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叔看着马老爷整装待发,再看看外边还昏沉沉的天边,小声劝道:“老爷,这天还没亮呢,您要不再眯一会,这会子起来也没什么事可做的。”“你懂什么,现在也有寅时了,我幼时在这个时辰早就起来温书了。”马老爷轻哼一声,“老三家那五个不是都上了学堂吗?给他们花着大把束脩,却如此惫懒,一日之计在于晨,就该晨兴夜寐才是,他们却是睡到日上三竿不起,这书都读到哪里去,我非得给他们改正过来才行,你快去把他们都叫起来。”
马老爷第二日便起了个大早,由津叔伺候他穿衣洗漱喝早茶。
津叔看着马老爷整装待发,再看看外边还昏沉沉的天边,小声劝道:“老爷,这天还没亮呢,您要不再眯一会,这会子起来也没什么事可做的。”
“你懂什么,现在也有寅时了,我幼时在这个时辰早就起来温书了。”马老爷轻哼一声,“老三家那五个不是都上了学堂吗?给他们花着大把束脩,却如此惫懒,一日之计在于晨,就该晨兴夜寐才是,他们却是睡到日上三竿不起,这书都读到哪里去,我非得给他们改正过来才行,你快去把他们都叫起来。”
“如今是冬假,不用上学堂,孩子们睡晚一些也不要紧呀。”
马老爷将拐杖敲得咚咚响:“快去!”
津叔无奈点头应了,刚端起烛火打开门,就被门口站着的黑色高大身影吓一跳:“哎哟,是大余啊,怎么来得这么早?”
马大余笑眯眯的进门来,说道:“早啊津叔,我来给爹请安来了。”
马老爷昨晚被三儿子拉着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闹得脑瓜子嗡嗡声直扑腾,看见他就感觉有一堆苍蝇在自己耳边转,这会子自然没好气:“你来这么早做什么?”
“爹也知道现在很早啊?”马大余自己坐下来倒了一杯热茶,“知道您头一晚不习惯,肯定睡得不好,儿子特地起个大早来陪您说说话,解解闷儿。”
“我不需要你陪,你话多太密。”马老爷嫌弃道,tຊ“去把你几个儿女喊起来,听我给他们温书念字是正经。”
马大余却说道:“睡都睡不饱,没有精神哪还有心思听得进去书。上学时已经够折腾了,放假我便让他们睡到自然醒,也不晚,天亮也就醒了,爹你先用了早饭再说吧,不必叫他们。”
“就是你这般惯着,孩子们才如此偷懒不长进,这还有个读书的样吗!”
“怎么没有了,他们五个上学时可从未叫人催过赶过,都是自觉的很。在学堂里也乖,也未曾给先生添麻烦,有阿毅身为大哥以身作则,孩子们每日都在屋里一块看书练字,爹你又不是没看到。”
以往阿锋和四顺还会有厌烦书本的时候,但如今有妹妹摆在面前的聪明伶俐,又有阿毅这个大哥苦口婆心的殷殷相劝,如今也是静下心来,一天调皮捣蛋下来也有一两个时辰能仔细翻翻书练练字。
五个孩子围坐一块,阿毅与灵均逐一给阿锋念字讲解,面对阿锋的抓耳挠腮从不烦躁,二芳则是抓着小弟的手一字一笔的教他写字,偶尔抬头与灵均斗上两句嘴,场面热闹温馨的连庄娘子都忍不住驻足观看一会,没过一会就送茶送点心的,马大余更是看在眼里,欢喜在心里。
就从这点来讲,没人能说他儿女半点不好,他亲爹也不行。
“哼,几个孩子在一起坐着,谁知道他们是在玩闹还是真心看书的?非得有个人在一旁督促他们才知道怕的。”马老爷并不打算就此打住他要展示的威严,“我既过来了,孩子们的学习便由我来看着,若我发现哪个读的不好,没有天赋,早些省了那个束脩算了。”
“孩子若要读,我这个当爹自然是要供着,哪怕读不出个门道来,识字明理也是好的。”马大余瞅他爹一眼,心里微微冷笑,“爹您当年不就是这样劝小弟读书的么?怎么到了孙子孙女们这儿来却成浪费了。”
马老爷闻言一噎,半晌才回道:“你小弟是有几分读书天赋的,就是人懒惰些,我是怕他失了天赋,才这般劝导罢了。”
马大余好笑道:“小弟十五岁才上了内舍,两次院试皆不过,若不是后面要议亲了,弟妹娘家要求他找门营生干,好好当起一个家,爹该不会要因为那两分天赋,让小弟读到天荒地乱去吧?”
马老爷最偏心小儿子,闻言瞪起双眼,不满道:“什么话,若是你弟妹娘家多允个两三年,以当时你小弟的天资聪颖,勤奋刻苦,定能快快中举!原是他们没有远见,害得他如今只能在商行里当掌柜学徒,日夜受人管教,呼来喝去的,如此辛苦!”
