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危急之时,正是玲珑驯养的那条朏鱼挺身而出在众朏鱼不分敌我的攻击下救下了主人。“那朏鱼,是在那场比试里死去的吗?”听到这儿,嵇和煦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但普延真人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当然,他并未说出下一句话,“若它在那场比试里为主人死去,或许还不会如此伤心。”朏鱼的忠诚可以让它以自己的血肉供养主人,但稍有不慎,也会因此生出一丝恨意来。这恨意不是对着自己的主人,而是对伤害了主人,或是主人心心念念的人。
忠诚本是好事,但这过分的忠诚若是扭曲了,便极易生恨。
眼看着池水边已经有不少学子站在那里,沉浸在往事中的普延真人似是轻轻叹了声气,才复又抬起头来,指了指池水,“两位不如先看一看那胐鱼。”
现在正是观鱼的最好时机,但是观鱼却并非站在水池边看着鱼儿来回游动这样无趣。
他们走近时,便听到亭子里的几个年轻人发出一声赞叹。抬眼望去,只见数十条胐鱼相继从水中跃出,整然有序,斑斓的鱼鳞闪烁着五彩的光芒。
没一会儿,不知是人群中的谁念起了一段符言,那些已经跃至高空的胐鱼又纷纷窜回到了池水中,tຊ看似没头没脑地开始游动,但却使池水渐渐成为漩涡之状,而在那漩涡中央,一个披散着长发的少女慢慢露出了头。她面容天真又带着几分不安,两条胳膊一张一合划开几道水波。池水清澈,站在岸边的人稍稍向下一望,便能看到她腰腹之下那条与寻常胐鱼无异的巨大鱼尾。
“鲛人?”嵇和煦忍不住脱口而出。
普延真人却摇了摇头,“世间所说的鲛人其实非人也非鱼,那是鲛人一族天生如此,而非胐鱼的后天教化。这条胐鱼极是聪明,百年前也曾生出双足化作飞鸟,但化形为人时,驯养不当,又生出了鱼尾,才变成了这个模样。”
话虽如此,那少女模样的胐鱼却并未因为自己如今的样子感到羞耻不忿,她在水中游了一圈又一圈,动作渐渐不再僵硬,好像在跳着舞似的在水中旋转,而那些池水中的胐鱼也随着她的动作不停地游动,勾画出了一幅奇特又带着异样之美的景象。
但普延真人的语气却很惋惜,“这便是驯养不当的坏处。胐鱼天性聪明,可以成为主人最忠诚的仆从,幻化成主人最想要得到的模样,但若是驯养不当,哪怕出了一点差错,也会变为难以想象的怪物,两位所见的这条胐鱼还算是好的了。”
“那若是不好的……”嵇和煦已经隐隐猜出了他的意思。
“出了一点差错至多是形貌不同,但怕的却是性情有变……若是入了魔,做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啊。”普延真人又叹了声气,目光在那条只化作一半人形的朏鱼身上停留了一瞬,总算说起了多年前的那桩往事,“两位既肯与奚夷简同行,想必现在与他也能称得上朋友,或许也不止如此。这些话我本不该说,但老君今日的态度二位也看清楚了,我怕……多年前的事重蹈覆辙。”
说话时,他的眼神再未从水池里移开,“奚夷简这个人,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可以让人为他改变立场初衷。”
当年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年轻人自己拒绝了生洲与准提观,可是后来呢?上一任观主到底是没计较对方年轻气盛时说过的话,不仅在外面骂声最盛的时候收留了对方,甚至传授其技艺。而这一任观主与对方也从意气相争变为了亲密无间。
倾慕奚夷简的人有多少,厌恶他的人便有多少,而普延真人也曾是其中的一人,“他确实天赋出众,可惜曾经自断过后路,准提观的道术对他并不适用,那些年师父也想劝他再走正道,可偏偏他性情古怪,偏不想如此,一面顺着师父的意思修行,一面却常常耍弄观中弟子,师兄看不惯他行事,提出比试一番,若是他输了,便要从此以师兄弟之礼顺从师兄。而当年的奚夷简尚未走遍十洲修习百家之术,远不是师兄的对手,这一场比试的胜负本该没什么悬念的……”
说到这儿,普延真人再次摇了摇头,叹道,“怪只怪师兄一向正直,未曾想过对方会耍奸使诈。”
当年那场比试也算是震惊了整个准提观,众弟子猜测许久,却都没想到奚夷简应对的办法竟是将玲珑引到了寒堂亭旁边的朏鱼池,当时准提观上下只有玲珑一人养成了那朏鱼,余下的,都是众弟子们驯养不当的怪物们。
生性凶恶的朏鱼们一拥而上会有怎样的下场?若真是那么容易对付,便不会有那么多朏鱼食仙的传说。
而危急之时,正是玲珑驯养的那条朏鱼挺身而出在众朏鱼不分敌我的攻击下救下了主人。
“那朏鱼,是在那场比试里死去的吗?”听到这儿,嵇和煦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但普延真人却摇了摇头,“并非如此。”
当然,他并未说出下一句话,“若它在那场比试里为主人死去,或许还不会如此伤心。”
