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先问过她了，”赵一栗说道，“她说她更想演四凤，我觉得这个角色目前不用锁得太死，之后排练如果有更好的效果，再交换，是来得及的。”“不，我说的是你，掌柜的。”楚湘把剧本遮住自己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瞄向宋润洋的方向，又看向她，眨巴眨巴，“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演繁漪呢？”“我哪里演得了。”赵一栗一愣，然后立即摇头，“和男主角对戏最多的两个女角色，给你们两个演几乎是班上所有人的共识，最多看看之后鲁侍萍没有人想演的话，我就顶上。”
班会上大家都七嘴八舌说得很热闹，周末真正给赵一栗发想法和剧本的同学却屈指可数。
没事，有一个算一个，赵一栗把收集到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又重新理了理自己暑假提前准备好的剧本，花了些时间在班里商量来去，最后唐恬拍板，同意了他们演被赵一栗新编后的《雷雨》。
这个《雷雨》的剧本，就是赵一栗从暑假准备的那四个半剧本之一，她写了两个半原创剧本、两个新编剧本，不敢自夸准备得多么充分，只能说，她算穷尽了脑子里所有的想法了。
赵一栗想拿金奖，自然是把戏剧节所有的评分体系都详细钻研了一遍，她在最后和同学们阐述选择《雷雨》想法时，一共总结了几个理由：
不管是老邢还是她，到底都没有戏剧创作经验，如果是完全原创一个崭新的剧本，人物关系、矛盾张力、剧情张驰度，都没有信心能够处理得很好。
而经典剧本被岁月漫长洗礼后还长久停留在人们心中，所有的元素都是经历了严格的考验，不是他们两个小白靠一腔热情就能碰瓷的。
但是，剧本的原创加分占比是很高的，如果完全照搬原剧本，那么意味着从一开始就要落后很多班级一截。
赵一栗选择了折中讨巧，她保留了《雷雨》的主要人物关系和大致剧情走向，按半个小时左右要讲出一个完整故事的演出量，重新编写了剧情大纲，去掉了几个人物，其中重点改写了周萍和繁漪这两个人物的人设、感情状态和对手戏，并把这些创新作为了拿原创分的重要依据。
其次，吸取了从前唱歌比赛的教训，赵一栗在唐恬那里拿到了历届金奖和人气奖的剧目名单。
获奖规律是很明显的，“最受欢迎戏剧奖”以轻松的喜剧、甚至看名字更接近小品的题材为主，而金奖仍然会颁给题材相对正经严肃的题材，所以《武林外传》这种，冲金奖实在有些勉强。
而《雷雨》虽然是经典剧目，但人物关系足够混乱，里面的剧情放在今天：儿子被小妈勾引乱伦、哥哥爱上自己同母异父的妹妹……这些元素尺度也不小，只要能放开演，其吸睛度和话题度，不会弱于荒诞喜剧。
观众的喜好还是很重要的。听闻从前因为发生过一个班同时和好几个班勾兑“我们互相投票”，最后东窗事发、被几个班强烈要求收回奖状后，戏剧节金奖对于全年级人气投票的考虑占比就大大减小了。学校又另设了一个“最受欢迎戏剧奖”，交给精力旺盛的学生们去折腾。
但无论如何，现场观众的反馈是最直接的，评委们在评分的时候，不可能完全不受影响，赵一栗知道，该搞的噱头，不仅要搞，而且应该大搞特搞。
“掌柜的，你这有点儿狠啊。”拟出一个初步的演员名单后，赵一栗开始准备挨个询问大家的参演意愿，老邢凑过来，一眼看破她想干什么，“让楚湘去演小妈，宋润洋演儿子，光是放出话去这两个人要在戏剧节演这种戏码，这话题都能直接爆掉，掌柜的，先声夺人，你真会玩。”
“但会不会太狠了，”说完夸奖，他又贱兮兮地凑赵一栗面前，“就为了个金奖，这是要把自家男人都奉献出来物尽其用啊，女人啊……”
