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想走近几步,又心疼又着急:“怎么样了?”沈确昂着下巴,撅起嘴:“刀口好痛,气顶着不舒服。”黎想觑着她的模样,将她面颊上的碎发撩至耳后根:“可以吃东西吗?我给你带了点流食。喝点热豆浆?”“还没放屁,再等等。”黎想搬了张木凳,温柔地握住沈确的手,轻抚她手背上的淤青。沈确还没来得及和爸妈汇报,又生怕惊动家里的老人们,打算扛到晚上爸妈到江城再说。她忍着痛,越想越委屈,这会见到黎想,更是泪汪汪的,一边抽泣一边汇报情况。
黎想陷在回忆里发愣,两眼迷离,顶着油光噌亮的红唇,看上去像个二楞子。
陆安屿和狗狗玩够了,目光飘向她,叩叩桌子:“吃傻了?该回家了。”
黎想纹丝未动,一只手托着下巴,没来由地说了声“对不起”。
她声音很小,几乎快被淹没在四周的嘈杂之中,听上去更像是腹部发出的共鸣。可偏这三个字承载了太多的伤感和负疚,分量极重,不偏不倚敲到了陆安屿的神经。
他亦呆怔几秒,释怀地笑笑,眼神不由得回落在小柯基身上。“我现在很少会梦到它了。”他音调平稳,尾音微微发虚,带了些无法诉之于口、却始终盘绕在心尖的遗憾。
“后来有想过再养一只。去宠物店挑了只几乎一模一样的,乍一眼看不出区别,没几天我又退回去了。”
黎想没有问原因,外表看上去一样又如何?查理就是查理,无可替代。
它爱帮黎想出头,每每见到二人吵架便护在黎想前头,对陆安屿狂吠一通;气得陆安屿怒骂他狼心狗肺,毫不忠心。
它还爱沿着江边散步,夸张地扭动肥硕的大屁股,惹来不少人的注视。每每这时,它愈发昂起头颅,雄赳赳气昂昂,完美继承了陆安屿的臭屁。
它食道细,曾经因为偷吃骨头卡到喉咙,还做了手术。陆安屿当时脸色都变了,带着哭腔和医生说务必救活它,钱不是问题。
它胆子又很小,只敢窝里横。有次出门和哈士奇正面相迎,偏贱嗖嗖挑衅对方的威严;结果被吼住,小心脏受不了,吓得直接倒地不起。
太多了,黎想能不假思索翻出无数件关于查理的趣事。她和查理彼此陪伴的岁月实在太长,成了她人生时间轴最重要的一段。
“它现在在哪?”
陆安屿翘着二郎腿,大喇喇坐着,神色如常:“轮渡码头附近有一片小树林记得吗?查理最爱在那刨坑。”
“嗯。”
“它在那。”陆安屿平淡地描述:“有一片野花丛,到了初夏开成紫色、粉色的,很好看。”
“改天我去看看它。”
“嗯,带你去。”
陆安屿率先站起身,换了个轻松的语调:“走了,回家补觉。”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选择其他交通工具,心平气和走了一路。
他们没有再谈及过往,宛若刚才在炸串店的是无心之言,说完就算。等出了店门,他们又跨回到普通朋友「寒暄」的边界框里,将话题稳定在爸妈的近况、江城的变化、以及恼人的工作上。
黎想不自禁多说了几句,话里话外难掩对未来不确定的烦闷,又自我宽慰般地下了结论:“走一步看一步吧,过完年再好好投简历。”
“其实江城这些年发展挺好的。”陆安屿指着湖对面的高架桥,“城市圈一直在扩大,又合并了好几个村子。我们读书那会,大学城已经够繁华了,现在更添了好几个商圈。”
他说起土地规划、城市发展时,一如既往地头头道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土地开发局的小科员。
黎想安静地听他说,心里自然也清楚:江城虽不是省会城市,却有几大制造业总部加持,加上中石油、中石化,GDP年年赶超省会。
而江城大学势头正盛,江城师范、江城理工前些年都成功升级为211,省内甚至省外越来越多年轻人选择来江城读大学,毕业后在此定居。
“江城外企肯定不如申城的多,但高新科技园区规模也不小。”陆安屿一手抄兜,站在路灯下做完总结性陈词,“到了,快回家吧。”
“嗯。”
黎想转过身,踩着月影慢悠悠踱步;不经意回头一瞥,目光仍被陆安屿牢牢接住。她又摆摆手,扭过头时不动声色叹了口气:一晚上说了这么多话,好累。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果不其然,几分钟之后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下一秒,她发现预判失误:并不是陆安屿的信息,而是陈知临的电话。
她呼吸停滞几秒,在响到第三声时按下接听键;原以为会听见对方的怒斥,也做好了随时挂断电话的准备。没想到对方心平气和,软声问道:“在干嘛?”
“刚和沈确吃完饭,走到小区门口了。”
陈知临大概率正在开车,声音自带回响,“我刚和客户应酬完,年前事情太多了。”
黎想轻松了些,踱着步子:“行贿去了?”
“别乱说。”
电话两头不约而同的笑声自作主张翻掉了不愉快的篇章,有什么事见面再说吧,成年人哪有精力天天对着手机生气。
黎想喉咙沙哑,却依旧嘚吧嘚说了年前的安排,以及陈知临来江城过年的计划。
对方难得没有打断,也没有补充说明,一个劲迎合:都听她的。
两个刚和好的人都如履薄冰,一时半会找不到「如初」的状态,生怕一个语气重了或轻了,搅扰了此刻的和谐。黎想进了屋,连抿好几口水润嗓子,“不和你聊了,我洗澡去。”
“对了,我去江城...你陪我在酒店住吗?”