马大余听着老爹那股心疼劲儿,心里颇为不是滋味,小弟原就受爹偏疼宠爱,小的时候只用一心读书,什么都不用做,读不好便直接议亲成婚,工作上又有妻子娘家帮顾,虽还是学徒,但那掌柜家里无儿无女,自是把他这个徒弟当自家人看待,哪一日得了时机便能空手继承一家商行。
大哥当兵受过伤,自己赤手空拳的支撑起一家酒馆,其中辛苦不言而喻,却不见爹一点心疼,只顾惜着从未受过波折的小弟。
........罢了,有些人似乎天生就有不用操心的好运气,小弟大抵就是如此。
“如此,也麻烦爹对孩子们多些耐心吧。”马大余不想多说,直接下决定,“爹若要看顾孩子们学习自然好,但在我家,没有悬梁刺股或是废寝忘食的读书习惯,一切以一个好的精神身体为重。不必让津叔去叫了,等孩子们醒了,再看他们愿不愿意吧。”
马老爷气得扔了茶盏:“岂有此理,哪有长辈教导,还要看小辈们愿不愿意的道理!”
马大余却是淡淡道:“爹在大哥家和小弟家没有如此要求,为何偏偏对着我那几个儿女如此严苛?要说在上学的孙子孙女,他们两家不也有吗?”
提到这点马老爷起了点心虚,他总不能说他对这两家有所偏颇,所以并没有抖这个威风吧。
“他们家的孩子,自有他们自己父母管教着,我不是怕你在外忙活,顾及不到家里,你那媳妇又和他们不是亲的,焉知私下是不是薄待了他们......”
“爹,你看不顺眼我也就罢,不能这般说想容。”马大余直视亲爹,眼神凌厉,“在我这里,没有比想容更好的女人,她是我要娶的,也是我要爱护的,在我面前说她不好便是在说我不对。您要是在孩子面前也这样口无遮拦,别怪儿子翻脸。”
“你居然为了一个女人这么和你爹说话,我也是担心你!”
“想容不是什么女人,她是我的妻子。我说的话没什么不对。”
说到此处,马大余的笑容带了两分冷意:“还有爹的这份疼爱之心来的倒是真晚。当初娘要替我照顾那两个小的,我怎么听说您让我自己担着,不该给长辈添麻烦才是。”
马大余当然明白为何,当时爹娘正住在小弟家,弟妹要娘帮忙照顾孩子,自然不愿意接他的孩子去照顾,爹只一心偏心小弟一家,连他的孩子都视若无睹。
难为他娘,人赶不过来,只能四处拜托人带东西过来给他。
马老爷勉强瞪眼撑起威严:“你这是怪你爹?”
马大余凉凉道:“儿子不敢,只是就如爹所说,不该给长辈添麻烦才是孝道。既如此,儿子如何管几个孩子也不劳爹操心,我和想容自会管教好的。”
马大余将茶盏扶好,不由分说道:“您还是省省心保养身子吧。津叔,我那有客人送的几包庐山云雾,喝起来平静养气,缓和心神是最好的,劳你等会给爹泡上。”
“哎,是。”
马大余说罢起身,像是秉公办事那般客气道:“孩子们醒了才开饭,爹饮了茶,再眯一会吧。”
看着三儿子头也不回的离去,马老爷只觉得这心口蹦跳个不停,手脚软绵,忍了半晌怒道:“好啊这个老三,他是吃了什么药了敢在我面前这般张狂不敬,他以前也不这样.......肯定是他那个新媳妇挑唆的,我就知道这改嫁过来的女人没安好心!”
“老爷,轻声些,这大早上的要是给人听去了,多不好......”
宋灵均抱着胳膊站在窗户下,已经听了个清清楚楚。
她只是路过上了个茅厕,脑子还没清楚呢就听到马老爷大清早的污蔑她娘,顿时一个激灵,拧眉看向紧闭的屋门。
嘿这小老头,还越发得寸进尺了。
制不了自己的儿子,就全都怪到儿媳身上去,软柿子真是到哪都要被人捏。
宋灵均想着不妥,便跑到正屋里去,马大余坐在桌边和正在梳妆的庄娘子说话。
“爹,你刚和祖父说什么了,祖父说娘的坏话来着,给我听到了。”宋灵均一进门就往马大余身上爬。
马大余见小女儿身着单薄,将她拎到床上用被子包好,闻言皱眉问道:“说什么了?”
宋灵均鹦鹉学舌般将马老爷的话复述一遍。
马大余听完脸色果然阴沉,就要出门去,庄娘子忙上前将他拉回来,脸上却有一丝偷笑,马大余看着奇道:“娘子,你笑什么?你不生气吗?”
庄娘子抿抿嘴唇,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又突然有了一点得意,她说道:“爹觉得我能挑唆你,便是认为我有这个本事......常给人说我性子软绵,还是第一次有人说我没安好心,我、我怎么觉得爹是在夸我呢?”
