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练忍不住冷笑一声:“都炸成这样了,怎么看出来是白川。”“陆少爷!”中岛红着眼睛宣泄不满,“请你对白川长官放尊重一点!”陆霄练刚要回击,方青黛适时挽起了他的手臂,挤上前来化解中岛的愤怒:“中岛先生说的是,我替陆少爷道个歉,逝者已矣,自当谨言慎行。”程墨被吓了一跳,他了解自家少爷,陆霄练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旁人多管闲事。方青黛横插这一手,让陆霄练被中岛折了面子,按陆霄练的脾气,这会儿子弹都该击穿方青黛的眉心了。
窗外不断有烟花升空,映得上海的暗夜亮如白昼。方青黛一直把那块手表拿在眼前,紧紧盯着表针缓慢而规律地转动。
于公,她怕陆霄练出事,怕会失去一个愿意坚守上海的人;于私,她也不愿陆霄练死在诸如汪啸林那样的汉奸,抑或诸如格兰特那样的侵略者手里。
她恨陆霄练,但在家国共同的敌人面前,陆霄练也是她所敬重的盟友。
分针转过半圈,眼看就要十点半,外面的爆炸声却突然归于一片沉寂。
是行动结束了。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霎时屏住了呼吸,也就是在这一刹那,洗手间的门悄然弹开。
方青黛不等外面的人推门进来,一把拽着把手将门扯开。陆霄练站得离门很近,她一步迈过去,就几乎撞进他的怀里。她焦急地上下打量他:
“你没事吧?”
陆霄练则平静得多,站在那里任她看,甚至还张开双臂配合她,有闲情逸致跟她开玩笑:
“好好看看,是不是缺胳膊少腿儿了。”
方青黛确认他安然无恙后,紧绷的神经松了下来,她背靠着墙壁长舒一口气,多庆幸地喃喃自语:
“没事就好……”
“陆少爷!”
盛大小姐的声音自走廊转角的另一侧传来,陆霄练不待方青黛反应,竟猛地将她按在墙上,反手扣住她手腕,颔首紧贴在她颈侧。
温热气息喷洒在耳根,方青黛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距离太近,陆霄练的心跳在她耳畔激荡,一下下敲击着她的呼吸。
她一张脸涨得通红,局促地攥紧了双拳。她想逃,但盛大小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便不敢挣扎,就别别扭扭地凭陆霄练“欺负”。
盛大小姐转过弯来,抬眼就瞧见他们二人在这走廊里旁若无人的起腻,一时也被震得没脾气:
“哟,我说二位怎么在这儿就……这也太急了!”
陆霄练故作一副意犹未尽之态,缓缓直起身,拇指揩了一把唇角。方青黛以为终于能缓口气,却不想才抽身出来,就又被陆霄练揽入臂弯。
“盛大小姐,”陆霄练微仰着头,温香软玉抱了满怀,一副桀骜的纨绔做派,“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别耽误我今晚的好事。”
他言罢,拥着方青黛便要转身离开,盛大小姐倒也不拦,眼瞅着他们走出去几步,数名保镖蓦地冲出来挡在前路。陆霄练放开方青黛,一只手摸进怀里似要掏枪。他回头看向盛大小姐,眉梢一挑:
“百乐门这是什么规矩。”
盛大小姐不卑不亢,脸上还带着周到礼貌的微笑:
“陆少爷的好事今晚怕是办不成了,二楼包厢,苏警长有请。”
苏君皓?
方青黛心里那股不祥的预感越发深刻。
英租界警署的警长,在新开张的百乐门主持大局,多半是出了命案。
而这命案,多半与陆霄练有关。
他们跟随盛大小姐来至二楼包厢,还没进去,一股刺鼻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陆霄练特意将方青黛挡在身后,他的身材高大,能将方青黛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完全看不见那间包厢内的惨状。
方青黛踮起脚尖,想越过他的肩膀向里面张望,但她很快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即便她穿着高跟鞋,又极力踮着脚,目光也根本无法高于陆霄练的肩头。
于是她就只能像条尾巴似的,被陆霄练牵着手护在后面,任陆霄练如一堵墙,为她隔绝了包厢中充斥的危险气息。
陆霄练一来,包厢里的人纷纷让开一条路,连中岛和汪啸林也不例外。只有苏君皓还像个愣头青一样戳在那儿,组织警员们勘察现场。
一地鲜血从沙发蔓延到门前,整间包厢内飘满了与烈酒味混杂的腥臭和爆炸留下的燃烧味,堪称乌烟瘴气。玻璃茶几被炸得粉碎,玻璃碴和铝水壶的残片铺在尸体的脸上,使他的面貌已无从辨认。
那是一具男尸,身着日式军装,看军衔还是个高官。
陆霄练望着这一片狼藉蹙了蹙眉,明知故问:
“这是怎么回事?”
盛大小姐素来八面玲珑,当着中岛,已收起了方才脸上那一丝带有幸灾乐祸的笑容,一脸惋惜地从旁解释:
“外面的烟花表演才落幕,来送酒的就发现白川先生死在了包厢里。这可真是无妄之灾。”
陆霄练忍不住冷笑一声:
“都炸成这样了,怎么看出来是白川。”
“陆少爷!”中岛红着眼睛宣泄不满,“请你对白川长官放尊重一点!”
陆霄练刚要回击,方青黛适时挽起了他的手臂,挤上前来化解中岛的愤怒:
“中岛先生说的是,我替陆少爷道个歉,逝者已矣,自当谨言慎行。”
程墨被吓了一跳,他了解自家少爷,陆霄练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旁人多管闲事。方青黛横插这一手,让陆霄练被中岛折了面子,按陆霄练的脾气,这会儿子弹都该击穿方青黛的眉心了。
但陆霄练没有。
甚至能容忍方青黛继续伴在他身边,带点宠的凭她抢话。
这一边剑拔弩张,苏君皓依然心无旁骛地勘察现场,在本上一笔一笔仔细地记录。他合上本子,起身正要对众人问话,却不料一队身着军装的日本人蛮横闯了进来,直接将苏君皓一把推开,围住了白川的尸体。
“你们干什么!”
苏君皓气得拿出证件,示与为首的日本军官:
“我是英租界的警长,这是发生在租界的命案,我有权力进行调查。”
那名军官接过证件,草草瞄了一眼后,操着生硬的中文对苏君皓道:
“苏警长,请你配合我们调查刺杀白川长官的凶手。把今天到场的这些人带到警署,亲自审问。”
他说完,连反驳的机会都不留给苏君皓,就指挥自己小队的人手将白川的尸体抬出了包厢。路过门口时,他的目光在陆霄练脸上停留了几秒,旋即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盘问:
“陆少爷,白川长官遇害时,我并没有在一楼的舞厅看到你。在那个时候,你去了哪里?”
陆霄练也不慌,先是推开了方青黛,继而迎着那军官走了一步,在门前形成了对峙之势:
“去洗手间,这你也管?”
日本军官肃容不改,冷声质问:
“整整半个小时都在里面,你是在干什么?”
陆霄练像是被他这问题蠢笑了,低头嗤笑,他作势叹了口气,正要接话,一道清亮柔媚的女声却从身后传来:
“孤男寡女,还能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