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宋润洋这次打电话过来精神明显比刚刚好多了,也没有咳嗽啥的,更听不出急症发作的虚弱,心里已经基本放心了,正准备告别,却听宋润洋问道:“那你呢,赵一栗?”“什么?”她没反应过来,“我怎么啦?”“今天是周末,你为什么能和在学校上课的楚湘遇到?”“哦!”她自然是用统一对外的说法回答道,“我今天和林婉婉约着吃饭看电影,她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嘛,我们就约在学校附近了。”“不过遇到楚湘确实挺巧的,”她由衷地说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已经在上竞赛课了。”
楚湘的话,让赵一栗坐在回家的公交车上纠结了一路。
她一边觉得宋润洋那么大个人了,生病肯定知道该怎么处理;一边又忍不住想,宋润洋身体很好,tຊ是不轻易生病的人,他是个情绪那么稳定的人,得难受到什么地步,才会直接上脸、甚至丢粉笔头啊?
这样的话,万一是什么发展很迅速的急性病怎么办?她脑子里的东西越转越离谱:宋润洋会不会自以为身体好、只打算回家休息,他家里又很可能没有大人在,如果一下子恶化到不清醒的地步了,也就没有办法打电话求救了,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怎么办?
赵一栗那个时候,是真的已经完全习惯于遇到事情先把它最糟糕的可能性给想象一遍,然后被那些极端的假设搞得焦虑不已。
在公交车上,她简直坐立难安,觉得要是完全不知道这件事也就罢了,她都从楚湘那里听说了状况却不问一句,万一宋润洋真的出了事,那她难辞其咎。
但是她已经太久没有直接打过宋润洋的电话了,犹豫了几下,她决定先给宋润洋发条消息,如果他一直不回,再尝试打电话。
“我听楚湘说你今天上竞赛课不舒服,现在好点儿了吗?有没有去医院呀?严重吗?”
赵一栗先打出了一连串的问号,读起来感觉不太对,她是谁啊?凭啥打听那么多啊?
于是她修改了一下:
“我今天在学校附近偶然遇到楚湘,她说你上课的时候因为不舒服早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帮她问问你,现在好些了吗?需不需要去医院?”
嗯,她对这个口吻很满意,把她自己摘得很干净,这个话题本来就是楚湘主动说的,她说是楚湘想知道这些事,那也应该没有错吧。
把消息发出去,她才拿钥匙开门,简单应答了父母几句之后就说外面太热了、她回房间换衣服。
先把吊带裙子从书包里拿出来抖一抖,还好没有皱,赵一栗把它放衣柜里挂好,才开始换睡裙,一边换一边留意着手机有没有提示音。
把衣服都放进脏衣篮了,还是一点儿回音都没有,赵一栗更担心了,她穿着睡裙爬到床上去,拿了个枕头抱在怀里,下了下决心,然后在通讯录里翻出了宋润洋的手机号,上一次的通话记录日期,久远到令人恍惚。
按下绿色的拨号键,赵一栗的耳朵里全是“嘀——嘀——”的通话等待音,对方没有挂断,也没有接听。
一直到自动挂断,赵一栗才放下电话,犹豫了一下,又拨了一次,还是和刚刚一样。
这是手机都不在身边吗?赵一栗想起,她电脑里从前帮班主任整理资料的时候,仿佛里面有宋润洋母亲的联系方式,如果宋润洋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她需不需要尝试联系他的母亲啊?
人命关天的,还是顾及什么脸面和闲话的时候吗?赵一栗觉得,就算最后只是虚惊一场——不,最好是她胡思乱想、闹个笑话,总比宋润洋生了重病好。
她拨过去第三个电话,准备这个电话还没有被接起来就要去开电脑,这次只过了几秒钟,电话就被接通了。
“谁啊?”
