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朱明宇一愣,这时候司机踩了一脚刹车,因为已经到了目的地,他付了钱之后赶紧追上已经拉开车门往街上走的赵一栗,“我说那话的意思是——有的人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怕你太傻,别被人骗了都不知道。”“你站我跟前,我就是这世界最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赵一栗嘲讽道。“哟,看吧,你就是恨我恨得牙痒痒,也得承认我有一副优质的皮囊。”朱明宇知道她开始骂人了就没事了,立刻放松下来,“行了,请你吃饭,再给你买身好衣服,把你打扮成漂漂亮亮的小天鹅,明天和那男的手挽手领奖去,高兴了吧?”
老邢发来的视频特别大,赵一栗的手机存不下来,于是她从床上爬起来,想借朱明宇家书房里的电脑下载下来看一看。
“不多睡会儿?还早。”她开门就看到朱明宇躺沙发上在拿着游戏机打游戏,全无初三生的紧张感,“我给你妈打了个电话,就说我们今天都放学早,我妈让我带你买东西,吃了饭再回去。”
“我爸妈给阿姨打电话说今天要回来吃,你想在家吃,还是出去吃?”
朱明宇噼里啪啦问了一堆,赵一栗站在原地眨眨眼,反应了一会儿才说道:“出去吃吧。”
她刚刚去客房的卫生间时又看了看,眼睛明显因为舞台上的哭戏红肿了,要是被朱明宇爸妈误会是朱明宇惹她哭成这样,那还挺麻烦的,所以最好的办法是不和他们打照面。
至于回家么,被发现了就说是数学没有考好,她书包里有的是不太好看的数学卷子,最多不过是被骂一顿“考差了不知道反思只知道哭”,她现在对于这些话已经完全麻木了,左耳进右耳出。
“我们出去吃!”朱明宇扬声冲厨房里喊了一声,又翘着脚问她,“你要吃啥?”
“随便,你定吧。”赵一栗简单地说道,“我用一下书房。”
“啧,你怎么不敢和你那个没用的男朋友耍这种大小姐脾气?”朱明宇用欠揍的语气说道,“怕他见到你真面目转身就跑,连头都不敢回?”
“我单身,谢谢。”不管怎么说,朱明宇今天拎着一袋吃的来救了她的急是事实,所以赵一栗的态度挺好,“没有谈恋爱,也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假正经!”
“随便你怎么说。”她懒得再争辩,转头去了书房。
朱明宇家的保姆给她端了一盘水果来叮嘱她吃,又念叨一番她是太瘦了所以脸上没有血色,女孩不要为了减肥不顾身体健康,以后会影响生孩子云云。
赵一栗一般都听着,不说什么,对方说完了点点头。也就是这样的态度,导致这个阿姨从不敢在朱明宇面前说啥,但很喜欢拉着她念念叨叨一大堆,甚至对着她抱怨朱明宇。
“她不干可以走人啊。”有时候赵一栗听进去了,也和朱明宇提一句,朱明宇却直接呛回去,“我家付她那么多钱,可不是为了多给我找个妈来的,我被亲妈管、被你管还不够,买菜做饭的也来管我?”
