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问从病房里出来的主治医生:“她总是醒了很快又继续睡,好像一直没有清醒过来,问的话也不回答,是不是有其他的情况?”“她情况比较复杂,头部外伤不要紧,但……具体的我和家属说过了,你们可以沟通。现在能做的就是和她多说说话,尽量让她及时醒过来,不然病人容易陷入休克,甚至是植物人的状态。”“怎么会这样?外伤怎么会变成植物人呢?”“人的大脑结构复杂,目前虽然没有看到其他伤口,也不排除有未检出的出血或者其他情况。”
她坐上白色的保时捷,看到对面车位已经落灰的DBS心突然冷了一下,像是被人从衣领里丢了一掊雪,嘴唇动了动,低头扣上自己的安全带。
陆启昭大概是没住在这边了,从来没见过他回来,车也停在车位上没有挪动过,下雪天其他的车位上都雪水,只有那几辆车还干干净净。
徐向景在副驾接了个电话,大概还是一些法律委托的细则。
“你之前是不是还免费帮人做法律顾问?”
“你怎么知道的?”
这条路还算空旷,几个路口都是顺利的绿灯通过。
“听人说的,你这样不太安全,如果被那些人知道了,你会很危险。”
“没事,我不出面,就是帮他们整理一下资料和法条,指条明路,总好过看着他们有冤无处诉。”
“那你注意安全,必要的时候配个保镖。”
“怎么突然关心我?”
“我怕……”
一个蓝色的气球突然从人行道被吹了下来,紧接着一个小男孩儿跟着跑到车前,沈南桑原本要直行通过这个绿灯,出于下意识踩下刹车猛地向左打方向盘。
“砰!”
伴随着轮胎抓地的嘶吼,一声巨响下,白色的保时捷撞上了左侧车道呼啸而过的货车——
“砰——”
刹车不及,货车的后轮再次弹开保时捷车头,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
“阿娇?”
副驾的徐向景被气囊弹得出现了短暂的晕眩,手探向了驾驶室,看到了气囊上的一片刺眼的血迹。
整辆车的左侧车头和车门都已经变形,主驾驶上的沈南桑被安全带勒着,垂着正在流血的额头,血色如同阳光下的雪正在渐渐从她皮肤上消退。
“阿娇?”
剧烈疼痛从头和腹部传来,温热的血流进眼睛里,视线里都是一片模糊的鲜红色,回音传到耳中,她张嘴想回应点什么,可没有力气,整个人陷入了昏迷的混沌之中。
路边有车停了下来,男人先打开车门将徐向景先从车里拽了出来。
他跌在柏油路面上,焦急地向着众人说:“她头在流血!救她,先救她!”
“你先出来,货车的油箱在漏油!快!”
“车门变形了,从副驾把她抱出来。”
交警的巡逻车也停了下来,火速连同几个路人合力把沈南桑从车里抬了出来转移出来。徐向景头疼欲裂,想去看看她的伤势,结果先看到的是她从额头上流到外套上的血,染红了脸颊、脖子还有白色衬衫。
徐向景颤抖着手坐上了交警车的后座,惊魂未定之中抱紧了沈南桑的脑袋,懊悔地说:“我就不应该让你送我的。”
血流淌进眼中,连睫毛都被染红,她捂着跟没有外伤却异常疼痛的肚子浑身战栗,大口地喘着气,死死抓住了徐向景的外套,艰难地一个一个字往外挤:“我……好像,有点,不对劲。”
“你看她的腿是不是受伤了?也一直在流血。”副驾的女交警提醒。
徐向景掀起外套下摆,深色的牛仔裤上是一大片的暗红色血迹,可肉眼并没有看到伤口,他顿时明白过来她的话。
“你……”
“先别让人知道。”
她攥紧了徐向景的袖口,说完这句话,就彻底地晕了过去。
交警载着她赶往了离事发地六百米的私立仁心医院,副驾驶的人先冲进去叫人拿出了担架将沈南桑推进了急救室。
徐向景捧着一手的血站在急救室门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先要将信息事情控制住,不能让信息泄露,叫她的经纪公司过来处理记者……对,然后……港城那边一定不能知道,老人本来身体就不好了,不能再受刺激了。
徐向景逐个地打完电话,这才像是虚脱一样,靠在了墙上,悔恨地捂住了眼睛。
躺在手术台上的沈南桑,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沉了,还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一条很长很长的通道,好像是沈书白当初的那个工作室。她沿着这条路一直一直走,就能看到沈书白站在录音棚里,戴着耳机对她招手。
“阿娇,放学了吗?哦……今天是周末啊,明天想不想去看大熊猫啊?”