宋润洋在电话那头的语气好陌生,低沉沙哑,还带着一层明显的怒气,让赵一栗都呆住了一秒。
“对不起,呃,我是赵一栗。”她反应过来,宋润洋不知道换过多少个手机了,有可能根本就没有再存她的电话号码。
对面一下子没有说话,赵一栗听到了宋润洋的呼吸声,觉得他呼吸也比平时重,小心翼翼地说道:“是这样,我不是故意打扰你周末,今天我遇到楚湘,听她说——”
她听宋润洋突然轻咳了一声,然后是一阵床褥和衣料摩擦的声响,意识到他刚刚可能在睡觉。身体不舒服想睡一会儿很正常,她一下子后悔了,果然是她多管闲事了,连打三个电话过去,硬生生把人吵醒了,要是她也会有起床气。
“对不起,我是听楚湘说你上竞赛的时候不舒服,然后——”
“赵一栗,我待会儿给你打回来,”她的话被宋润洋给打断了,她听他又咳了一声。
“没事,就是我说问问你情况,这样我也好回楚湘——”
“我先——我先起床。”宋润洋在电话那头说道,“先挂了。”
电话不带一丝犹豫地被掐断了,赵一栗话都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连串的“嘟嘟”声。
她一下子感到心里闷闷的,本来今天就好累。她把手机丢到一旁去充电,抱着枕头蜷在了床上,这个动作让她比较有安全感,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眼睛闭上眯了几分钟。
想了想,她又把手机拿过来,打算编一条消息,结果添添改改,分成了几次发:
“对不起宋润洋,连打了三个电话过来打扰你休息。今天下午我遇到了楚湘,她说你竞赛课不舒服早退了,也不知道离开学校后去了哪里、到底生了什么病,我就想说帮她打听一下,没有别的意思。”
“我看楚湘挺担心你的,你看你和她直接回个消息或者电话吧,我就不在中间给你们传话啦,你也不用回我电话了,生病了就好好休息吧。”
“但如果你实在没有精神,和我发个消息,我帮你和楚湘说一下,也行的。”
其实她还想问,他到底哪里不舒服,比起在家待着要不要还是去医院看一眼,他父母很忙,家里会不会连一个照顾他的大人都没有。但是她最后还是把一个个问号都删光了。
无论是宋润洋今天接电话的语气,以及他匆匆挂电话的态度,都在提醒赵一栗,他们两个的关系现在真的就是最普通不过的同学,而同学的话……不需要知道那么多的。
“怎么出去玩一天还不开心呢?”被妈妈叫出去吃水果,赵一栗刚刚喝完一杯果汁才回来,自觉再吃多了晚上不好吃饭,所以只捡了个草莓塞嘴里。
“成天回家就一副闷闷不乐的哑巴样,也不知道谁惹你了。”她低头慢慢地嚼草莓时,听到父亲哼了一声。
“外面天气热,我穿多了,所以有点儿累。”她回答道,“玩得很开心,电影也好看。”
“高兴了之后就好好地去看书做题,你这个成绩不能一直那么波动,我都不说让你再考进年级前二十,你把前三十稳住行不行?”
“爸,考了那么多次,我就进过两次前三十。”赵一栗这个时候已经对这些对话感到了麻木,“我——我尽力稳住前五十。”
“我发现你是越大了反而心气越低了,是不是还挺满意现状的?你看看,从前初中的那个,你们班那个宋润洋基本都考不过你,现在人家基本次次都是年级第一,你滑哪里去了,不觉得丢脸吗?”
“不觉得,你说的是初一的事情,他成绩之后本来就是越来越好的,我和他拉开差距是再正常不过了。”赵一栗站起来,她觉得自己连晚饭的胃口都没有了,“我就这点儿能力,说过无数次了,爸,你把我往死里逼,就是让我去跳了楼,我大概也考不进年级前十,所以就先这样吧,行不行?”