“谁有空管你!”赵一栗每次听他这么说都皱眉头反驳。
朱明宇就咬牙切齿:“赵一栗,你把这话纹你额头上,以后每次当我妈传话筒的时候,拿镜子照照自个儿的嘴脸。”
还好,今天没有被念叨很久,赵一栗打开书房的电脑,很快下载好了那个视频。视频一开始是一本大书随着湍急如溪流的前奏不断翻页,整体风格一下子就会让人联想起民国时代,老邢显然是下了功夫的。
背景音乐是一首男女的对唱,听音色,依然是老邢和饰演鲁侍萍的女生录的,和前面用的几首背景音乐风格很一致。真好听,赵一栗打算回家搜一搜,放进她的曲库里。
首先出现的,是按照他们谢幕顺序依次展示的演员照片,这个视频居然是老邢昨天连夜做的,因为使用了他们穿着戏服的“定妆照”。
他不是单纯地展示着每张照片,谢幕是两两一组,视频上的演员照片也是两两一组,先是穿着校服的日常照片,然后切换到背景被处理成全黑色的定妆照,并在旁边用白色文字标注了每个人的名字和对应的角色。
效果真的很好,日常照片好像都是老邢抓拍的,所以看起来轻松又自然,而定妆照大家都好好打扮了看向镜头,一下子就能让人感到差别。
而她和宋润洋缺席的,就是副歌热烈地演绎到“今生的爱走远”时,各自的谢幕。赵一栗都不知道老邢什么时候拍的那张她穿校服的照片,照片里的她是侧脸,手里还拿着笔,抬着头眉头微蹙,应该是在看黑板上的板书。
而宋润洋的照片是靠在讲台边上被抓拍的一张侧面,照片里他一只手倚在讲台上,低头在看着什么露出笑容。
这两张照片显然不是同时拍的,但被模糊了教室背景后这样凑在一起,无端地就会让人觉得他们在对视。
老邢,不经过她同意就搞这些!赵一栗都还没有拿起手机兴师问罪,就看到已经切换到了下一幕他们的定妆照。
老邢居然没有用他们各自单独的照片,他当时给赵一栗拍了好几张都不满意,说赵一栗太紧绷了,看着镜头从肢体到表情都不自然。
他最后用的照片是一张合照。
赵一栗回忆了一下,当时应该是她按老邢的要求拍完所有照片后,打算试验一下用发簪盘成的发髻到底有没有唐恬保证的那么结实。
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发簪抽出来,她满意了,然后举起发簪端详的时候,突然发现墨黑色的簪子在灯光下居然泛着通体幽绿的光,就很没有见识地问正好在旁边的宋润洋,知不知道这是什么材质。
宋润洋当时就着她的手观察了几秒,说他知道有一种围棋的棋子也是这样的,不知道会不会是同一种。
就这么一段很简单普通的对话,居然被老邢抓拍出了她一身旗袍、长发散落在肩头依偎在宋润洋的怀里笑着玩手里的簪子、穿着西装的宋润洋低头注视着她,笑得一脸温柔,乍一看只让人觉得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老邢的误导能力恐怖如斯。
老邢展示给大家的,不止是演员,后面还出现了很多同学的照片,每一个参与了汇演准备的人,老邢都认真地给他们编了一个无比正经的“职位”,什么灯光总监、音效总监……列举出了全班将近一半的人。
而且,他特意展示了一张楚湘对着镜头灿烂微笑的照片,在旁边用文字简单介绍了一下“繁漪”这个角色的变更始末,感谢了最终没有上台tຊ的楚湘对整个剧组做出的突出贡献。
在照片展示之后,视频又展示了几首背景音乐是怎么录制的、舞台的布景在调试搭设的延时拍摄……一点点一滴滴,老邢居然用镜头记录了那么多的东西,看得赵一栗最后都热泪盈眶,仿佛跟着这个视频的脚步,回顾了这一个多月来的从无到有。
最后,视频定格在了他们集体的定妆照,周朴园和鲁侍萍坐在中央,繁漪和周萍站在他们的凳子后面,两侧分别是四凤和鲁大海,在所有人以为就这样结束时,黑白的照片又陡然变得鲜亮,他们又变回了穿着校服时轻松明媚的十六七岁少年少女,书在此时轻轻合上,屏幕变为纯黑,缓缓依次浮出了白色的文字:
原著:曹禺
舞台视效:范明臣
指导顾问:唐恬
编剧:赵一栗
总导演/总策划:赵一栗
赵一栗看完,擦了擦眼角的泪,她完全没有老邢自作主张偷拍她的生气了,她现在只觉得这些名头受之有愧,老邢真的把几乎所有的风头都留给了她,无论是编剧和导演,都是老邢和她共同出力的。
“掌柜的,是不是还在睡啊,有没有可能出来和我们吃庆功宴呐!”因为她只顾着下视频、没有回复老邢的消息,老邢又给她发来几条,“没有回,那你睡吧睡吧,饭么,永远是不愁没机会吃的。”
“你们吃好喝好,我就偷懒躺了。”现在再回学校附近吃饭,赵一栗觉得太折腾了,睡了一觉起来,她还是觉得累,“替我和所有人说谢谢。”
“这顿饭该我请的。”赵一栗想了想,又发了一条,“你先请他们,然后我把钱给你。”
“哈哈唐恬说她带我们吃香喝辣!”老邢很快回复,“说这些客气的话,我把你那份一起吃咯!”