她倚着门,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爹地,我好痛啊……”
她捂着胸口,又觉得疼的是小腹,可挪开手,心就像是漏了一个巨大的洞,痛得她站不起来了,蹲在地方地上不停地喊痛。
“阿娇!阿娇!”
“桑桑?醒醒,醒过来!”
背后有人在喊她的名字,有恍惚像天外来音。她抱着肩膀想要回头去看看,可是沈书白抱住了她,拍拍她的肩膀小声安慰她:“唔痛啦,爹地陪你去买糖,陪你打球好不好?”
“好啊。”
病房外,蔡恒按断了今天第七十二家媒体打来的电话,烦躁地捏紧了拳头。
本来这场车祸经过的路段人并不多,现场的照片、视频距离也远,有人认出了她,却没有证据,所以只是小范围的“网传”,连个热搜都没上,也没几个人相信——毕竟《青春秀》的新一季正常播放了。
但老白工作室闻风而动找了三天,还是找到了一张正脸照,虽然模糊,可关注老白的人数众多,照片一发出来,网友都在艾特沈南桑工作室出来“辟谣”。
蔡恒本来也是想瞒着的,但现在,人还没彻底清醒,媒体骚扰不停,他彻底兜不住了。
老胡问从病房里出来的主治医生:“她总是醒了很快又继续睡,好像一直没有清醒过来,问的话也不回答,是不是有其他的情况?”
“她情况比较复杂,头部外伤不要紧,但……具体的我和家属说过了,你们可以沟通。现在能做的就是和她多说说话,尽量让她及时醒过来,不然病人容易陷入休克,甚至是植物人的状态。”
“怎么会这样?外伤怎么会变成植物人呢?”
“人的大脑结构复杂,目前虽然没有看到其他伤口,也不排除有未检出的出血或者其他情况。”
医生照例巡房之后离开,蔡恒计划先向外部报平安,公布沈南桑只是“脑震荡加轻微外伤”,并且澄清那些关于“酒驾”的污蔑,还要原本计划的通告只能作罢,他一个一个打电话去给品牌方、项目组道歉,延迟活动时间。
官方监控里,沈南桑是为了避开突然闯红灯的小孩才撞上货车,没人道歉,那些人转而开始人肉、攻击事后逃离现场的小孩和他的父母。
风评扭转,但问徐向景的人越来越多,他的电话也被打到没电。
“醒了醒了!”
看她又睁开眼睛,灵灵很高兴。可沈南桑她看着天花板上的灯带,疼得受不了了,蜷缩在了一起,可是靠呼吸机带来的氧气似乎不足够让她表达,动了动嘴唇,又重新昏睡了过去。
这一次,她没有再梦到沈书白,她梦到了陆启昭,梦到她参加婚礼,主角是陆启昭和一个女人,看不清脸的女人,他们一起宣誓,交换戒指,在宾客们艳羡祝福的掌声里接吻。
她拼命地挥手阻止,但是没有一个人看到她,任由她喊破了嗓子,陆启昭也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抱着他的新娘。
之后她一直都是昏昏沉沉地偶尔醒来也只是几分钟,似乎除了疼就没有其他感官,梦里也一直在挣扎,手蜷成拳用力过猛,输液管里在回血。
徐向景说奶奶打电话,他自作主张接了,说你在大陆参加活动很忙没空接电话,不用担心。
她闭两下眼睛,点头表示知道。
所有人都离开病房之后,只有徐向景坐在那里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睛。
“你感觉怎样?”
“我怎么了?”
