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琛丢开颜星画的下巴,一旁的四龙贴心送上白手绢,他反复擦拭,像是刚刚摸了什么脏东西,颜星画心底说不出来的难受。颜星画冒死跟皇甫琛对视,努力无视他眼中那份不耐烦,一口气说,“有人绑了我师姐,现今也只有少帅能说得上话,请少帅站出来说一句,让绑匪放了我师姐!”本来颜星画是想说,让皇甫琛不要再为难庆余班,那些人知道庆余班得罪了皇甫琛,都没有人敢请庆余班唱戏,戏班子无戏可唱,只有散伙一条路。但现在,她不敢狮子大开口……
老太太没想到年纪轻轻的颜星画会把话说得这么绝,一时愣住了,但她一时也没有想到好招,只是念念有词地骂颜星画爹都不认,有违人伦。
颜星画并不在意,她知道,只要自己不在意谁都拿捏不了她……
从西四巷出来,颜星画和西宝正准备回戏班子,沿途听到一群人在那议论庆余班的什么事情,颜星画驻足听了一耳朵,就听到那些人说:
“庆余班真是倒霉,颜星画离开后就开始走下坡路,现今,连那个高浅柠也被土匪绑了要赎金,庆余班班主正求爹告娘四处筹钱……弄不好,这次真要塌班子。”
“嗨,你别说了,颜星画去洪福班前得罪了皇甫琛,现在谁敢借钱给庆余班?”
“可说不是,那位庆余班班主在皇甫府邸跪着,跪一天了……这马上就要下雨,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
颜星画听着不是滋味,紧了紧身上斗篷,回头对西宝说,“你先回去!”
西宝一听颜星画这话就会意,立刻摇头,“我哪也不去,师傅去哪我去哪!”
听这西宝喊师傅,颜星画心里不是滋味,想当初,自己攀权附贵来到洪福班,一心想出头,可是从来没想过师傅的感受。
皇甫督军府。
秋雨淅淅沥沥下起来,李素梅只穿一件单衣跪在督军府门前,跪久了,下肢都麻了,几次让督军府的门卫通传一声,都被拒绝。
李素梅只能死等,这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还未转头,一把雨伞遮到头顶,雨水顺着伞骨滑落在地,溅起水花,“师傅!”
李素梅回头,看到颜星画神情由麻木变成冷郁,雨水模糊疏离,“你来做什么?”
颜星画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觉心口悲伤,“师傅,高浅柠不值得你这么做,她……”
还不等颜星画说起高浅柠种种,李素梅抬起手肘用力将颜星画推开,她蹙着眉头,“如今你已经不是我庆余班的人,更不是我李素梅的徒弟,戏班事务外人一概无权干涉,你走……”
一句外人让颜星画喘不过气,颜星画知道这时候告诉师傅高浅柠的为人,师傅也不会信,她试图搀扶起李素梅,再次被愤怒推开。
“师傅,皇甫琛是我得罪的,要求也是我来求……”
“颜星画,如果你是来看庆余班的笑话,那你已经看到了,如果你是来糟蹋我们过去十几年的师徒情份,我告诉你,早就糟蹋完了!”
李素梅红着眼睛怒斥,颜星画默默无声,将雨伞交给西宝,从身上扯下猩红斗篷替李素梅披上,穿着单衣,走到皇甫督军府门前唱起《牡丹亭》。
“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
门外似若天籁的声音,婉转多情,铿锵有力穿过高墙飘到屋内,皇甫琛正在写字的笔微微一顿,一滴墨汁从笔尖落到tຊ泥金笺上,写好的一封信白白毁了。
一旁的四龙立刻走到门口,大声对院内的护卫说,“哪来的戏子跑到这来发疯,还不快点赶走,影响少帅写信!”
皇甫琛搁笔,揉了那张泥金笺,语气清冷,“让她唱!”
四龙一愣,立刻就知道外面的人是谁了,他看了一眼窗外的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退到皇甫琛身侧。
半年前,皇甫琛一度迷上了庆余班的戏,其实是迷上了一个叫颜星画的名角,她唱功浑厚,唱腔婉转,连打戏都非常到位。
当时少帅邀请颜星画登门唱戏,哪料颜星画当着众人面谢绝,而且说了一句:老山猪吃不了细糠。
“一个戏子,嫌弃少帅是粗人,她是瞎了她的狗眼,现在有事求到我们少帅门口来了,看她还会不会那么高高在上。”
皇甫琛起身,出门,四龙赶紧取了油纸伞追上去,替皇甫琛遮雨。
皇甫府邸的大门缓缓打开,皇甫琛穿着一身笔挺军服,眉眼如深涧,穿过朦胧雨丝看向穿着单衣,在雨中一板一眼唱着戏腔的女子。
颜星画未施粉黛,眉眼透着浓浓伤感,举手投足,与戏中人物合二为一,十分传神。
他缓缓迈步,走下台阶,每一步似若有千钧之力,叫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颜星画心怦怦直跳,多年的戏功还是让她稳住了情绪,依旧淋着雨,在雨中唱着牡丹亭,说不定哪句戏词打动了眼前这位活阎王,以后,他可以不用再跟庆余班作对。
颜星画踩着碎步,捏着手势,唱到谁怜取春光一片一片……
皇甫琛走到面前,抬手捏住颜星画小巧的下巴,颜星画微张着嘴,眸子微微下垂不敢跟他对视,只看到雨水灌进他军服挺阔袖口。
皇甫琛语气透着浓浓的戏谑,“看来前些天,洪老爷调教得不错,如今也能放下身段唱一曲给山猪听,也不知道山猪会不会糟蹋了这段……”
颜星画被迫仰着脸,雨水彻底沾湿了睫毛,视线有些模糊,只看到皇甫琛漆黑如墨的眼里透着几分嫌恶,似若多看她一眼都会弄脏他的视线。
“少帅宽宏大量,大人不计小人过,请高抬贵手放过庆余班……”
“这话从何说起?”
皇甫琛丢开颜星画的下巴,一旁的四龙贴心送上白手绢,他反复擦拭,像是刚刚摸了什么脏东西,颜星画心底说不出来的难受。
颜星画冒死跟皇甫琛对视,努力无视他眼中那份不耐烦,一口气说,“有人绑了我师姐,现今也只有少帅能说得上话,请少帅站出来说一句,让绑匪放了我师姐!”
本来颜星画是想说,让皇甫琛不要再为难庆余班,那些人知道庆余班得罪了皇甫琛,都没有人敢请庆余班唱戏,戏班子无戏可唱,只有散伙一条路。
但现在,她不敢狮子大开口……
皇甫琛意料之外的和气,“我没那么大的兴致,因为一个戏子就去禁封一个戏班子,至于绑匪绑了你师姐,你是谁我都不知道,我管你师姐是不是有点管得宽?”
透过雨幕,颜星画看着皇甫琛棱角分明的下颔,整个人一片空白,她知道自己上一世过于自大,成角后整个人都不知道天高地厚,得罪了人,如今是自讨苦吃,谁都不能怨。
大概是病后初愈不久,颜星画被淋透的身子有点虚,脚下不稳,眼前一晃就往皇甫琛怀里栽去,皇甫琛眼里闪过一抹讥讽,往后撤了一步,连双手都负到了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