她庄想容也有二十来岁的人了,还是第一次有人这般疑她,多年来别人总是看轻她居多,冷不丁听到这样的评价,她居然感到些许兴奋。
马大余听着目瞪口呆,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家娘子居然会这般异想天开,给人评价没安好心是什么好事吗?
宋灵均摸着下巴,对马大余感慨道:“爹,娘就是那种好女人当够了,偶尔也想当当坏女人调节身心和夫妻感情的,你往后有福了。”
“坏丫头。”庄娘子一指头将女儿戳回棉被里,回身对马大余道,“你别去找爹,我刚嫁来时,听到的那些话可比这两句还要难听百倍,不也都过来了。”
马大余听着更不乐意了:“如今谁不知道你贤德,外面不相干的人也就罢了,爹只是自家人是自家长辈,明明见着咱们日子过好了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可见对你成见颇深,不行,我不能忍爹这般说你。”
庄娘子又把丈夫扯回来,拉他坐下,细心劝道:“爹这般说我,也是因为不了解我罢了,毕竟我嫁进来后也没有在公婆跟前侍奉过,尽过儿媳孝道,爹耳朵心里自然还留存着之前那些个流言蜚语。正巧爹过来住了,好好相处一段时日,爹不就明白之前对我是一番误会了么?”
见自家tຊ娘子还是好性,马大余不免担心道:“我爹那性格,只怕不容易,且他一定会挑出许多规矩来治你,再能承受的人都不一定能讨得他的好,何况一个孝字压死人,我这个儿子都不容易,就别说你当儿媳的。娘子,不是我不相信你一番赤诚,而是很没必要去受这个罪。”
马大余大约是想起了前头的亡妻,心里更加懊悔不好受,他此时宁愿去跟他爹闹翻,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总归要让我试试啊,这还有足足一年呢,大嫂和弟妹都顺顺利利的,没道理我会做不好。”
庄娘子明白丈夫的的忧心,也感激他的改正,但她也不想被妯娌们看低,更不想让丈夫被兄弟指责不孝,他们夫妻同心一体,更该一起面对这个难题。
何况,庄娘子也不是头一回当儿媳了,她自有她应付的法子。
“大余哥,你就信我吧,我心里头有个法子,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可能还要你受些委屈,但我想做。”
马大余哪里能抵得住妻子的软言软语,说道:“我受些委屈算什么,我早该得到惩罚了!你要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只是你没有面对过爹的难缠,我是真怕你受伤。”
“我总得迈出这一步啊,我是爹娘的儿媳,是你的妻子,是孩子们的娘,总有你护着,就没办法担起这个家来。”
庄娘子说着朝躺在床上做贵妃状的小女儿努努嘴:“况且这不还有一个小聪明鬼帮我忙呢吧。”
“这位美丽的娘子,你这不就问对人了?”宋灵均挑挑眉,捻了捻不存在的胡子,“要我出马,非得十串糖葫芦才能一谈,否则没戏。”
“坏丫头,敢在你娘这里狮子大开口,两串最多了,小心长蛀牙,疼得你哎哎叫!”庄娘子一扯被子,把女儿跟个陀螺似的掀到枕头上去。
“我早晚都用牙粉仔细刷过了,就你乌鸦嘴。”宋灵均龇牙,“要人家出主意还这样咒人家,没有这样的买卖,你自个儿想办法去。”
“哟,你这口小牙齿还精贵的不得了了,早晚都用牙粉,你也不想想谁能惯你这个毛病,牙粉又是谁给你买的?”
庄娘子将企图逃跑的女儿抓进怀里,捏着她的腮帮子笑道:“快给娘看看你的牙齿长成什么样了,瞧着倒还不错,怎么平常啃肉啃排骨就是要比你哥姐慢一些呢,就这口小糯米牙还敢跟你娘讨价还价,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说着埋头在女儿脖颈间就是一顿左右乱蹭,宋灵均哪里抵得住这个,扑腾着手脚咯咯直笑,母女俩没一会就闹得头发散乱,脸蛋红润。
马大余在一旁看着眼热,无奈他粗手粗脚的不好参与进去。
等闹够了,宋灵均喘着粗气,一边扒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她笑道:“娘,我大概知道你要怎么做了,对你这性子而言,能想出这个法子来也就算是有进步了。”
“你再给娘出出主意?”
“你上街买菜,或是闲暇消食时,都会出门与罗伯母,或者与哪家的伯母婶婶嫂嫂站在一处说话聊天不是吗?”
“啊,不就是碰上了,停下来聊两句家常嘛。”
“虽说是家里长短,但内容可都是每家每户里过活的真实情况,例如哪家男人成天的不着家,哪家女人成天的抱怨天抱怨地,哪家的孩子不听话,或是哪家的婆母刻薄不好相处,不都是你们口口传出来的嘛?”
“你的意思......”
“你都做好受委屈的打算,那就再闹大一点嘛。祖父这样的人,最是好脸面。他家里家外的,定然是两副面孔。”宋灵均笑吟吟道,“若是给邻居旁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偏心又小心眼,还刻薄儿子儿媳孙子孙女的人,你说他会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