“没关系，我打算把你也奉献出来，让你演被戴绿帽的那个爹。”赵一栗笑得柔情似水，“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吗？一定不会拒绝我的，对吧？”
“我拒绝你干嘛？那楚湘演我老婆，我梦里都不会有这么荒唐的好事——两说啊，我这是单纯站在欣赏美丽的角度，我对婉婉是全心全意的——这哪怕最后被老宋撬了，曾经拥有好过天长地久，我不在乎，哈！”
“哪天死了就是贫死的。”赵一栗摇头，在“周朴园”后面写上了“范明臣”，然后打勾确认。
其实在最初，赵一栗是希望楚湘演四凤、也就是由宋润洋饰演的周萍最终爱上的那个，和他同母异父的妹妹。
和周萍搭戏的两个女角色，她分别选了班上两个长得最好看的女孩子。另一个女孩性格比较内向，外貌虽然不像楚湘那么夺人眼球，但那股温柔娴静的文弱感觉，让她成为了赵一栗心目中，周朴园的妻子、周萍继母的第一人选。
但征求那个女孩的意见时，她红着脸说她去网上看过原剧本了，她觉得她害羞、真的觉得自己没办法当众表演渴求继子的爱的繁漪，然后说，如果让她来，她愿意努力试试四凤——但这也是赵一栗保证，四凤在演出剧本里的戏份比原著少很多的情况下。
“啊？让我来当小妈啊？”赵一栗去问楚湘的时候，楚湘倒是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但是她说道，“但我觉得我气质和性格，都和繁漪其实差得有点远哎。”
“没关系，性格这些都是可以通过表演去调整的，站在台上你就不是你自己了。”赵一栗对换角色之后，现在反而觉得这个角色让楚湘效果可能会更好，“繁漪这个角色，表面上忧郁压抑，实际上内心却压着一股火，会爆发出那种非常暴烈的疯狂，特别需要一个放得开的人才能演出，我相信你。”
“你要是决定了，我肯定支持，这没问题的。”楚湘抬起头对着赵一栗眨巴眨巴，“但我觉得这个角色，班里都比我适合得多的女孩子演哎。”
“我已经先问过她了，”赵一栗说道，“她说她更想演四凤，我觉得这个角色目前不用锁得太死，之后排练如果有更好的效果，再交换，是来得及的。”
“不，我说的是你，掌柜的。”楚湘把剧本遮住自己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瞄向宋润洋的方向，又看向她，眨巴眨巴，“你为什么不自己来演繁漪呢？”
“我哪里演得了。”赵一栗一愣，然后立即摇头，“和男主角对戏最多的两个女角色，给你们两个演几乎是班上所有人的共识，最多看看之后鲁侍萍没有人想演的话，我就顶上。”
获得了楚湘的同意后，赵一栗又开始找鲁侍萍的演员，结果连碰了几个壁，不是觉得上台害羞、放不开，就是觉得拿不出那么多时间排练。
“得，最后还是我们两个演一对怨偶。”赵一栗最后摇摇头，在“鲁侍萍”后面写上了她自己的名字，对老邢说道，“你这个自私又凉薄的负心汉，多多指教了。”
“在全校师生面前，掌柜的演我的前女友，楚湘演我现在的老婆，我简直是成功男人的典范，”老邢的脸上露出了梦幻的表情，“我是做了什么好人好事被老天爷知道了吧，这限时奖励也太带劲了——”
“我对林婉婉全心全意，”被赵一栗卷着剧本暴打了几下后，老邢开始在草稿纸上抄写，“绝无二心，天地可鉴。”
女角色基本算定下了，赵一栗又先去找了鲁大海的演员，她心目中的鲁大海是之前提《武林外传》的那个男生，也是之前篮球赛上场过的队员，皮肤偏黑，身高和身材都挺符合鲁大海的人设，他也欣然同意。
一天过去，除了男主之外，其他主要演员都定了。赵一栗今天的计划是要把所有的主演都谈好、并且布置他们先去网上找原著剧本和话剧、电影找找感觉，她还要和老邢最终改一版tຊ剧本，再说定稿的事情。
现在，演员名单表上只剩下了“周萍”后面还没有打勾。