赵一栗在那个时候已经掌握了一个武器,那就是那种暮气沉沉的、平静的谈论死亡的语调,这是一种容易让她的父亲闭嘴的态度——但这个武器也有副作用,那就是如果没有能够让他马上退缩,就会立刻带来一阵风暴。
今天她运气不错,赵一栗听到了房间里传来了电话的铃声,她无视了父母的眼神,直接往屋子里走去,并反手关上了门。
宋润洋还是把电话打来了,真是……够礼貌的,她一边想,一边坐在床沿上把电话接了起来。
“喂,宋润洋?”她依然习惯性地先开口,因为拿不准对方打电话过来要说什么,她声音很轻。
她听宋润洋说道:“我今天只是有些头疼,所以提前走了,不严重,睡了一觉已经没感觉了。”
赵一栗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她点点头,想起是在打电话,又赶紧说道:“嗯。”
宋润洋紧接着说道:“然后,你不需要和楚湘说任何事,我和她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就是最普通的同班同学。”
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根本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心中被勾连起的记忆让赵一栗一阵酸涩,又想到了老邢在扶梯上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替楚湘委屈,还是在为自己难过,小声说道:“人家楚湘在路上偶遇我,主动说到你病了,怎么也是女孩子对你的一份心,你就算没有……没有那方面的感觉,也不要说得那么直白吧。”
“传到人家耳朵里,多伤人家姑娘的心啊。”她这么一口气说完,又觉得好像在插手人家两个人的事情,赶紧找补道,“但就是,呃,这只是我作为旁观的,同学——”
“赵一栗,”宋润洋又打断了她,“事实是楚湘有我的各种联系方式,今天却没有给我发来任何消息询问我的状况。”
“事实tຊ是她从来没有私下和我表达过好感,她明确地和我说过,之前在当众说那些话,只是想用我去挡那些追她的男生,而在我和她直接表达了并不情愿帮她这个忙之后,她就再也没有那么说过了。”
“我本人,也不需要她来问我好不好、不希望她向我表达好感。”说完这些后,还没等赵一栗开口,宋润洋几乎没有间隔地补充道,“就是这样。”
赵一栗被宋润洋这一通话砸得有点儿懵,虽然还是不紧不慢的那种口吻、仿佛在隔着电话和她讲一道证明题,但赵一栗无端地觉得,这个话题让他心情不好。
“对不起,”她小心地道歉,作为当事人,介意不是事实的绯闻传言是很正常的事情,刚刚她的那些话,确实越界了,她其实说完基本就后悔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就胡乱发表意见,对不起。”
“我没有生气——只是如果你想知道我的事,那你直接来问我,何必去听其他人胡说八道。”
“以后不会了。”她赶紧保证,但心想她才不会主动凑上去问东问西。
她听宋润洋这次打电话过来精神明显比刚刚好多了,也没有咳嗽啥的,更听不出急症发作的虚弱,心里已经基本放心了,正准备告别,却听宋润洋问道:“那你呢,赵一栗?”
“什么?”她没反应过来,“我怎么啦?”
“今天是周末,你为什么能和在学校上课的楚湘遇到?”
“哦!”她自然是用统一对外的说法回答道,“我今天和林婉婉约着吃饭看电影,她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嘛,我们就约在学校附近了。”
“不过遇到楚湘确实挺巧的,”她由衷地说道,“我都不知道原来你们已经在上竞赛课了。”
对面一时间没有说什么,她看了看手机屏幕还是在“通话中”,便“喂”了一声:“宋润洋?”
她听宋润洋轻笑了一声:“和林婉婉?”
那笑声不知道为啥让她有些紧张,但下一秒,宋润洋就说道,“行吧,我这边有事,先挂了。”
又是干脆利落地直接掐断,赵一栗把手机从耳朵边拿下来,她从前和宋润洋打电话心情都会变好,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本来因为出去玩挺好的心情变差了。
“赵一栗!叫你吃饭没长耳朵吗!”她突然门外就传来了父亲的怒吼,意识到自己的发呆错过了妈妈叫吃晚饭的声音,“要叫你几声才叫得动你!”