“对了,唐恬亲口说的,我们的戏拿奖是八九不离十了,颁奖典礼要上台,你不在,我们投票定的,不穿戏服穿自己的衣服,打扮漂亮点啊掌柜的,最佳女主要不是你的,我把评委桌子给吃了。”
打扮漂亮点……赵一栗叹气,她又能怎么打扮,从衣柜里随便找条裙子塞书包里带学校去再换吧。
正想着,老邢发来一句:“私以为上次那条吊带小短裙很不错,让他们看看我们掌柜的清冷美人当得,火辣美女也当得。”
“滚啊,你不看看明天多少度!”赵一栗说完才退出来查了下天气,发现也还行、不算冷——但是她才不要在全校面前穿那种小裙子,想想都羞耻。
“能骂人了,哎这是已经休息好了,我完全放心去大吃大喝了。”老邢秒回,“那个,嘿嘿,掌柜的,方不方便问问婉婉,不知道她觉得我今天演得咋样?”
“我就知道你对我拍马屁紧跟着后面要干啥!”赵一栗哼了一声,退出来还是从善如流地给林婉婉发了一条:“婉,你觉得老邢今天演得咋样?”
林婉婉没有立刻回复,朱明宇则在外面吵着他要出门了,赵一栗把视频在他家电脑上删了、回收站也清干净,才换上校服和他出门。
“赵一栗,老实交代。”上出租车没多久,朱明宇又开始了,“我中午刚看到的时候没想起来,坐这里想了一下午,想起你那男朋友我居然见过一回,你初中住院那会儿的事,所以他还是你初中同学——好啊,你还成天说我谈女朋友要告我的状,简直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老实交代,你和那人偷偷谈了几年了?”
“你问一百遍,我还是单身。”赵一栗翻了一个白眼,“说没有就是没有,演戏而已,我演一个出轨继子的继母,我还必须先嫁个人吗?”
“草,死鸭子没有你嘴硬。”朱明宇把脑袋从手机上抬起来,望向赵一栗,“我装忘穿校服的学生混进你们学校是大中午,把你们的这出戏全程看完了,没谈几年,他抱你能抱得那么顺手?你亲他能亲得那么自然?”
“是借位,谢谢!”赵一栗翻白眼,“我亲的是自己的指甲盖,距离远着呢——等一下,你没有用DV拍吧?朱明宇我杀了你!”
“拍个屁,又烂又矫情的戏,浪费我存储卡。”朱明宇表情不屑,“得了,我就是真拍了,你能把我家每个电脑每个U盘每个移动硬盘都翻一遍?”
“这叫核武威慑,你别管我有没有,你老实,它就没有,你不老实,它就有。”朱明宇得意洋洋,“省得你天天拿我聊天记录说事。”
“反正不准把我在学校表演的事情告诉你爸妈。”赵一栗对着朱明宇做抹脖子的动作,“否则同归于尽。”
“看你表现咯。”朱明宇露齿一笑,“哎呀,我算是终于知道你这些年有多爽了,拿捏把柄的感觉真好,看来我以后要多来你们高中这边转悠转悠,指不定哪天就逮到你和那人躲哪个角落牵小手亲小嘴——”
“随便你。”赵一栗白眼翻到天灵盖,“你就是雇私家侦探来二十四小时跟踪我,也只能失望而归。”
“吃个饭而已,你要去哪里啊?”赵一栗刚刚上车的时候没注意朱明宇和师傅说的什么地方,一抬头发现车七拐八绕都快开到市中心了,“还大费周章跑这里来?”
