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对,仔细听好像还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显得我和他之间更加安静。傅炎一直盯着我,盯得我有点毛骨悚然,我怕他误会太过,便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也许真的该这样做了。”一身鱼腥味的傅炎杵在那,脸上的表情持续空白着。又大概过了好几分钟那么长的时间,他才发出了一点点声音:“为什么?”这声音轻得听不出情绪,亦或许是的确没有情绪。要是后者就太好了。傅炎的问题还是要认真回答的,于是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过于疏离,只希望他能明白我的顾虑:“傅炎,我们都不小了,总这样住在一起很不好的。”
我以前总是说我是非常有责任心的一个人,但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同时也是个极度怕麻烦的人。
这也就自然而然地导致了,我在发现一件事情很麻烦的时候,会理所当然地摒弃自己因一腔热血而满溢的责任心。
比如,对于傅炎。
说起傅炎,我大概也算是尽了责任的,只不过我的热切无法支撑我用更多的耐心来引导忍耐他了。
于是在中考成绩出来的那一天,得知傅炎铁定能上一中后,我就开始盘算着将傅炎请走了。
和岳敏短暂的邻市毕业旅行结束后,我就把这个打算提前跟卓女士说了,卓女士表示赞同,几乎毫不犹豫的。
看来她也有些不喜欢傅炎了,或者说,大概很不喜欢傅炎。毕竟让她点头如捣蒜般支持远离的人,傅少爷还是头一个。
别说,这女人平时藏得还挺好,除了旅游那次,愣是没看出对傅炎有什么意见。虽然我也知道她肯定很早就对傅炎不满意了。
因为傅炎是当事人,我大概也算是吧,于是在我爸妈去找邱阿姨和傅叔叔沟通的同一天,我决定也亲自跟傅炎说一下。
这个暑假的前半段其实傅炎的心情是有些压抑的,总也打不起精神来。虽然他不说,但是我知道他有些担心自己的中考成绩不好。
我不知道可以怎么安慰他,正常的加油鼓劲显然不会管用,于是我便经常给他转发一些“谁说只有读书一条出路”“他十三岁辍学,现在是亿万富翁”的公众号文章给他。唉,希望他能从中得到一些宽慰吧。
但傅炎却并没有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脸越来越黑,看我的时候似乎憋了满肚子的脏话。
我多想跟他说,骂吧,再过几天就天高皇帝远了,你可就骂不了我了。
没错,其实我真实的打算是,不管傅炎的中考结果如何,我都不会让他继续住在我家了。他的成绩不错也只是让我的决定更加心安理得一些罢了。
我去找傅炎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鼓捣。
他最近沉迷于练习厨艺,总是早起去菜市场买菜,因我爸妈工作挺忙不常在家做饭,他就总在厨房叮叮哐哐。
我想他做的大概不会好吃,都已经想好吃上的时候要怎么控制自己的表情了,但没想到,薄情如傅炎,竟然连这种烂东西都不打算和我分享一下。
傅炎在tຊ厨房的时候我一般也不怎么去找他,结果这次一去,就闻到一股扑面而来的腥味,熏得我差点吐出来。
傅炎听到动静猛地抬头,脸上还有着惊愕的表情,配合将一条肥大的鱼按在砧板上的动作,画面很是惊悚。
我忍住反胃感,眨眨眼:“你在干嘛?”
他也眨眨眼,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道:“切鱼。”
我看着估计已经被商家开好膛破好肚的鱼,想着幸亏不是由傅炎亲手处理,不然一定更可怕。
“你先出去吧,我还……没收拾好。”他握刀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放下了,扯了块抹布四处擦着,这会儿并不看我了。
我也不想闻这种腥臭味,于是我用手在面前挥了挥,试图驱散一些味道,然后跟傅炎说:“你先洗洗手出来吧,我有点事跟你说。”
傅炎看上去像有些不解,却还是默认了,在我转身离开厨房的时候也开始收拾流理台。
我都坐在沙发上了,却仍是有些难以忍受地俯下头闻了闻衣服,即便刚才的味道其实也没那么那么大,可我的心理作用却还是让我感到不适。
傅炎很快出来了,在往这走的时候有些顾虑地闻了闻袖子,倒是很自觉地没有跟我靠得太近,停在了茶几边上。
“什么事啊?”