“来了。”她平静地回答,把因为长时间通话而微微发烫的手机放在了睡裙的兜里,“刚刚在整理衣服,没有听见,对不起。”
周末转瞬即逝,哪怕他们的高中直到高三前都不会让学生们周末补课,但没有人觉得休息的时间是够用的,毕竟,春困秋乏夏疲冬倦,没有哪天是适合上课的,也没有哪天是不适合睡觉的。
赵一栗觉得,老邢仿佛被他的“失恋”打击得有点儿狠,他变得有点儿神经兮兮的。
但是这个神经兮兮的方向也太古怪了,周一的体育课之后,他就不停地绕着赵一栗念叨,他觉得自己好像惹了宋润洋不高兴。
老邢给出的所谓的“证据”,让赵一栗无语得都不想理会他。
据老邢说,周一体育课因为下雨,所以是在室内的体育场上课。
他们高中的室内体育场不算很大,但五脏俱全,羽毛球乒乓球篮球的场子各有两三个,他们自由活动解散得晚了点,篮球场都被外班占完了,所以一群男生就占了两个桌子打乒乓球。
赵一栗则是早早地去食堂坐着等开饭了,也就没有目击到老邢现在说的事情。
老邢这个人,体能菜得要命,身高也一般般,于体育上确实基本没有什么建树。
所以平时班里那些男生打篮球的时候,他从来不去凑热闹,他有固定的搭子打乒乓球,有时候女孩子们有兴致想打,他也会热心地当陪练,赵一栗和他打过几回,知道老邢水平也就那样。
雨天人多,为了让大家都能有的玩,定胜负的球数就要变少,老邢说的他们那天一场打七个球,谁先输四分就下场。
“宋润洋平时还会打网球的,乒乓球是桌上网球,他打得好也不奇怪吧,把你打下场就是针对你啦?”赵一栗都没听完就知道老邢肯定是被打得落花流水了,“好啦,别嘚吧了,下次我们找个台子慢慢打,你把我打得落花流水就高兴了,行不行?”
“这不是重点!你听我讲!”老邢皱着眉头拍桌子,不满地看着满不在乎挖大盘鸡吃的赵一栗,“我是那种输不起的人吗!我是觉得自己被明显的区别对待了!”
赵一栗叹了口气,一边用纸巾包吐出来的鸡骨头一边皱着眉示意老邢继续说。
“那谁不知道老宋打得好?他之前也打过啊,但是他对其他人都会让的,而且还会算着时间故意输掉,不会一直霸占一边的台子。你知道他今天是怎么对我的吗?”
赵一栗腹诽,她喜欢宋润洋四年,都没有在林婉婉谈论时用这种幽怨哀婉的口吻说起过宋润洋,一时间有点儿好笑,但她努力让自己露出了一点儿好奇的眼神,示意老邢继续往下讲。
“前三个球,刁钻得我根本就接不住,旋的方向和我预判的完全不一样,而且打一个变一个。”老邢一边说还一边比划,“第四个球,我终于用拍子给接到了打了回去,刚想着,哎,老宋还是给我留了一点儿面子,结果他下一秒直接把球给我猛抽过来,那力道,让我觉得他是想用拍子直接拍我脸上!”
“那是出界了,让了你一个没上桌的球呗?”赵一栗问道。
“没有!那个球还是擦了桌边一下,我一分没有得,零蛋下场了。”老邢闷闷地说,“我都没有看到那球飞哪里去了,找了半天也没有捡着,后来他们直接换了一颗新的继续打。”
赵一栗沉默了两秒,没忍住,还是指出:“老邢,这不还是你太菜了吗?”
“这,你怎么不懂呢不懂呢掌柜的!”老邢比划得更委屈了,“我说的不是技术,我说的是态度啊!老宋从来没有这么简单粗暴地把谁打下场过,为什么遇到我就要这样对我啊!我之后蹲旁边观察了半天,他对其他人,起码都要保证他们得一两分的!”