“那我想吃的店在这里,你去和老板抱怨为什么不开我家楼下。”朱明宇哼道,沉默了两秒钟,突然说,“那你说没谈,就是你喜欢人家,但是怂不敢说呗?怕不是从初中就肖想人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么难看的戏,拿脚趾头想都是你的大作,你是不是故意写那么多亲热的感情戏,然后拉着他干假公济私的美事儿,我还不知道你,没点儿真情实感能演成——”
朱明宇越说越开心,但开心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赵一栗并没有如他预想一般的脸红、尖叫、暴怒甚至气哭,而是一脸平静地看着他,是一种“你继续说吧”的漠然表情。
“咋了,我冤枉你了不成?”心里莫名一虚,朱明宇嘴上却还在继续,“台上投入成那样,你对那人要没意思,我从此跟你姓赵。”
“原定的女主角病了,然后没办法才让我演,不是我想演的。”赵一栗干脆把朱明宇说的这些话当成了学校里风言风语的预演。
这些话听在心里难受是真的,但是仔细想想,说来说去,归根结底还是一句“你配不上”,这是事实,她早就认了,也就没有什么其他感觉了。
“那你这是承认你喜欢那家伙了?”
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三次就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和林婉婉认了,和老邢认了,现在要在朱明宇面前认,赵一栗心里不情愿。
但要骗他确实太难了,朱明宇太了解她,就像一知道她要上台表演就知道她会因为紧张吃不下任何东西一样,这是父母辈送给他们的孽缘。
“怎么,我就心里想想,都不行吗?”赵一栗用一种死气沉沉的语气反问,“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生下来是癞蛤蟆是天鹅谁都选不了,癞蛤蟆只是在脑子里想想,也没恶心到谁、影响市容吧?”
“我……”朱明宇一愣,这时候司机踩了一脚刹车,因为已经到了目的地,他付了钱之后赶紧追上已经拉开车门往街上走的赵一栗,“我说那话的意思是——有的人那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怕你太傻,别被人骗了都不知道。”
“你站我跟前,我就是这世界最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人。”赵一栗嘲讽道。
“哟,看吧,你就是恨我恨得牙痒痒,也得承认我有一副优质的皮囊。”朱明宇知道她开始骂人了就没事了,立刻放松下来,“行了,请你吃饭,再给你买身好衣服,把你打扮成漂漂亮亮的小天鹅,明天和那男的手挽手领奖去,高兴了吧?”
“我才不要你帮忙。”赵一栗已经懒得问朱明宇从哪里知道高中戏剧节的流程,“你不是说我的戏烂得没边,那还领什么奖?”
“哎呀,要是这世界是我觉得怎么样就是怎么样,那也太美了,我先把你变成猪,省得我爸妈成天拿你说我。”朱明宇嬉皮笑脸,“得了赵一栗,我妈对我耳提面命要给你把钱花够,你要明天灰头土脸地就穿平时那种衣服上台,不是丢我的脸吗?”
赵一栗无语地丢过去一个眼神,这个人的自我意识过剩简直不可思议:退一万步,她在高中部的戏剧节颁奖典礼上丢人现眼,关还在初中部的他什么事!
“你今天跑出来找你们班主任请假了吗?”她凶巴巴地问,“就算是运动会不上课,擅自离校也是逃学,被逮到说不定要吃处分的,你知不知道?”
