巨蟒有短暂的对视,却没能发现祂的存在,因而更仔细地望向客厅的其他地方。
他没发现敌人,盛怒中的巨蟒竟也拿他没什么办法——祂尝试过了,但出乎意料的失败了。
赫尔曼的影如炽热的火与祂相斥,祂无法吞噬,强行接触甚至有被烫伤的疼痛感。
“你回来啦。”
僵持的局面被打破。
听到动静醒过来的桑迟早换上了一身嫩黄色睡衣,已经短短睡过一觉,看起来像一颗甜腻会粘牙的小奶糖。
不过在让赫尔曼感知到危险的环境里,她的存在更类似捕熊陷阱上放的诱饵。
可诱饵太合他心意了。
赫尔曼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坦然承认自己有被诱惑到,收势大步走向她,浑不吝地一把托起她绵软的大腿,抱她坐在怀里,笑说:“你真是奶味的啊。”
睡眼惺忪的小美人猝不及防双足离地,视线陡然拔高一截,小小“呀”了一声。
扶着他的肩稳住后,感受到隔着薄薄睡衣传来的热度,她清醒了不少,红着脸推了推他凑近来闻自己的脑袋,解释说:“不是我,沐浴露是牛奶味的。”
她捻了捻他湿漉漉的发梢:“不可以一直湿着头发,很容易生病。”
赫尔曼提防周边异动,也分出一半心神听她讲话:“抱着你呢,没手了,你替我擦干吧。”
她的体重轻,他抱她用一只手就足够了,但总得空只手出来使武器,应对可能出现的异常。
桑迟听信了,都不知还有个法子是叫他放下自己。
她就坐在他怀里,指挥他带自己去取干毛巾,然后支起身子,圈抱起他的脑袋,认认真真给他擦。
她白藕似的手臂从睡衣袖子里钻出来,动作间时不时会贴上赫尔曼的面颊。
像是悬在水面的钓钩,偶尔坠入水中激起小小的水花,却不等鱼咬钩就收起来了。
赫尔曼的视线被她完全挡住,鼻腔里也充斥她蹭来的绵绵香意,一时失神。
他想,她如果不是个笨蛋,那必然是个顶尖厉害的钓手,能诱得鱼从水里跳起来去咬她的钩。
总归看不到情况了,他干脆不管屋里是不是存在该防范的危险,随时准备抽出武器的手扶向她的腰侧,免得她一直挺直腰背会累坏了。
不过他实在不是个全然好心的人,仅仅安分扶她一会儿,就忍不住收拢手掌,想量量她一把纤腰到底有多细。
平日少动的小美人给他擦头发累得手臂发酸,腰突然被他捏得一阵痒,没觉出暧昧旖旎来,只当他在故意使坏捣乱,有点恼地拍了下他的脑袋。
她没使多大力气,这一拍连拍打都算不上,但赫尔曼从没受过教训意味的冒犯,肩背绷紧,流露出不少对敌时的凶戾。
“怎么了?”桑迟微微退后,迎上他一双湛蓝眼眸中的晦暗之色,误会了他不快的缘由,紧张地问,“我打疼你了?”
她不等他回答,便满脸抱歉地用柔软的手掌去揉她刚刚拍的位置,倒跟给猛兽顺毛差不多。
青年无声咀嚼被安抚的滋味,从舌尖上品出点儿甜,冰锥般尖锐的情绪融成一滩水。
“没有。”他歇了调笑她的心思,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不再同她对视,“只是不太习惯。”
不希望她继续深究,他飘远的视线注意到桌面上的汤碗,转移话题问:“迟迟还提前给自己准备夜宵吃吗?”
桑迟的手一顿,小声说:“不是我的夜宵……我以为你晚上会回来吃。”
“给我准备的?”赫尔曼理解了她的意思,很意外。
到底是第一天拥有老婆,没想到她给自己准备晚餐,他在外面已经吃过了。
“嗯。”桑迟把毛巾晾到旁边的架子上,有些不好意思:“是你喜欢的西红柿鸡蛋面,但我不太会煮,冷掉了味道肯定更差了,你还是别尝了。”
赫尔曼没有这个喜好,
他加速的心跳恢复如常,想,她准备的应该是她之前丈夫喜欢的食物。
但那又怎么样呢,现在自己才是她的老公,回到这个家的是他。
她是她亡夫留下的遗产,作为继承遗产的条件,他不介意多一个食物上的喜好。
“迟迟的心意可不能辜负。”赫尔曼微笑着将她放下,走到餐桌旁准备端起面碗。
接触到面碗前,他的动作停了片刻,垂目看向自己的右手虎口处。
刚刚他感觉到了一阵刺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的尖牙咬了一口。
可虎口处没有伤口,疼痛感也转瞬消失。
赫尔曼不认为自己的感受会是错觉,再度观察周围,还是一无所获后,他想通了,先哄着桑迟离开了潜伏危险的客厅。
注视着她卧室的门关上,他不再压抑胸腔鼓噪出低低笑声:“阻止我进屋,不许我动食物,你是那个死了的倒霉蛋回魂到家里了吧。”
他不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非自然的存在。
只不过无论是各家邪信徒推崇的主,还是人死后化作的恶鬼,从来都不曾影响到他,所以没有刻意了解过它们的相关知识。
第一次接触到亡者的敌意,倒激得他颇为新奇。
赫尔曼毫无愧疚心地把保鲜膜揭开,倒了些热水进面碗,恶劣地说:“但这个家是我的了,美丽的小妻子也是我的。你既然无能地死掉了,还是早点去天堂或者地狱比较好。”
他把不算美味的面吃完,连汤都没有剩下一口。
保持愉快的心情洗了碗,仍然没等到鬼魂发起行之有效的攻击,赫尔曼性质缺缺地耸耸肩,行使丈夫的权利进入到属于恩爱夫妻俩的卧室,躺到已经睡熟的小美人身边。
双人床很大,裹着被子蜷缩起身体的桑迟只占很小一部分。
赫尔曼看了她恬静的睡颜好一会儿,轻轻道了声“晚安”,没有其他动作,合眼休憩养神。
匕首被他握在手中,保持卧室内出现任何异常,他都能立刻做出反应的状态。
然而在黑暗的阴影中,混沌而痴愚的巨蟒并没有跟随进入卧室。
祂并没有听懂赫尔曼嘲讽的话,却意识到有一种新诞生的情绪膨胀在祂的身体里,盖过了祂对桑迟的贪欲、对食物的执着。
如同孤高的君主般,祂在其他异形黑影或嘶哑或尖锐的激烈谏言中静默,听他们将新情绪定义为恨意,终于望着卧室合闭的门得出结论——祂需要抹除掉赫尔曼的存在以消弭困扰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