“那你自己回忆回忆,你是不是什么地方惹他了?”赵一栗虽然心里说,她从来没有见过宋润洋会刻意针对谁,但老邢毕竟“告白即失恋”了,最近也失去了和林婉婉共进午餐的机会,她决定在这个特殊的时期,包容一下老邢那颗脆弱敏感的少男之心。
“没有啊,你说我一个宅男,和他一个现充,八竿子打不着一起,我们两个在班上十天半个月也说不到三句话。”老邢冥思苦想地脸都皱成了一团,“掌柜的,这事儿你帮帮我吧,你看我老好人一个,突然让我发现我得罪了一尊大神,我还不知道为什么,班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不是让我睡不着觉吗?”
“我能帮你啥?”赵一栗觉得莫名其妙。
“你帮我问问老宋,行吗?你们初中多同班了三年,怎么说也比其他人熟一点儿吧?”老邢眼巴巴地看着赵一栗,“掌柜的,帮帮我吧,就帮我问一句。”
“我觉得你是想太多了。”赵一栗想要拒绝,“就是打一局乒乓球的事,不至于发散成这样,我知道婉婉拒绝你让你难过——”
“就是说啊我本来就那么难过了,生活还给我这样一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打击,我怎么承受得住,如果连你都不帮我,掌柜的——”
“别嚎了!”赵一栗被吵得脑袋发昏,当下只想让老邢把那张停不下来的嘴给闭上,“再多嚎一个字,都别想我帮你问!”
终于清净了,赵一栗感觉自己从胸中吐出了一口浊气。
得了她的承诺,老邢高兴了,开始狼吞虎咽地吃面前的拌饭,而赵一栗却觉得没有了什么胃口——这种她听着都觉得是老邢神经了的事,怎么拿去询问宋润洋啊!
就这样,她先拖了几天,但是很快又被老邢烦得受不了了。
赵一栗心里盘算了一下,感觉这事儿写成白纸黑字的短信会有种质问的味道,这肯定不是她的本意,打电话也显得好刻意——思索来思索去,在学校里找个机会随口问问宋润洋,似乎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如今和初中不一样了,她第一没有那个脸皮直接往宋润洋面前凑,第二也没有了什么尖子生交流学习的好借口去找他,宋润洋在班上人缘又好,成天身边都有不同的人,她找不到什么完全不引人注意的机会找他单独说几句。
烦死了,讨厌死了老邢!自己上卫生间的时候堵着宋润洋,和他来个男人间的一tຊ对一质问不行吗!
赵一栗在心里一边骂,一边绝望地意识到,她因为老邢这件事,又开始格外留意宋润洋成天的动态了,而且这事情对她来说轻车熟路,带着一种重操旧业的亲切感。
这种留意也让赵一栗发现,宋润洋原来并不是天天都走北门回家,他每周有几天会往南门走,像是去吃晚饭——可能也是什么竞赛训练吧,而且最近他还会先把校服换掉,穿上自己的衣服再出校门吃饭。
那几天正好是一阵降温,赵一栗每逢这种气温骤变必定小病一场,不会严重到发烧,但流鼻涕咳嗽长口腔溃疡都是例行公事。
这一次轮到了流鼻涕,虽然已经快好了,但她鼻尖还是白天被餐巾纸擦得红通通的,放学看到外面在飘雨,雨丝纤细但是很密,属于是刚刚开始不打伞走着觉得无所谓,但头发和衣服其实会很快就被淋湿的。
赵一栗的书包里无论什么季节都放着伞,所以突然下雨不会给她造成任何困扰,她直接撑着伞就走了。
路上,她下意识去在人群里找宋润洋,她前几天已经看到过他好几回了,但是最后都纠结了一阵,没有上去找他搭话。
赵一栗很容易就发现宋润洋,他本来就显眼,还在一群校服的学生里穿着一件深色的宽松薄外套,想看不到都难。
他没有打伞,赵一栗发现自己的脑子都还没有想明白,就已经小跑到他面前去了,嘴里一句话也没有想好,手就先把伞给他举了起来。
她不知道宋润洋是什么时候发现她靠近的,总之她刚刚举起伞,他就很自然地伸出手去把她的伞接了过去。
她的伞,是那种伞面不大的晴雨两用三折伞,伞面边沿有一圈薄薄的蕾丝花边,伞骨也很轻很细,是典型的女生用的款式,对于两个人来说显然不够用。
宋润洋把伞接过去之后,很妥帖地朝她站的地方靠了一步,伞也是尽量朝她的方向倾斜,这样她整个人就基本被雨淋不到了,他自己只堪堪遮住了脑袋。
“这个雨只是看起来小。”赵一栗说道,她看到宋润洋的外套肩膀都已经满是被雨水润湿的痕迹,头发上也挂了好些水珠,“你去旁边的文具店买一把伞吧?”