傅炎今天穿得很家居,大T恤和大短裤,我坐在那里略微仰视他,才很真切地感受到,他的确像个大男孩了,瘦高却又宽阔。
我大概恍惚了那么一时半会儿,很快思绪就清明起来。
“还有大概不到一个月,一中就开学了,你知道吧?”暑假其实很快,虽然前面等待成绩发布十分煎熬。
傅炎听到这个似乎心情还不错,带着浅浅的笑意:“嗯。”
前几天得知成绩的喜悦高潮过去了,傅炎重新看起来稳重了。
虽然傅炎的笑容很纯良,但我仍是继续尽量委婉地提出来:“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
他先是看着我,然后转了转眼珠:“上个月回去过了,带了些衣服回来。”
“那是上个月了,之后呢?”我循循善诱。
“之后,”傅炎又想了想,比较肯定地说道,“之后应该没什么事吧,有事的话我爸妈会通知我的。”
傅炎啊傅炎,听你这意思是要常住啊。
他真就一点想离开的念头都没有吗?
这毕竟也是别人家吧?傅炎这么认生的一个人,怎么还就适应得这么好呢?
我很诚恳地问道:“傅炎,你来我家多久了?”
傅炎刚张嘴,却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没有马上回答,顿了顿:“快两年。”
说完后,他好像终于开始明白我的意思,表情有些不对劲。
我笑了一下:“挺长的了,是吧?”
傅炎只是看着我。
他这是懂还是不懂呢?懂了就不用再说了,不懂我就再解释一下。
现在这样搞得我怪尴尬的。
傅炎的态度不明确,我却不能模棱两可,只得又进一步说道:“你有没有想过,高中之后就不住这里了?”
我话音落下,四处又归于沉默。
其实不对,仔细听好像还能听见空气流动的声音,显得我和他之间更加安静。
傅炎一直盯着我,盯得我有点毛骨悚然,我怕他误会太过,便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也许真的该这样做了。”
一身鱼腥味的傅炎杵在那,脸上的表情持续空白着。
又大概过了好几分钟那么长的时间,他才发出了一点点声音:“为什么?”
这声音轻得听不出情绪,亦或许是的确没有情绪。
要是后者就太好了。
傅炎的问题还是要认真回答的,于是我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过于疏离,只希望他能明白我的顾虑:“傅炎,我们都不小了,总这样住在一起很不好的。”
他扯了扯嘴角:“有什么不好的?”
在和傅炎说这件事之前,我的想法就是除开过于伤人的话,把真实情况都跟他沟通一下。
因此,对于他的病,我并不打算闭口不谈。
我站起身来,朝傅炎走了几步:“其实你也说了,你的状况越来越好,我妈也问过邱阿姨了,的确如此。所以我想,只要你好好地坚持治疗,肯定会痊愈的。”
言下之意很明显,而傅炎也确实明白了。
“就因为我的病快好了,你就要赶我走?”
虽然他get到了中心思想,但用词还是有点过了嘛。
我纠正他:“这不是赶走,只是恢复正常。”
没想到他居然在短暂的情绪反应后,突然笑了一下:“正常?什么叫正常?现在哪里不正常了?”
虽然他的语气有些嘲讽,但我也没有生气的。
瞧瞧,我依然如此大度,甚至还在试图让他回想起前因后果。
“你还记得当初你为什么会住进来吗?”
“因为你的病情不容乐观,你爸妈很担心你。”
“现在不一样了。”
我连着说了好几句,却始终得不到回应。
***
傅炎最终还是走了,撂下了几句话,行李没拿,头都没回。
“路芊芊,你以为我没你就不行了吗?”