赵一栗一直磨蹭着没有找宋润洋聊的原因是，她觉得宋润洋肯定不会拒绝这件事的，丫五讲四美三好青年，怎么能不支持班上的大型活动，所以放学的时候找到他简单说一声就行了。
这一天的晚自习是语文，唐恬布置他们写作文，题目对于赵一栗来说难度为零，她难得外面天都黑了还神清气爽的，高高兴兴去了趟卫生间洗蹭在手上签字笔墨印，结果回教室一看，宋润洋人就已经不见了。
赵一栗正经做事的时候，脑袋里是自带一个日程表和代办清单提醒功能的。朱明宇曾经刻薄地嘲笑过她：只要有一件事在她预想的时间还没有做完，她脑子里的警钟就会不断长鸣、长鸣，直到她无法忍受、连滚带爬地去把被她拖延的事情做完，才会放过她。
所以现在，赵一栗脑子里的警钟一下子啸叫起来，她赶紧询问身边慢悠悠收拾书包的老邢：“宋润洋人呢？我不是和你说了，如果他要走，你帮我把他叫住一下吗？”
“啊？”老邢丢给她一个迷茫的眼神，然后才看向宋润洋的位置方向，露出了比她还震惊的表情，“不会吧，这人从前不会跑得那么快啊？我发誓他刚刚都还在教室里，我就弯腰捡了支笔的功夫，人就没有了！”
“唐老师让老宋去办公室了。”楚湘路过，冲赵一栗眨眼，“刚走，话肯定还没有说完呢。”
赵一栗赶紧谢过楚湘，然后丢给了老邢一个“我就交给你这么点儿事你都能办砸”的眼神，背上书包开始往高二的语文老师办公室跑。
办公室的门是半开的，赵一栗一下子就看到了宋润洋坐在唐恬对面的一个小沙发上，手里拿着的应该就是晚自习时写的作文。看到了人，她就安心下来，靠在旁边的墙边开始等他们聊完。
“我今天怎么看到老邢走北门了。”她一边等，一边看林婉婉给她发消息，“从前他放学不都和你一起走南门吗？”
只能说，老邢的一腔热血也不是完全没用，林婉婉虽然嘴上依然是拒绝他，但日常还是会忍不住留意，而且和赵一栗单独聊起来的时候，说辞已经逐渐从“我们不合适”，开始往“我觉得现在不该谈恋爱”转移。
但赵一栗没有把这些迹象告诉老邢。在老邢和林婉婉之间，她肯定还是无条件偏向林婉婉的，只要林婉婉不松口，她就不会去帮老邢追妹。
“哦，他好像提过一嘴，他爸也给他在附近租了个房子，让他早上能多睡会儿，周末才回家。”赵一栗低头在手机上打字，“北门外的小区比较新嘛，但他有没有和你租在一个小区我就不知道了。”
赵一栗毕业多年和老邢聊天才知道，老邢的爹不是给老邢租了房子，是直接给他在附近买了套房子，那时还没有开始限购，房子直接就丢在了老邢名下。
高中毕业之后那房子就升值了一些，老邢没卖，交给中介继续当学区房租出去，等他们大学毕业，这个城市的房价就基本翻番了——相当于他读书这些年，躺着都在赚钱。
怎么有人赚钱那么容易，有人赚钱就那么难呢，赵一栗有时候想想都叹气，她们家对于什么方面都保守，对于投资上那就更是谨慎得不能再谨慎，当然规避了很多风险，但也基本把所有的风口都错过了。
“那你以后岂不是都放学一个人走了，早知道我就不让我妈换房子租了，”这会儿，林婉婉还在给她发消息，“要注意安全哦。”
“从校门到公交车站才几分钟，都是大路亮堂堂的，人也多。”赵一栗抿嘴，“你把我当小孩子呀？”
她听到门被打开的一声响，立刻抬起头来，看到宋润洋正拿着两张作文卷子往外走，看到她等在门口，愣了一下。
“我有点儿事和你说。”赵一栗把手机放口袋里，说明来意，“戏剧节表演的事儿，看你书包都拿了，肯定是从办公室出来就直接往北门走了，所以只能在这里等。”
“这是我的作文卷子吗？”赵一栗一边说一边觉得宋润洋手里有张卷子的笔迹她再熟悉不过，伸手就要去拿，一看，果然是她的作文，上面已经有了好些批注，唐恬给了她一个很高的分数，差三分就是满分。
赵一栗就很高兴，这是她高中少有的特长，所以每次写完作文后，她都很期待唐恬会给她多少作文分。