朏鱼的忠诚可以让它以自己的血肉供养主人,但稍有不慎,也会因此生出一丝恨意来。这恨意不是对着自己的主人,而是对伤害了主人,或是主人心心念念的人。
自那一战之后,用诡计获胜的奚夷简或许也清楚自己该稍稍收敛锋芒,不仅乖顺了许多,甚至主动去探望了一次闭关休养的玲珑。两人难得平和地坐下来与对方交谈,这一聊,便是几天几夜。
正如普延真人所说,奚夷简这个人,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也可以让人为他改变立场初衷。
奚夷简从此便成了玲珑口中的朋友,两人相处得多了,朝夕相对,玲珑几乎是为这个人着了魔,可那朏鱼却在这些日子里徒生了恨意,以至于最后酿成了一场灾祸。
至于那灾祸到底是什么,普延真人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另一边,他们所谈论的两个人——奚夷简与玲珑已经走了过来。
一别多年,奚夷简似乎也是来看朏鱼的,但眼见着容和和也在这边,目光便拐了个弯转到后者身上,笑着招了招手。
前几日他若是这样做,往往都会换来容和和的一脸漠然,但今日他的手才习惯地抬起来,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正想着自己主动走过去的时候,便见容和和已经走到了眼前,虽然脸上的神色仍然没什么变化,但这个举动却让他怔了一怔,有些难以相信。
唯有一旁的玲珑似乎是看懂了点什么,在他要上前的时候,忽地笑着一揽他的肩,“这可与你说得不一样。”
两人做了这么多年朋友,虽然在奚夷简隐居聚窟洲之后就很少见面,但是从前的奚欢喜,如今的容和和,永远是奚夷简话里话外的重心。玲珑在这之前就知道了这两人如今的关系,本以为奚欢喜那样的女人会在伤心之后心灰意冷,可是如今看来,却有些不同。
任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仙,一旦动了凡心,也会变为俗人啊……
偏偏奚夷简这样聪明的人到底也是个男人,若无人提醒,他永远都留意不到这微妙的较劲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玲珑和容和和,暂时都不愿让他想明白这其中的爱恨纠缠。
容和和冷眼看过去,便见奚夷简叉着双臂站在那里,玲珑若无其事地揽着他的肩,两人与寻常所见的那些关系亲近的男子们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但这副模样落在她眼中,就有些说不出的滋味。
“奚夷简。”她终究是没忍住开了口,第四次当着他的面唤出了这三个字。
奚夷简被她喊得莫名其妙的,不由失笑,“这是怎么了?”
他是知道她的志向的,原本还想着生洲和准提观一直是她心中向往的地方,以为她会高兴来到这里,但自从上了岸,这气氛便开始有些奇怪了。
若不是他的错觉的话,他家姑娘与玲珑之间,好像有些不寻常啊。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之间气氛若是有些微妙,还能是为了什么?
“你该不会是瞧上他了吧?”在陪着容和和回住处歇息的路上,奚夷简憋了一路,终于把自己的猜测问出口了。
这语气里带着三分诧异和七分的委屈,好似容和和真的如他所说那般倾心于青莲老君。
姑娘脚步一顿,目光瞥向他又飞快地收回来,像是无言以对了。
可奚夷简却不罢休,加快了脚步走到她前面正对着她,一面走一面劝着,“你不能因为生洲和准提观就爱屋及乌啊,这地方好虽好,也不是……”
“你真的觉得这里很好吗?”容和和猛地停下脚步,忽然开口问道。
奚夷简猝不及防地又后退了几步才站稳,被她这样一问,目光不由投向了两侧的风景,还有那些在他眼里也并非“理所当然”的仆从们,“好的不是地方,而是人。”
容和和的心不自禁地提了起来,“你是在说玲珑?”
玲珑的名字这样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是带着几分气势汹汹。
奚夷简的笑意收敛了一点,心中的困惑与别扭各占了一半,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是他又不是他。”
她读不懂他的意思,眉头才蹙起来,便听面前的人继续说道,“普延那么多嘴,一定和你们告了我的状。不过他心有怨气也是人之常情,毕竟,自从小小……那条朏鱼死后,玲珑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这倒是普延真人没有提到的事情。而且听起来,似乎还有一段隐情。
寻常人会对着别人养的一条鱼都本能地以名字相唤吗?或许有的人会,但奚夷简可不是那样的人。
见到那两人纷纷将目光投过来,奚夷简很快便看懂了他们眼中的惊讶,笑着摇摇头,“那条鱼其实蛮有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