“你也真看得起自己。”
我站在客厅看他吼了两句就直接出了门,还有点没太反应过来。
傅炎就这么走了?
东西不收收?
大概傅家会安排人过来收拾东西的,哪里需要傅少爷亲自动手呢。这么一想,我也就没什么好质疑的了。
犹豫半天,我还是忍着恶心去了厨房,里里外外又擦了一通,窗户和排气扇通通开着,这才觉得那股腥味在渐渐散去。
晚上卓女士敲我房门,带着一脸还有那么些沉重的表情找我谈话。
“小炎是回去了?”
这语气怎么还透着一股不忍?
我很善解人意地觉得,我妈大概是觉得自己对傅炎有些残忍了,为了给她鼓劲,特意十分激昂且自信地点了点头,狠狠地“嗯”了一声。
她不但没被我鼓舞到,反而一手指戳到我的脑门:“你这什么反应?好朋友走了也没点伤感?”
这是什么话?这是什么道理?
咱们不是统一阵线的吗?这是闹哪般?
“妈,你这什么意思啊?什么好朋友?我们不都希望傅炎走吗?”我委屈了,怎么现在还有点责怪我的意思?
卓女士就叹了口气:“唉,是,你说的对。可那孩子……也挺可怜的。”
我撇了撇嘴:“他可怜,我就不可怜了?我们就不可怜了?我们最无辜吧?”
为了傅炎的心理状态,我们一家人的生活多多少少是受到了影响的,原本的习惯也为了他有了不少改变,偏偏傅炎自己也不算很领情。
而且他就像个定时炸弹,偏偏我又不是拆弹专家,技巧不行,心理素质更不行,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办法,就是远离炸弹。
卓女士没反驳,当然,她也反驳不了,只说:“我和你爸去傅家聊的时候,他爸妈其实还是希望小炎继续在这住着的,说小炎还没大好,怕病情又回到以前。”
我想到什么,冷不丁问了一句:“妈,你们收傅家钱了?”
卓女士很嫌弃地瞟我一眼:“当然没有,想什么呢。”
她补充道:“当时就想着顺手帮一把,哪能要人家的钱。”
那我就更不解了:“这不就行了,咱们又不欠他们的。”
卓女士估计还是不好过,喃喃着:“话是这样说……”
我看不过眼,赶紧安慰道:“哎呀别想那么多了,人都走了,我们应该感到轻松才是。”
我说的都是心里话,大概轻松的心情真的会感染人吧,卓女士的脸色比刚开始好一些了,又跟我说了会儿话就出了房间。
门刚关上,我就陷入另一种沉思。
虽然傅炎离开了我家,但到时候跟他念同一所高中,是不是也避免不了会见面?再见到他,他不会像掐许愿一样,把我往死里掐吧?
我有点害怕的。
不过事实证明,我想多了。
***
一中开学后新生考了一次试,按成绩分往不同的班级,我不出意外地分在了最好的三个班其中之一。傅炎在哪我不太清楚,总之应该是不在这三个班的。
而我的确在路上见过几次傅炎,他就像完全不认识我一样,我们一句话都没再说过。
转眼开学就一个多月了,刚升入高中的我们逐渐开始适应高中的节奏。
岳敏也在这三个班其中之一,我们虽然不同班,却还是天天约着一起吃饭一起插科打诨,抱怨高一的作业都已经这么多了。
新班级的大家其实不太交朋友,因为我们都清楚,这个学期结束就要分科了,到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分开,属实没必要浪费感情。
啧啧,这难道就是社会的现实吗?我和岳敏兴高采烈地凑在一起,边吃晚饭边发表着对世态炎凉的批判。
回去上晚自习的时候,刚和岳敏说完再见,我转头就在教室门口碰上了不速之客。
进入十月,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傅炎站在我们班为方便通行打开的后门门口tຊ,双手插在校服外套的口袋里,朝里张望。
我因为要先路过后门,因此看到了他的背影,竟然真的也就通过这个背影认出来了。
我脚步不自觉一顿,仅犹豫了一秒,就贴着走廊的栏杆往前走去。
虽然他不一定是来找我的,但事有万一,不要冒险。
“路芊芊。”
传来的声音不大,但我表情一滞,刚要加快脚步离开现场,就突然被人拦住了去路。
傅炎从我身后一下蹿出来挡在我的面前,我抬头,就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他瞪着眼睛:“我叫你呢你没听见?”