黎想被问住,按道理她爸妈不太会阻拦,可一旦在二老眼皮子底下和男朋友共宿,事情的性质好像又有了变化。更别提万一要是遇上其他亲戚..爸妈朋友...
“再说吧,要不陪你午睡?”
陈知临不满:“你当我那是钟点房啊!”
“几个钟的服务还不够吗?”
陈知临轻声警告:“还有几天,你给我等着。”
“抱歉,陈总我已经辞职了,不归您管辖。”黎想机智回怼,乐呵呵挂断了电话。
屏幕上有两条未读信息:【我到家了,早点休息。】
另一条是一张江岸边小树林的照片:【看到高出来的一片草丛了吗,查理现在住那。我上周去拍的。】
黎想:【真好,它肯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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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前一天清晨六点,黎想被急促的电话声吵醒。
她迷瞪着眼,觑见「沈确」的名字,不假思索挂断,这家伙经常想一出是一出,谁知道又在发什么神经。
几秒之后,电话又一次拨来。
黎想忿忿地接起,“姐姐...你看看现在才几点好吗?”
电波滋滋啦啦,像是信号中断;随即一个陌生男音传来:“请问是黎想吗?沈确进医院tຊ了。”
黎想反应好几秒,咻地坐起:“你哪位?”
“我是沈确的朋友...迟泽。”
黎想开始在大脑里搜刮这个名字,“你说重点吧。”
对方支支吾吾,说沈确凌晨两点左右突然腹部剧烈疼痛,晕厥过去;他惊慌失措,叫救护车送沈确去了市立医院。他恰好听沈确提过好几次黎想,决定先和她汇报情况。
黎想刚睡醒,反射弧有点长,没功夫琢磨详细的前因后果,急吼吼下了床:“她现在怎么样?”
“刚做完手术。”
“这么严重?!什么病?”
对方结结巴巴,压低嗓门:“黄体破裂。”
“...黄体...”,黎想总算琢磨出点门道,“病房号发我,我现在过来。”
黎想摸不透状况,不敢擅自找沈确的家人,思来想去之后还是给陆安屿发了条信息:【沈确进你们医院了,黄体破裂,我有点担心她。】
对方秒回:【我查查。】
陆安屿又回了通电话,通读起病历记录的情况:急诊彩超显示盆腹腔大量积液,一侧卵巢增大,怀疑凝血块附着,做了阴道后穹隆穿刺,穿出暗红色不凝血5ml,便紧急安排了手术。
黎想不耐烦地打断:“严重吗?她家人好像还不知道。”
“盆腹腔积血约700ml,微创,得静养。你现在过来?”
“嗯。”
“行,我待会去病房找你们。”
年前的市立医院人满为患,比平时还要更拥挤些。
黎想三步并作两步爬到五楼,一口气小跑到走廊尽头,没成想恰逢医生查房,只好耐心等在门口。
几分钟之后,陆安屿和其他医生一并从病房出来,余光窥到黎想,做了个口型:“没事,放心吧。”
黎想安心了些,迫不及待冲进去,成功锁定沈确的身影。
才两三日不见,这家伙脸色苍白,面露苦楚,穿着硕大的病号服,衬得身板愈发瘦弱。她半倚着床,散发披肩,还打着点滴。
黎想走近几步,又心疼又着急:“怎么样了?”
沈确昂着下巴,撅起嘴:“刀口好痛,气顶着不舒服。”
黎想觑着她的模样,将她面颊上的碎发撩至耳后根:“可以吃东西吗?我给你带了点流食。喝点热豆浆?”
“还没放屁,再等等。”
黎想搬了张木凳,温柔地握住沈确的手,轻抚她手背上的淤青。
沈确还没来得及和爸妈汇报,又生怕惊动家里的老人们,打算扛到晚上爸妈到江城再说。她忍着痛,越想越委屈,这会见到黎想,更是泪汪汪的,一边抽泣一边汇报情况。
她前一晚运动过于激烈,临睡前觉得小腹一阵阵痉挛,没太当回事。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开始打寒战,恶心呕吐,伴随着小腹绞痛和坠痛。
她语气夸张,哭得楚楚动人,偏讲述的内容又有些滑稽,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迟泽给我买日用品去了,一会就来。他之前没做过...激动了,力道有点大...”
“...四号男嘉宾?”
“嗯。”
陆安屿不知什么时候踱步到床侧,今日他穿着医生袍,颇有点衣冠楚楚的感觉。而此刻他自动带入医生的身份,语速缓慢,语气温和,眉目带笑,吐出的话语更是让人如沐春风。
“什么时候能出院啊?陆医生。”沈确心生悲凉:难道要在医院过年三十?
“3-4天吧,主要看你恢复情况。”
沈确垂眉耷眼,捏捏黎想的手:“还好有你们在,不然我得哭死。我爸妈还在高速上堵着,我不敢说,怕他们闹心。”
“没事。”黎想拍拍她肩膀,又找陆安屿咨询了饮食方面的注意事项。
陆安屿没时间长待,离开前不忘叮嘱:“以后运动尤其性生活时,一定要注意力度。”他板着脸,语气一本正经,压根没觉得这话有什么问题。
沈确砸吧好几遍,有点臊;恨不能扯被子蒙住脸。
黎想微微蹙眉,觉得又好笑又诡异,拽了拽他下衣摆,瞪眼提醒:“你太直白了。”
陆安屿适才回过味,侧过脑袋,目光自上而下笼罩住她,不由得也笑了。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职业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