“我买点儿吃的就回学校去了,没事。”她听宋润洋回答,“包里有伞,只是没有带出来。”
“但是你头发都湿了,还要上课的话,很容易感冒的。”他们两个站在通向校门的路中央,赵一栗直觉很多人在留意他们这两个挡路的人,就看向了旁边的人行道,“那个,你去哪里买吃的,我把伞借你一段吧?”
“不是上课,马上不是篮球赛了吗,他们让每天放学训练一会儿,动起来是不会着凉的——今天在室内打,不是露天的。”宋润洋此时已经带着她让了一下自行车,“一起过去吧,顺路的,就公交车站边的便利店。”
赵一栗很少见宋润洋穿这种单薄的常服,他大概也是为了篮球赛训练才换的。
高中的校服和初中一样,有短袖和薄外套,学生们就是想穿自己的衣服也没有合适的借口,她没忍住,拿眼睛多瞟了宋润洋几眼,觉得不管是里面的运动衫还是外面的外套,都被他穿得好好看。
便利店不远,他们两个人就顺着篮球赛说了几句。宋润洋对赵一栗讲,前面几轮小组比赛都是占用中午休息的时间打,可能到时候,还需要麻烦她组织一下班里其他同学去观赛加油。
赵一栗就点头,篮球赛虽然被冯彬安排给了体育委员主要负责,但既然他们这些打球出力的队员专门要求了需要啦啦队,那她作为组织委员,肯定义不容辞。
到了店门口,赵一栗没有收伞,就站在门口等宋润洋,站在街沿下看着已经有一缕缕水珠成串滚落下来,心里想着,要不好人做到底,待会儿还是再打着伞把他送回去吧。
没过多久,她就看到宋润洋拎了一大口袋吃的出来,知道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吃一个三明治暂时垫一垫”的十二三岁的年纪,但看着里面还有那么多瓶水,也知道肯定是给所有参加篮球赛训练的人都带了东西。
“我给你送回去吧。”赵一栗见他像是要直接和她说再见了,说道,“正好,我有点儿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宋润洋也没有发表意见,只是一只手拎了袋子,一只手又从她手里把伞拿过去,赵一栗没拒绝,毕竟他们身高差距太大,她高举着手给他打伞着实吃力。
“嗯……就是,”又走了一会儿,赵一栗才含糊地问道,“老邢——就是范明臣啊,他……没有惹到你吧?”
宋润洋停下了脚步,赵一栗也跟着他手里的伞停下来,校门已经在能看到的地方了,但他们站的位置正好在一个转角,还挺偏的,赵一栗站内侧的墙角比较安心,宋润洋这么高又打着伞,不远处就算有学生路过,也应该看不到她。
干脆就在这里把老邢的神经问题问完得了,她想,便又引导性地询问道:“没有这回事,是吧?”
她听宋润洋开口:“为什么要这么问呢?”