徐向景视线躲闪了那么一刻,再开口的时候不自觉地用裹着纱布的手捂住了眼睛:“外伤来的,你别要担心。”
“我自己能感觉到,你别骗我。”
他捂着脸在病床边哭得不能自已,很戏剧的一幕,沈南桑想笑,但怎么都扬不起嘴角。
“对不起……要是那天我不让你送我,就不会这样……”
“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你真的是个林黛玉啊……”
“医生说,你怀孕八周,因为车祸才会流产……对不住……”
身体的疼痛其实早就给过她暗示了,她只是需要一个确认,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缺氧一般的窒息如潮水涌来,掐住了她的脖子。
她只能望着天花板感受液体一点一点地注入自己的身体,可好像身体里那个坏死的,被挖掉的空洞还存在,还在不停地蚕食她的意志。
“对不住……”
她合眼,面如死灰。
从转醒开始,她的状态开始好转,营养通过输液管进入她的四肢百骸,脸色逐渐红润,也能按医生说的适当下床活动。
难得有一个暖晴天,徐向景拉着她下楼晒太阳。
她没想到会在电梯里遇到陆启昭。
快两个月没见过的人穿着黑色西装站在电tຊ梯里,被人群挡住却从不会被淹没,仍旧是那个一眼就会被注意到的人,但身上的距离感比之前更重了。
他的视线在碰到电梯外的沈南桑时,周身好像凝着千年不化的冰雪,就连看一眼,都像是带着帝都十二月的风。
“南桑?徐律师?快进来吧。”挺着大肚子的司瑜对着门外的她们两个人招招手。
中间那位头发斑白的老夫人笑容和蔼:“是小鱼儿的朋友?快进来吧,站得下的。”
老人说完,电梯里的人自动调整了站位,给她们两个留出了空隙。也让她从冰冷的电梯墙面上看到了自己,一身粉色条纹病号服,额头上蒙着纱布,大病未愈的脸色像是蒙着一层灰。
她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被徐向景拉进了电梯里。
司瑜回头往陆启昭的方向看了一眼,握住了沈南桑的手:“我们来陪奶奶体检,刚想送奶奶上车之后去看你。”
“我没事儿。”她低头看着司瑜隆起的小腹,呼吸略微重了一点,除了徐向景谁都没发现异常。
“那就好。”司瑜侧身向老太太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徐律师,还有南桑,她可是我们特地从国外请回来的,奶奶,您看她像不像那些油画里走出来的美人儿?”
“嗯,是大帅哥、大美女。”老太太眼神很好,笑着问,“小姑娘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
“不要紧的,我马上就出院了。”
“嗯,要是你有空来家里玩儿。我就喜欢和你们这些年轻人聊天儿,觉着自个儿也年轻了。”
沈南桑局促地点头。
恰好这个时候电梯门打开了,沈南桑和徐向景侧身让老太太一行先走。司瑜还拍了拍她的手臂,眼神惋惜。
沈南桑客气地和老太太告别:“我们还有事,就不打扰您了。”
“去吧去吧,有空一定来家里玩。”
“嗯。”
徐向景还想说点什么,她预感不是什么好话,一把拽着他往医院后花园的方向走。
老太太看着他们的背影,回头看了看陆启昭的脸色:“她和她那位男朋友看着,倒不是很般配。”
“奶奶,那不是人家男朋友,是朋友。”司瑜解释,“是律师,两个都是港城人,一起长大的朋友。”
“青梅竹马?”老太太也爱八卦,别有深意地说,“都说后来者居上,启昭啊,你怎么没占住优势?”
这下在场的人都知道老太太原来看出来了,连陆启棠都明目张胆地揶揄了陆启昭一眼。
“怎么?都以为我认不出来?我眼睛好着呢。之前看过照片我就记得了,嗯……我们老三的眼光好,像我。”老太太得意地笑,拍了拍陆启昭的手,“待会儿和我仔细说说,怎么闹得不高兴了?”
司瑜立刻说:“您可不能一个人听,也让我听听呀。”
“你也不知道?还说过年的时候带来家里呢,我红包都准备好了,结果没信儿了。”老太太淘气地打陆启昭的手,“怎么回事儿?”
陆启昭拿老人家没办法:“您不是说往事不可追,这是干什么呢?”
“我还说过男孩子要气量大,肚里能撑船。”老太太瞪他,“我看着是个眼神干净、漂漂亮亮的好姑娘。你闹什么脾气?”
“您就见过一回就知道了?”
“我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都多,你倒是怀疑起你奶奶我来了?”
陆启昭摇摇头不回答。
“你都多大的人了,不许小气。”
“您别操心了,我心里有数。”
老太太“嗯?”一声,抬起头看他:“有数儿?”
“现在大哥当甩手掌柜,事情都丢给我,我当然得有数。”
“没跟你说这个。”
“知道知道,您省省心,等司瑜的孩子生下来您就有的忙了。”
陆启昭送老太太上了车,在原地停了一会儿之后折返回到了医院的花园。
他绕过柱子看到她坐在太阳下,几乎透明的皮肤下没有一丝血色,头发和身后的凛冬树枝一样枯燥。
“你这样子就像下一秒要升天了。”
“滚开。”
廖佳薇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拿着毯子给她披在腿上:“虽然是外伤,可我看你脸色不太好,都一周了,还这么苍白?”
徐向景说:“我们刚遇到陆启昭了,她吓的脸色都白了吧。”
“你们的事儿……”
“停,能先别提吗?让我清净地晒个太阳。”
清净。
或许她现在不需要自己了吧。
他脚步没有再往前,而是在这冬日阳光下,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