“唐老师让我带回去学习一下，”宋润洋向她解释道，把他的作文也给赵一栗递了过去，“她说我作文还是像在死套公式，让我看看你到底是怎么遵循套路但又不套路的。”
“我看看……”赵一栗拈起宋润洋的作文快速扫了一眼，“嗯……其实还好吧。”
她说得真情实意，比起初中时候宋润洋写在周记本上的那些玩意儿，这篇作文已经很好了，顶多就是素材堆得太多，全篇属于自己的内容比较少。
但她也说不好这种情况该怎么调整，高中的议论文，说实话，她自己写着都觉得很没有意思。她觉得老邢每回写的东西比她有意思多了，但唐恬给老邢打分就很严厉，他写得太跑马了，甚至会得离题作文的分数作为警告。
“我觉得唐老师是对你严格要求，要我来批，我会给你五十分以上的，”她把两张卷子折起来还给宋润洋，“但她都说了，那你就把我的拿去看吧，就当我为年级第一做贡献了。”
“哎，哎，老宋啊，这算我在帮你忙吧？”赵一栗精神一振，她跟着宋润洋往楼梯走，这会儿住校生已经开始上二晚了，走读生也基本走光了，楼道里没有了什么人，连说话都有了轻微的回音，“那我让你帮忙，你肯定也会答应的，对不对？”
宋润洋瞥她一眼：“你叫我什么？”
“班里大家不都这么叫吗，”赵一栗感到困惑，“原来你不喜欢吗？”
“不习惯你这么叫。”他回答道。
“哦，那宋润洋，”赵一栗立刻端正态度，她求人办事呢，所以她带着一丝狗腿的语气，来邀请她本次计划里不可或缺的一张大牌，“支持一下戏剧节吧，演周萍，好不好？”
“我看看其他角色定了哪些人。”宋润洋朝她摊开一只手，赵一栗赶紧翻书包，找到文件夹打开、体贴地翻到演员表的位置，再双手送上。
她这是导演吗，经纪人也没有她这么卑微的吧，赵一栗在心里犯嘀咕。
宋润洋借着楼道里的光扫了一眼上面的内容，语气很一般地问道：“你要演我妈？”
“我演的是你的亲妈。”赵一栗担心宋润洋根本就没有完整的看过《雷雨》的原著，赶紧解释道，“虽然剧情我新编过，但那个你放心，喜欢你、和你有大量对手戏的是你的继母，楚湘已经答应演了。”
宋润洋又看她一眼：“那范明臣和你演两口子？”
“那不算啊，他和楚湘才是两口子，他演你爹。”赵一栗哪怕这样简单解释，都觉得人物关系是真的狗血混乱，“周朴园算鲁侍萍的前夫？也不算啦，反正我和他没有结婚生了你，你不知道你妈是我，也就不知道喜欢侍女四凤是你妹、鲁大海是你弟，你眼里就是你觉得和小妈的关系让你的压力太大了，让你最终移情别恋了家里的侍女。”
“不演。”宋润洋脱口而出，“你这是让我演戏，还是让我当着全年级卖我和楚湘的绯闻？我和她的事情我已经和你解释过了，不想再说第二遍。”
赵一栗一下子急了，她给好几个角色都安排了备选，唯独周萍这个角色没有，因为她就没有想过宋润洋会撂挑子不干。
“这，这怎么能算卖绯闻呢？”说起这句话赵一栗也有点儿心虚，她知道自己的确有“炒作话题”的目的在里面，“上了舞台，你是周萍，她是繁漪，和宋润洋和楚湘没有关系，大家都是敬业的演员，舞台上爱恨情仇，和现实又没有半毛钱关系的。”
“不想演他，”宋润洋说道，“我演不出这么多情又懦弱的一个人，你让我演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说不定还能试着发挥一下。”
“你演周朴园太浪费了，而且你让繁漪怎么放着你这样的老公不要，去勾搭你的大儿子啊！”赵一栗光是在脑子里把宋润洋和老邢的角色对调了一下，都没有一点犹豫就否定了这个提案，“不行，到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剧情，在台下讨论繁漪的眼睛是不是瞎的，我剧本就白写了！”
“那你找其他人，班里应该还有其他人愿意。”宋润洋语气里居然没有什么商量的余地，而且一边说话一边就要抬脚继续tຊ往楼下走。