“你就当一辈子循规蹈矩的乖乖女吧,怕这又怕那的,”朱明宇一脸无所谓,“tຊ还处分,我巴不得让我退学,读书,读个屁。”
赵一栗很快就后悔了和朱明宇出门,因为吃了饭之后,他完全不管她不断地说“我今天真的很累”,就是要拉着她去给她买衣服,还把她今天在台上的打扮从头到脚挑剔了一遍,表示如果她“稍微谦虚地询问一下我的意见,我能让你再漂亮十倍。”
“你说就我们两个这相看两厌的状态,能少见一回是一回,撞上了就把家里交代的事儿办妥了呗。”朱明宇抓着赵一栗往楼上拖,“回头你刚回家,我妈又打个电话让你和我买东西去,不烦吗?”
“那我让你随便在一楼给我买顶帽子就行了!”赵一栗挣扎,“哪有要我买礼物却不听我意见的!”
“因为你的审美烂到发指,我恨不得把你衣柜里九成以上的衣裳都烧了。”朱明宇现在的力气已经遥遥领先,他可以把赵一栗夹他咯吱窝里带走,“上次我妈送你的裙子穿起来好看吧?我给你说,我挑的!”
“我妈让我至少给你花这个数,少一分拿我是问,买衣服就是最简单的,价签一剪,哄你爸就一两百块,然后你请我吃了饭交换,他反正又不懂,这事儿在家长那里就算完了,你好我好大家好。”朱明宇把她往他看上的店里一推,“不想我把你演的戏刻成光盘免费给路人发放,就闭嘴。”
被捏住了命门,赵一栗只能言听计从,让试哪件试哪件——除了胸口太低、布料太少的,然后被朱明宇嘲讽干脆去一辈子裹黑布。
话虽然说得难听,朱明宇最后挑的裙子还是符合赵一栗的审美的,一条浅香槟色的裙子,除了腰上有个大蝴蝶结做装饰外就没有其他东西了,裙摆也过了膝盖,虽然裙子本身是吊带,但有做搭配的一件小外套,穿上就规矩乖巧得很。
“我戴不了发箍。”赵一栗摇头拒绝朱明宇手上的东西,“一戴太阳穴就疼。”
“那你要漂亮还是要舒服?发夹夹不住你头发怪谁?”朱明宇不耐烦地问,“要舒服就回家去穿睡衣——行吧行吧,看看这个发带。”
“赵一栗,你知道我为啥喜欢打扮你不?”因为赵一栗很快又累了,开始不说话、任朱明宇拉来扯去的摆弄,朱明宇心情大好。
“因为你其实内心住了个小公主,却不好意思再让阿姨给你买带粉红城堡的芭比娃娃。”赵一栗打呵欠,“没事的,姐姐疼你,姐姐给你保密,姐姐以后挣了钱,买十套芭比给你。”
“要脸不,就你,还和人芭比娃娃比?别埋汰芭比娃娃了。”朱明宇嗤之以鼻,“我女朋友各个都是十分的大美女,再怎么打扮她们也是满分,你呢,你只有0.1分,我把你打扮到平均分都是绝世圣手、妙手回春,配得上锦旗的那种,懂不懂?”
朱明宇乐呵呵地等着她开骂,却发现赵一栗只笑了笑,就垂下眼睛去了,有种包袱没有被接上的失落感:“咋了?真累狠了,骂人都没力气了?”
“你说的是实话啊,我为啥骂你。”赵一栗吐了口气出来,这时候手机显示妈妈打电话来,她接起电话却听到父亲的声音,用已经十足愠怒的口吻质问她,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她赶紧回复已经在路上了。
“才九点半,草。”朱明宇看了眼手上的表,骂了一句,“你是十一点前走不到家门口,就会原地变回灰姑娘吗?”