听见了,听见了才要赶紧走。
我没说,就只是看着他,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没。怎么了,有事啊?”语气好像我什么也没干。
不对,我为什么要说好像?我本来就什么都没干。
傅炎也看着我,嘴巴张了张,却好半天没说话。
我又奇怪地打量了他几下,估摸着马上就到晚自习的时间了,准备开口告个别。
没等我开口,傅炎动弹了。他说:“我有东西落你家了。”
我是万万没想到他要说这个的。但说什么都好,别是来掐我的我就万事大吉。
“什么东西?”
傅炎清了一下嗓子,皱着眉说道:“一个耳钉。”
我下意识朝傅炎的耳朵上瞄了一眼,努力回忆了一下他曾经是否戴了耳钉。
好像确实是有的,应该还不止一个耳洞,大概左耳上有两个,总是戳着几个黑色的耳钉。
我这才想起来,傅炎离开后傅家并没有派人来拿走他的行李,因此耳钉没带走也是情有可原。
可这样的话,他落在我家的又不只是耳钉了吧?
傅炎的行李不是特别多,但怎么说也都是占着位置的,而且我们也不能总帮他保存着。于是我说道:“你的东西都还在呢。”
我是不知道傅炎是怎么理解我这句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听完这句话竟然隐隐约约笑了一下,的确若有似无的,很快就看不出来了。
他又清了一下嗓子:“那……”
欲言又止的,像是要让人接话,我便真的接了:“你什么时候叫人来收拾吧。”
他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像是我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眉头皱得能掐死苍蝇。
我感到莫名其妙:“你不是要耳钉吗?把行李都带回去自然就找到了。”
傅炎仍然是那副见了仇人的样子,语气硬邦邦的:“我急着要耳钉。”
交流真的有障碍,时隔多个月我的想法依然没发生改变。
于是我放弃沟通:“我回去找找,找到带来给你。”
说完后上课铃声响起了,我打算回教室,却没能及时成功。傅炎一把拉住我的袖子,重复:“我急着要。”
我把胳膊抬起来,在他眼前甩了甩被他扯住的袖子,无语至极:“一个耳钉有什么着急的?”
傅炎看看我故意晃起来的袖子,松开了手:“我自己的东西,我说急就是急。”
我叹口气,看看陆续往教室里走的人群,平心静气地说道:“行,那我今天就回去给你找。”
没想到这个答案傅少爷也并不满意,质问道:“你知道在哪吗?”
我双眼无神地扯了一下嘴角:“所以才要找啊。”
他似乎还有话要说,我却没耐心等了,再等老师就要来了。
我的表情大概逐渐烦躁,傅炎微不可察地撇了撇嘴,声音轻得都要听不到:“我跟你回去找。”
“什么?”
虽然很轻,但我还是听到了。我只是觉得实在过于难以理解。
傅炎听了我的反问却突然不乐意了:“你这么看着我什么意思?你以为我稀罕跟你回去吗?”
过了一会儿他又梗着脖子补充道:“我怕你给我的东西弄坏了。”
行吧。
于是我问:“你不会打算今天吧?你觉得合适吗?”回去都几点了?
傅炎可能也觉得不太对,有点试探地提议:“明天不就周六了吗?明天可以吧?”
“可以。”我爽快答应,扬起嘴角笑了一下,“记得叫人来,把你的行李一起带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