一出教学楼他们就是一个往北门去取车、一个往南门去公交车站了，赵一栗觉得这件事必须要在教学楼里解决，所以她情急之下，直接伸出双手去抓住了他的一只胳膊。
九月初的天气依然炎热，只是赵一栗怕冷，太阳落山后就会加外套，宋润洋依然穿着夏季校服，所以赵一栗伸过手直接碰到了他小臂上的皮肤，又赶紧松开。
她抓住宋润洋的时候他就停下了脚步，结果她这么一松手，他又要走，而且还加快了速度，赵一栗没办法，小跑着追上去，这回一把将他胳膊拽住了，怕他再跑，抓得紧紧的。
为了给唐恬献上金奖的奖杯，她容易吗？赵一栗庆幸楼道的灯泡用的是暖黄的光，这样可以解释她脸上的红晕是灯光造成的错觉。
“支持——支持一下我的工作嘛！”这会儿宋润洋已经一米八还多了，她就靠脚下几级台阶的优势才能和他平视，“我真的想把这件事办好，宋润洋，你就说，这个男主角不给你当，给其他人，大家也会有意见的。”
“那你就不管管我的意见啊？”宋润洋也没有从她怀里抽出自己的手，还靠近她，“赵一栗，你打算把我当商品放在橱窗上和别人捆绑展销，还指望我和颜悦色、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地直接答应你？”
“你没有脾气的，宋润洋从来不发脾气的。”赵一栗知道她理亏，只能一边小心翼翼地赔笑，感觉他好像没有那么想走了，结果手上刚一松感觉他又要抬脚，她只好又一把抱住那只手臂，“我发誓——我做的所有安排，都是为了我们班的剧可以有更好、更精彩的表现，我一丁点的私心都没有！”
这是实话，她一脸恳切地看着宋润洋，她多么大公无私啊，为了拿奖，安排自己认真暗恋了快五年的男生去和其他漂亮女生演感情戏，还亲自操刀他们的所有剧情、台词、站位、动作，谁来也得夸夸她。
她看宋润洋笑了，楼道的灯斜着照在他身上，让他的面孔比平时更具有吸引力，赵一栗不自然地低下头去回避他的目光。
“谁给你产生的错觉，我是个没有脾气的人？”她听宋润洋问她，“是谁让你觉得，无论你对我提多么过分的要求，我都会无条件地答应你？”
这个问题问得好没有意义啊，赵一栗觉得简直是莫名其妙，抬起头看向宋润洋的眼睛：“你自己啊，还能有别人吗？”
这个楼道的灯光是真的很暖调，因为赵一栗居然有种宋润洋的脸也突然泛起了一点红的错觉。
“那你需要修正一下这种错误观点了，”宋润洋转过身去、开始继续往楼下走，但他没有挣脱赵一栗的手，所以现在成了赵一栗在身后试图拖住他，但是他力气大、变成了他拖着赵一栗慢慢下楼，“赵一栗，我现在就在为你的这些安排感到不高兴，准备拒绝你的这些不合理要求。”
“还能商量的！还能商量的！”赵一栗怕摔跤，又怕一松手宋润洋就走得飞快她跟不上，只能这样被他带着走，“那个！我之前也答应楚湘了，现在所有人对应的角色是初步暂定，如果排练的时候有更好的组合，那是可以换的！”
“先暂定，暂定周萍，好不好？”赵一栗用诱哄的语气，想让宋润洋先上钩。
但目前最紧要的事情，是先把人哄上贼船——等船都离岸、烟花三月下扬州了，她才不怕宋润洋答应了再反悔呢，他不会这么做的。
“赵一栗，”已经走出楼道了，宋润洋的声音到了她的脑袋顶上，“我都能听到你脑子里的小算盘是怎么打的。”
“我没有——就是——”赵一栗感觉现在她的脸红都不是因为和宋润洋拉拉扯扯了，她是真的急了，“我发誓，如果排练之后发现大家有更好的组合效果，一定一定是可以换的，一切都服务于最终的汇演效果！”
“不管是楚湘觉得她可能不太适合繁漪，还是你觉得你更适合周朴园，我们可以在念台词找感觉的时候，把大家能想到的各种组合都试一试！”赵一栗急急地允诺，“而且唐老师说过，只要有时间她就会来看我们排练，听她的意见，怎么样！”
这句话效果很好，她感觉宋润洋的态度肉眼可见地松动了。