“谁家灰姑娘只有0.1分啊?对王子也太残忍了。”赵一栗又打了个呵欠,“我还要走去车站,还要等公交车,是差不多该回了,你也快回家了吧,可别半夜不回去还赖我身上。”
朱明宇给她买的一身行头,她试的时候都看过价签,都不便宜,特别是裙子贵得令她咋舌。但朱明宇对她说,这算她暑假两个月的精神损失费,她一下子就觉得心安理得了,毕竟如果生气真的会让人短命的话,她那两个月至少折了十年的阳寿。
她把所有东西想办法塞进书包和手提袋,看了看时间,选择了打车回家,紧赶慢赶还是过了十点,毕竟客观距离有这么远。
到门口后她拿钥匙一拧家门,发现拧不动,她下意识地吞了一下口水,然后硬着头皮开始按门铃。
里面没有人应,她只好又敲门,声音惊动了隔壁的邻居,旁边住的是一家刚刚生了小孩的夫妻,赵一栗从女人开门的眼神里看到了不满,她赶紧低头抱歉。
“你自己看看现在几点了?”她又拿钥匙去拧门,然后门才被猛地从里面打开,客厅黑洞洞的,但不及父亲的脸色,“你那么行,怎么不干脆做他们家女儿,真以为人家看得起你?”
“我忘记了时间,对不起。”赵一栗现在只想进门去,她声音低低地道歉。
“高二的人了,成天心思不在学习上,还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你真是给我丢人现眼。”
这就是赵一栗根本没想过和家里坦白自己最近在忙什么的原因,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父亲是绝对不会觉得她组织戏剧节、上台表演是什么光荣的事情的。
他虽然不会立刻反对,但一定会冷嘲热讽“你这股劲用在学习上,现在说不定还是年级前十”,并且之后的考试只要出了任何问题,他都会归咎于她被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分了心,然后用秋后算账的口吻责骂她。
趁着父亲一瞬间的侧身,赵一栗一下子挤了进去,然后冲回房间放好书包和手提袋,开始洗漱。
“赵一栗,开心。”洗了澡之后,她用手擦擦雾蒙蒙的镜子,对镜子里的少女说道。
今天的表演很顺利,是值得开心的,不需要为最后回家的一点点不愉快破坏了心情,她看班级群里的好多拍的外班的舞台,打心底里觉得不如他们班。
所有人都觉得他们班拿个大奖绝对没有问题,还有乐观者提前宣布,他们班的金奖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大家还在群里兴奋地讨论颁奖典礼要穿什么,按照惯例,无论是不是演员,所有高二的学生都能在那天下午穿上自己的衣服、隆重打扮一番,那个典礼某种意义上,也是学校给即将全心全意投入高考的学生们送上的最后狂欢。
自然,冯彬是要求了“必须穿着得体,不允许奇装异服”的,但没人把这句话当回事,赵一栗看他们有的男生在群里说话越来越离谱,笑着把从群聊里退了出来。
还有不少人来关心她,赵一栗今天手机甚至还收到了不少陌生手机的短信,看了看好像都是外班的人不知道怎么搞到了她的联系方式,短信内容三分之一是没头没脑的“请问你就是赵一栗吗”,三分之二是“好奇打听一下,你真的是宋润洋的女朋友吗”。
她自然都一概不回,都不知道对方是谁,回什么回。
QQ反而清静很多,都是认识的人来夸她今天演得好、关心她为什么没有参加谢幕——因为她开了一个很刁钻的好友验证,除了她给对方答案之外,陌生人加她是不可能通过的,她的QQ也基本是同学,有需要她加别人就行,也不麻烦。
洗过澡之后,赵一栗觉得全身的疲惫都在往脑子上涌,但偏偏大脑却很倔强地抵抗着睡意,还在试图重放白天舞台上的一些细节,这种感觉她似曾相识——喝了奶茶之后想睡睡不着就是这样的,但是天杀的,她今天滴茶未沾啊!
