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别墅的大门已经修好,陆霄练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去。他正思索能用什么借口多待一会儿,苏君皓则实在坐不住了。“方小姐,警署还有事,我就不多打扰了。”苏君皓边说边退,逃也似的离开,方青黛还想补上一句送客的话,不料一转眼,他的身影就上了车。她回首看向仍泰然自若的陆霄练,正色道:“苏警长已经走了,陆少爷还不肯说明真实来意吗?”陆霄练哑然。方青黛就是再好的脾气,经陆霄练这么一闹都压不住火,语气不善道:
“陆少爷?”
方青黛错愕万分,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坐在她对面的苏君皓也不遑多让,下巴都快掉到胸口了,张着嘴、指着陆霄练,结结巴巴道:
“是……是你!”
陆霄练一眼看见方青黛脸上的泪痕,顿时顾不得什么礼数周全,直接拔了枪抵在苏君皓的眉心。他气急,满口的东北话骂出来,竟浑似个关外的土匪头子:
“你是不欠收拾!”
方青黛忙上前按住他的手臂,焦急劝道:
“陆少爷冷静,这位是新上任的苏警长,有话好说啊!”
方青黛这话明着是劝架,实则是在敲打陆霄练。
苏君皓是新任警长,英租界的人,便是陆霄练心里再气,也不能一枪把官家的人给崩了。
单她一开口,陆霄练就能平静不少,他顺着方青黛的力气缓缓放下了枪,脸色却还阴沉着。
方青黛松了一口气,不着痕迹把适才苏君皓拿来的那一纸口供收好,对陆霄练解释道:
“是我请苏警长来问些事情,他并没有恶意。”
苏君皓早吓得丢了魂,两条腿打软瘫在沙发上,连方青黛的话都没听明白,就一个劲儿地附和:
“是是是,绝没有恶意。”
陆霄练却不信,他侧目看向方青黛,目光仍冰冷,语气已柔软不少:
“你哭什么。”
方青黛一怔,忙欲盖弥彰般擦了擦眼泪,搪塞道:
“谈起故人,情之所至,陆少爷见笑了。”
陆霄练顿时没了脾气。
能让方青黛落泪的故人,除柳水生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他不再追问,生怕又触及了她的伤心事,惹她哭得难过。
方青黛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对陆霄练反问道:
“不过,陆少爷你,为何事而来啊?”
一句话,把陆霄练问得没话了。
他总不能说,是担心这位苏警长欺负她,特意赶来的。方青黛恨他,他的情意,也只会让她憎恶罢了。
陆霄练回头看看杵在门外的江流子,又瞧瞧倒在地上的门板,急中生智。他不待方青黛邀请便在沙发上落了座,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那啥,”他一开口,还是地道的东北话,气势比方才弱了不少,甚至还有点儿认怂的意味,“我这不是给方小姐修门来了吗。”
“啊?”
苏君皓歪着嘴惊讶,方青黛虽也觉离奇,但那毕竟是陆霄练,离奇些亦不稀奇。她为陆霄练也斟了杯茶摆在面前,像是有意看戏,眉眼间还带着笑意:
“那就有劳陆少爷了。”
陆霄练一记眼神,江流子不得不开始修那扇被他踢坏的门。方青黛体贴地送来了工具箱,继而坐回沙发,边品茶边欣赏江流子的修门技艺。
有陆霄练坐镇,苏君皓大气不敢出,方青黛为了缓解他的紧张,主动与他搭话:
“苏警长是何时来的上海?”
苏君皓先看了一眼陆霄练,不知该不该开口。陆霄练对他依然冷淡,没好气怼了一句:
“你瞅啥。”
苏君皓立时扭过头不看他,对方青黛客气应道:
“半个月前,从香港来。”
“半个月前,”方青黛若有所思,“那苏警长,应该也知道警署停尸房失火一事。”
这一句话仿佛戳到了苏君皓的某处敏感神经,他几乎从沙发上弹了起来,满口否认:
“不知道,真不知道!”
陆霄练冷眼看着他上蹿下跳,方青黛不明所以,哄孩子似的连连安慰:
“不知道也罢,苏警长不必惊慌。”
她又如何得知,提起那桩失火案,苏君皓满脑子都是陆霄练拿枪对着情景。他一共见过陆霄练两次,每一次都差点被他杀死,他现在能和这个人坐在同一个屋子里,都已经拼尽全力了。
方青黛递过去一杯茶,苏君皓将热茶拿在手里,才勉强能稳住心神。
倏然,陆霄练低下头闷咳几声,他一手压在胸口处,像是极力克制着痛苦。方青黛定定地注视着他,清清楚楚把他的异样看在眼里,可当他抬起头迎上她的目光时,她却马上佯作不经意看向了别处。
甚至起身离开,拿起一只玻璃杯独自去了厨房。
如此明显的回避和疏离,陆霄练不会看不出来。
于是他连闷咳也一并压了回去,任肺内如刀割的剧痛阵阵袭来,只管皱着眉头强挨。
然而,方青黛很快将一杯新换的糖水摆在了他的手边。
“天冷,陆少爷保重身体,”方青黛放下那杯水后,周到地叮咛,“甘草水,止咳。”
陆霄练的眉峰终于舒展开来,连带伤处的痛意也消减了不少。他端起那杯水浅尝了一口,又甜又涩的味道在舌尖绽开,他一点儿都不喜欢。
但这是方青黛亲手端来的,无论是什么味道,他都能痛快地一饮而尽。
说话间,江流子手里提着锤子来至陆霄练身边,弓着腰低声道:
“少爷,弄好了。”
方家别墅的大门已经修好,陆霄练也没有什么理由继续留下去。他正思索能用什么借口多待一会儿,苏君皓则实在坐不住了。
“方小姐,警署还有事,我就不多打扰了。”
苏君皓边说边退,逃也似的离开,方青黛还想补上一句送客的话,不料一转眼,他的身影就上了车。
她回首看向仍泰然自若的陆霄练,正色道:
“苏警长已经走了,陆少爷还不肯说明真实来意吗?”
陆霄练哑然。
方青黛就是再好的脾气,经陆霄练这么一闹都压不住火,语气不善道:
“陆少爷,我自问没有开罪于你,为什么要和我过不去?”
陆霄练也觉无可奈何,踌躇片刻,索性心下一横,一股脑把话说出来:
“他是英国商会的人,又是新任警长,我怕他因为格兰特的事为难你。”
方青黛闻言,下意识脱口而出:
“你知道格兰特是我杀的?”
她言罢便后悔,连忙收声,与陆霄练四目相对之间,心虚得抓紧了自己的裙摆。陆霄练沉静地望了她一会儿,旋即故作戏谑,唇角扬起一抹冷笑。他站起身,利落披上大衣,从她身旁走过,状似不经意低声提醒:
“现在你该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三两句话就能套出她的真心话,如果苏君皓是个审讯的高手,此时此刻,她已经在警署的监牢里了。
陆霄练离开后,方青黛过了许久才回过神,心有余悸跌坐回沙发,让冷汗湿透了衣衫。
苏君皓还给她的那份口供就藏在她的袖筒里,届时她竟然不曾意识到,这或许,会是警署的一个圈套。
她取出口供,仔细叠好收在一只信封里,准备拿去二楼,起身时,却瞥到木地板上像是有一串血迹。她放下信封,俯身查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霄练方才坐过的地方,赫然有几滴鲜红的血珠。
耳畔回响起陆霄练闷闷的咳嗽声,方青黛没由来一阵心慌:
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