“但是，还是要先按照分配的角色认真揣摩、参加排练，”赵一栗想了想，又补充道，“答应了就要全力以赴、不能消极怠工！”
她听宋润洋直接笑出了声：“有你这么谈判的吗？我都还没有答应，你就已经开始提加码的要求了？”
“你答应了，答应了。”赵一栗开始耍无赖，“你刚刚的眼睛已经答应我了，我看出来了，别想抵赖！”
“浑成这样，”她感觉到她的额头被轻轻的弹了一下，“你是多想要这个奖啊？”
赵一栗沉默了一秒，然后抬起头，无比认真地对上宋润洋的眼睛：“很想要，我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拼命想要做成一件事的感觉了。”
“我们五年同班同学哎，”赵一栗不惜用上了人情，她平时可是最不希望四周的人想起她和宋润洋初中还同班的，“看在这个缘分的份上，帮帮忙吧？”
“这只是第五年的开头，赵一栗，”她听宋润洋说道，“别学冯彬一副高三就在门外的模样，活吃掉一整年。”
“我听他们说，你如果专心搞竞赛，下学期开始很多时间都不会和我们一起上课了，要去集训。”赵一栗已经不太懂高中的这些东西，这些花里胡哨的竞赛、推荐、自主招生机制和她没有关系，她专心准备高考就行，“那哪里是活吃掉一整年呢，就这半年了。”
“不会，我们家依然会让我完成在校的所有大考，竞赛进国家队是要看发挥的，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她听宋润洋的声音恢复了她最熟悉、也是最令她安心的语调，“所以，我就算需要偶尔离开几个星期，很快又会回来的。”
赵一栗第一反应是，宋润洋这样肯定会很累。因为这是要他一边竞赛集训、一边不放松高考的准备的意思。
但她转念一想，老师们都在说，高中三年所有的新课都会在高二下半学期的半期考试前结束，而他们高二下半学期的期末考试，就是俗称的“零诊”，也就是高考的第一次模拟考试。
所以宋润洋因为竞赛集训耽误的时间，基本都是系统复习、适应理综答题节奏的时间，这么想的话，应该还好。
她顺着这个话题，感觉到了一些即将和眼前这个人各奔东西的悲伤。
因为这一次的各奔东西，基本注定是不会在某个相同的学校再相遇了，她没有那个能力，也不相信什么超常发挥、什么奇迹。
她也不可能为了一份毫无指望的单恋，去放弃学校和专业的考量，把选择的范围划定在有他的那个城市。
两年后，那就是真正的天南地北，甚至，大洋彼岸。
“是我没有考虑好，你有自己的安排，自己的考量，我不该在你反复说不想参演之后还缠着你答应。”赵一栗突然感到了沮丧，她低声道歉。
她对于宋润洋之后的学业安排其实已经毫无了解，却自说自话地觉得他依然是那个悠闲的、轻松的、不需要费什么精力就能把所有事都做好的学生。
事实上是宋润洋也会被单独叫去在弱势学科开小灶，事实上是他家里也会对他提难度相当高的要求，事实上是，他承受的压力不会比任何人小。
这让赵一栗觉得今天这件事，她做得很糟糕：为什么其他同学明确表达了拒绝她都尊重、宋润洋却必须要顺从她的安排呢？就因为他是个好人，好人就该被人拿枪指着吗？
“对不起，我会去找其他人，你也不要放心上，这种事本来就是自愿的。”她继续小声说道，然后转身准备往南门的方向走。
“赵一栗，”她听宋润洋叹气，追上她，“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我答应你了，答应你了，好吗？”
赵一栗望向宋润洋:“我说真的，如果你不想参加就不要勉强了。”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说我不想参加演出，我只是觉得角色安排可以再优化。”宋润洋说道，“就是这样。”
赵一栗眼前一亮，听宋润洋继续说道:“所以，如果之后排练有更好的效果，你会考虑调整角色，而不是非让我演这个男主角不可。”