呃,这个叫她怎么说啊?赵一栗自己都觉得老邢关于那场乒乓球的控诉十分无厘头。她很尴尬,也就看东看西、不好意思去直视宋润洋的眼睛,低下头说道:“反正我觉得就是没有什么事吧,你们平时又没有什么交集的地方。”
宋润洋缓缓地说道:“那你为什么想要知道原因呢?”
赵一栗一下子抬起头来,微微瞪大了眼睛,她感到了十足的惊讶:他们真的有事啊?
“不是,那个,宋润洋,”她赶紧替老邢说话,“你听我说,老邢他这个人,他——他嘴巴比脑子快,如果是说了什么冒犯到你了,那他真应该不是故意的,我替他向你道个歉,你别生气了。”
她听宋润洋又轻笑一声,和他之前挂她电话前的那声轻笑很像:“你和范明臣什么关系啊,就代表他和我道歉?”
我的天啊,老邢,你到底背地里干了什么破事啊,还一脸无辜地和我喊冤!赵一栗在心里已经把贴着老邢绰号的稻草人给扎了一针又一针,心想他下次无论再怎么发神经,她都不要帮这种忙了。
她那时候当然偏心偏到天边去,因为宋润洋在她心目中就是完全不会发火发脾气、主动找茬的人,所以她觉得,肯定是老邢先惹了事。
“我是老邢的好朋友啊,哥们嘛。”心里骂归骂,赵一栗在宋润洋面前还是拼命想说和,“宋润洋,就是,其实我不想过问的,因为你们男生的事情我又不太懂,但是老邢——范明臣真的很介意这件事,而且他说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我也是没有办——”
“所以,你还不是他女朋友吗?”宋润洋突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滔滔不绝。
“啊?”赵一栗愣了一下,然后拼命摇头,“不是不是!”
“也没有打算之后和他谈恋爱?”
“没有啊!”赵一栗被这么一带,差点都忘了刚刚在说什么,她不停地摆手,“我们一丁点那方面的关系都没有!”
“哦,对不起。”宋润洋的语气一下子放松下来,“因为班上的人平时当着你们的面开各种玩笑,我看你连反驳的意思都没有。”
“我反驳过啊,老邢也反驳过,但是说了几回,他们还是要乱说,再拼命撇清反而显得很心虚似的。”赵一栗顿了一下,后半句心理活动她藏了没有说——如果他们乱传她和老邢的事,那挖掘她初中喜欢宋润洋的事的概率就小了嘛。
“我们两个可清白了,前几天他想追姑娘,我还给他费劲巴拉地当了回红娘呢,就这关系,不能再纯了。”赵一栗解释,就算她不打算再为心里的这份喜欢付出任何行动,她也不希望宋润洋继续误会她和老邢在搞暧昧。
“这样啊。”她听宋润洋悠悠地说。
“你之前还对我说,有什么问题让我直接问你,别听别人胡说八道。”赵一栗鼓了鼓脸颊,“那你还不是听班里的人乱说,还说我呢!”
“对啊,我产生了疑问,所以我刚刚就直接问你了啊,”宋润洋笑起来,感觉他现在心情很好,慢条斯理地回复她,“我没有给你发各种短信,左一句‘范明臣托我问’,右一句‘范明臣想知道’,最后还来一句‘你要不直接给范明臣回个话,我就不打扰了’……不是吗?”
无言以对,赵一栗粗粗地喘了一口气,有种刚刚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埋了的感觉。
“那到底怎么回事嘛,”赵一栗终于把正事想了起来,“我也想不出老邢怎么能惹到你,他除了聒噪点儿,也没有什么别的毛病啊?”