快睡,赵一栗,都要十一点半了,昨天都几乎没有睡,今天下午也就睡了两个多小时!她越是这么严厉地命令自己,脑子越像进了叛逆期一样愈发清明,居然让她开始回忆下台后宋润洋是怎么抱着她不断安慰的。
我的老天爷,赵一栗把自己全部裹在被子里扭了一会儿,然后满脸通红地爬出来,听了听动静感觉父母应该都睡了,把床头的小灯拧到了最低档:与其满脑子胡思乱想,还不如拿手机看会儿小说。
她如今可不会只看书店里才能买的那些纸质书了,正好还有老邢推荐给她的一本书的第二部她刚看了个开头,她特别喜欢第二部新出现的那个女角色,也喜欢她和男主角师兄的感情线。
赵一栗越看越起劲,时间过零点都不想管了,只迫切地想知道她喜欢的两个角色还有没有更多更甜的交集,这时候手机却弹窗了,显示是宋润洋给她发了消息。
“赵一栗,你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裙子能告诉我吗?”
赵一栗趴在枕头上歪歪脑袋,回复道:“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过了一秒,手机一下子震动起来,赵一栗吓了一跳,赶紧趁铃声惊动父母之前把电话接通了,然后钻到了被子里才小声说话:“喂,宋润洋?”
“怎么还不睡?”她听男tຊ生在电话那头问,“我还以为你早就睡了,正准备和你发明天早上起来看到回复我就行。”
“有点儿睡不着。”赵一栗这么说完后,赶紧补充,“不是喝了奶茶,可能是下午睡了一会儿了。”
“那你下午也没有睡很久,四点过就回了范明臣的消息,今天上台那么累,快睡了吧。”
赵一栗鼓了一下脸颊,觉得不服气:“你不也是快十二点半了还在给我发消息吗?”
“我习惯晚睡,你又不一样。”她听宋润洋在对面笑,“别和我比,我一天睡五个小时就够了。”
“真羡慕,”赵一栗都没有想过宋润洋可能在诓她,虽然他在她眼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编过不少谎,她真情实感地感叹道,“好不公平哦,我就算睡满九个小时还是要困。”
她听宋润洋评价道:“我看你是想睡的时候不能睡,该睡的时候睡不着。”
“所以你这种聪明的脑袋以后应该想想,怎么发明出让人一键入睡又没有负面作用的东西,造福人类。”赵一栗嘟哝,“我每次睡不着都特别想念一个人。”
对面顿了一下,问道:“谁啊?”
赵一栗说了他们物理老师的名字,叹息道:“他要是这会儿能在我耳边讲五分钟,我估计立刻就昏死过去了。”
这个笑话说得很好,她听宋润洋在电话那头笑得厉害,她也想笑,但是怕让爸妈发现她凌晨还躲在被窝里和男生打电话。
他们上次这么说话都忘了是什么时候了,听他笑,赵一栗觉得心里开心,脑子里一根看不见的弦也在慢慢放松,一放松,就感到了丝丝缕缕的睡意。
“为什么要我告诉你明天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呀?”她想起了他一开始发来的那条短信。
“我知道了你的裙子颜色,我才好搭配对应的领带。”她听宋润洋解释道,“明天颁奖,我们作为男女主角需要站在一起,衣服互相配合一下,效果会更好。”
“那谁告诉你我要穿裙子的,又没有规定女生必须要穿裙子。”赵一栗想了想,除了这回演戏,她好像还没有在宋润洋眼前穿过裙子,排练的时候为了跑来跑去方便,她都是穿方便行动的上下休闲装的。
“明天都不穿裙子吗?”她居然从宋润洋的语气里听到了失望,“赵一栗,我们明天登台领奖哎。”
“谁又能确定我们能上台啦?”她一本正经,“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知不知道?”
“我让你失望过吗?好像没有吧,所以我说会上台,就肯定需要上台。”宋润洋认真地说道,“赵一栗,你要和我打赌吗?”