赵一栗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不会食言。
“原著，话剧和电影，有空最好都看一看。”赵一栗瞬间就已经把刚刚心里缭绕的那些情绪抛到了脑后，开始对着清单讲述她今天已经和无数人重复了无数遍的安排，恨不得虚空里直接给她弹出一张日程tຊ表，“然后最迟周三剧本就会出来，虽然说好了角色还没有定下，但还是先把初步定下的台词熟悉一下，好吗？”
“嗯。”她看宋润洋点头，“记住了。”
“你今天怎么朝这个方向走？”赵一栗突然发现，宋润洋还在和她一起朝南门走。
“我今天要在回家前先去一趟别的地方，”宋润洋回答道，“所以打车。”
“哦，那着急吗？你先走吧？”赵一栗问道。
宋润洋低头看了一眼表，说道：“不急，就这么走吧。”
天已经几乎全黑，他们所在的城市难得有这样完全不被阴云遮盖的夜空，没有低矮的云层折射，天空难得呈现出一种纯正的深色，而不是暧昧的紫红。
赵一栗会使用“一个晴朗的晚上”来形容这样的天气，抬头就能看到一弯月亮挂在空中，月色皎洁。
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也曾相信过自己是个很特殊的存在——不然，怎么解释月亮是会一直跟她走的呢？
当然，后来她就知道了，每个人看月亮，都会产生这样的错觉——真相是，月亮平等地注视着每个人，它愿意把温柔和缓的光芒给所有人，但却不会跟着任何一个人走。
“今晚的月色还挺美的。”她突然听宋润洋说道。
“这句话可不能随便说哦。”赵一栗愣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不过，确实很不错，明天天气应该也很好。”
“为什么不能随便说？”她没想到宋润洋很有求知欲地提问，望向她的眼神是十足十的坦然。
“因为夏目漱石曾经说过，有句话应该翻译成‘今晚的月色真美’。”赵一栗偏过脸去躲开宋润洋的目光，她觉得自己的脸又开始泛红，但是她还是很尽责地科普道，“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层含义，但万一对方知道，你却没有那个意思，误会了就不好了。”
“但你放心，我不会误会的。”她说完赶紧说道，“所以我才提醒你嘛。”
“说来说去，赵一栗，”宋润洋说道，“你还是没有说，这句话到底对应了什么含义？”
他看向她：“你不说清楚，我以后还是不知道什么地方能用，什么地方不能用啊。”
赵一栗沉默，她觉得自己说不出口那个最简单直接的答案，也不想对他说“你回家自己搜索吧，网上肯定有”，便只能在沉默片刻后说道：“你以后……有了……心仪的姑娘，和她在月亮下面散步的时候，可以这样对她说。”
“就是这样。”她命令自己直视前方的路，“其他时候最好不要乱用。”
“这样啊，”她听宋润洋说道，“记住了。”
“但赵一栗，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美，”她听宋润洋又说了一句，一本正经中带着她熟悉的笑意，她把目光锁定在前路上，也就看不到他说这句话的表情，“这是事实，不是吗？”
她只能短促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加快了往车站走的脚步，为了遮掩肯定红起来的脸，她伸出手解散了马尾的发绳，让已经过肩的长发垂下来，尽量遮住了自己的脸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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