“我不知道范明tຊ臣是怎么得出‘我和他有不愉快’这样的结论的,”宋润洋回答道,“如果他是说那天打球——我当时走神了,在想别的事,忘记了要让他,他要是很介意,我可以给他道歉。”
“哎……我就知道!”赵一栗磨了磨牙,松了口气,“没事,他就是最近比较脆弱,你也没有义务总是让人啊,我回去和他讲了,让他别多心就行了。”
突然一阵风吹过,赵一栗觉得有点儿冷,她吸了吸鼻子,干咳了一声。
“又感冒。”她听宋润洋叹气,他把手里装满了食物的袋子随手往地上一放,伸手进外套的兜里想掏什么,应该是掏餐巾纸——但是却掏出来了一个打火机。
赵一栗一愣,猛地抬起头来看向宋润洋,眼睛里重新充满震惊——随身携带打火机意味着什么,她还是知道的。
“这应该是之前我弟过生日啥的用过,阿姨收拾的时候疏忽了,没有拿出来就给洗了。”宋润洋立刻说道,“我没有抽烟。”
赵一栗抿了一下嘴唇,觉得这个理由很勉强,她知道哪怕是他们学校,也会有个别男生偷偷抽烟的,但是她确实没想过有一天能怀疑宋润洋有这个习惯。
“不信的话,你搜。”宋润洋摊开那只刚刚掏外套的手,“我身上没有烟。”
“哎,我什么都没有说,我也不是纪律委员。”赵一栗摆摆手,没忍住,她看着宋润洋的眼睛多嘴了一句,“而且你都这么说了,就算有也肯定被你藏好了,搜得到才奇怪。”
然后,她看宋润洋露出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与此同时,他朝她又走一步,伞之前就几乎都挡在赵一栗这里,他只遮了脑袋,随着他的动作,伞边沿的雨水往下落,有两滴直接落到了他的耳朵和脸颊连接的地方,然后慢慢地顺着脖子滑了下去。
赵一栗感觉自己的眼睛就像被锁定了视线一样,就这样怔怔地看着那两滴水珠慢慢地滑落,直到把宋润洋穿在外套里面的运动衫润湿出一点儿更深的颜色。
再抬头时,宋润洋已经弯腰更靠近她,这个动作让赵一栗条件反射地向后退,但是她身后是一堵被雨淋湿的墙,背还没有贴上她就隔着校服外套感受到了一阵寒意,让她只能站定在那里。
“那你闻,”宋润洋带着明显笑意的声音在她耳边,让她大脑一瞬间停止了运转,“赵一栗,我身上有烟味吗?”
赵一栗说不出她感冒了、什么都闻不出。
因为她分明闻到了来自他身上的、她十分熟悉的、昭示着她喜欢他所以才能闻到的神秘的香味,把她一下子笼罩在里面。
他们将近一年形同陌路,此刻他一下子靠过来,虽然没有近得很离谱、和他的口吻一样,是一个带着玩笑意味的距离,但也足够让她从脸颊一路红到脖子。
“没有,没有,行了吧!”赵一栗支支吾吾,反应过来之后紧张得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满脑子都是赶紧走人,也没管下没下雨,就要躲开宋润洋、往车站的方向跑。
跑出几步去,听宋润洋在她身后说:“赵一栗,你的伞还在我这里。”
她急急地转过身去取伞,也没有勇气抬头看宋润洋的表情,也忘记了之前说的“我把你送回去”的话,直接把伞从宋润洋手里抢过来,便一溜烟跑掉了。
感觉心都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她直到站在公交车站台上、开始甩伞上的水,都还觉得耳膜都被心跳震得发痛,回到家去,妈妈看着她的脸吓了一跳,还以为她是感冒加重开始发烧了。
“体温很正常呀。”看着女儿从胳肢窝里取出来的温度计,赵母有些奇怪的看着赵一栗,“你的脸怎么那么红啊?”
“公交车里特别挤,特别闷。”赵一栗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借口,“待会儿就好了,妈。”
但是没有,她晚上关上灯蜷在被窝里,稍微回想了一下放学时的事情,突然就感觉身上哪怕只盖了一层薄被子都好热,必须要把胳膊从被窝里拿出来才行。
“老邢,我明天找你算账!你今天可是睡好了吧!”翻来覆去睡不着,赵一栗气得爬起来半夜给老邢发消息,“你给我把脖子洗干净好好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