“哎哟你还真染上老邢的毛病了,我不和你玩。”赵一栗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我准备穿的裙子……嗯……是浅香槟色的。”
她听宋润洋说道:“想想就很好看。”
“嗯嗯,款式确实是好看的。”她是个普通的小姑娘,在外再怎么装,心里都是喜欢漂亮衣服的,她觉得他们两个都还没有完全脱离今天上午演戏的影响,说话语气比平时亲近好些,她居然细细地和宋润洋描述了她的裙子腰际有大蝴蝶结,还有做搭配的精致小外套。
“明天气温高,”宋润洋说道,“可能用不着外套。”
“但颁奖也在室内吧,”赵一栗说道,“没有太阳晒着,我有点怕冷。”
“冷了我这里还有外套,不用担心。”说完这句话后宋润洋沉默了一秒,又说道,“你要是犹豫就一起放书包里,这种小事不需要纠结的。”
在她“嗯”了一声作为应答后,宋润洋说道:“快睡了吧,待会儿挂了电话不要玩手机了。”
“但是我如果失眠,光闭上眼睛还是睡不着的,不如干点儿别的事,看能不能累到直接关机。”赵一栗嘀咕着抱怨,“你们这些不会失眠的人不懂睡眠质量差的人的痛苦,夏虫不可语冰。”
“这么大的人了,还闹觉。”她听宋润洋好像站起来走了几步,然后是拉开了什么柜子的声音,窸窸窣窣地翻找,“我给你讲个故事,你闭上眼睛听。”
“又把我当你那些弟弟。”赵一栗一边说一边拿耳机插上,然后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呵,”她听宋润洋坐了下来,悠悠地回她,“是你自己要这么以为,这么多年我也没听你叫过我一声哥哥。”
“我才不要!”赵一栗在脑子里想想都觉得羞耻得不行,差点脱口骂出“滚一边去”。
“叫其他人倒是顺口得很,变着花样叫。”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宋润洋已经开始轻声给她念一个故事的开头,听了几句,赵一栗就认出来了,他在给她念毛姆的《面纱》。
“哪有哄人睡觉讲偷情的剧情的。”话虽然这么说,但宋润洋的声音已经让赵一栗有了十足的睡意,她此时都是在呢喃了,“宋润洋,比起毛姆的原著,我更喜欢这本书拍的电影。”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毛姆写的是两个本来就不合适的人,把婚姻走到‘破败不堪’,”赵一栗闭着眼睛慢慢地说,“然后电影拍得很美,你要是有空都可以看一看……它把破败不堪,拍成了‘相爱恨晚’。”
对面没有立刻回答,赵一栗有些不安,但此刻眼皮已经很重了,她睁不开,只能小声问:“我是不是又不小心给你剧透了,你该不会是第一次打开这本书吧?”
“没关系,”她听宋润洋说道,“比起破败不堪,确实相爱恨晚更好。”
赵一栗忘记了这晚上她和宋润洋的电话到底是怎么结束的,她清晰的记忆只到宋润洋说完这句话为止。第二天早上起来看手机已经没电到打不开,吃早饭时充了一点点,才发现昨晚那通电话打了一个多小时才被挂掉。
收拾书包的时候,她没有再往书包里放原本打算作为备选的那条十分普通的格子连衣裙,她本来很担心那条已经接近礼服裙的香槟色裙子会显得过于郑重其事,但和宋润洋晚上的电话打消了她的这个疑虑。
她吃早饭时心情也很好,哪怕父亲还在饭桌上阴沉沉地盯着她,显然还没有原谅她昨天的晚归。
宋润洋说要戴和她的香槟色裙子搭配的领带,说他们一定可以走上颁奖台,那也就是说,即使不是金奖,她也能完成一部分“把奖杯献给女神”的愿望。
好高兴,就像外面明明还是清晨就已经十足灿烂的阳光一样,赵一栗伸手拨了拨自己的头发。
昨天楚湘在群里告诉所有女孩子,只要有需要,中午都可以去她宿舍找她化妆,如果需要弄头发,可以偷偷把卷发棒之类的东西夹带进去,用完了带走就行。
她今天也想拜托楚湘帮忙。
因为宋润洋说他会配合她,作为回报,她也想把自己打扮成最漂亮的模样,不管能从0.1分变成多少分……今天下午想光彩亮丽地站在他的身边,做他的女主角。
她不贪心,赵一栗对自己说,就今天下午,对她来说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