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没有,你怎么忍心呢,”萧景明的笑容加深,“再者你醉得歌都唱不清楚,嘴里呜哩哇啦的,还能说什么囫囵话。”想想也对,姜薇松了口气。她担心的是酒后口无遮拦,把同陆望笙分手的种种都抖露出来,那可真是丢脸到家了,不过如果真是那样,萧景明怎么都得趁机损她两句,不可能毫无反应。“说起上次的事”,萧景明撑着下巴说,“你是不是该回请我一顿饭?”按理说是很应当,可姜薇就是不情愿,她挖空心思想着推脱的理由,外面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萧景明即刻敛了笑意站起来,“我有事得走了,饭先欠着,加利息两顿。”
姜薇心里一抖,不自觉地紧绞起双手,“你快说,我到底做什么了!”
萧景明慢悠悠地揭晓:“你围着饭桌又唱又跳,还一直把酒壶搂在怀里死活不肯放下,酒楼伙计笑得摔了只盘子,你说该不该脸红?”
姜薇明白过来,是被他捉弄回敬了。虽然着恼,却还有顾虑未消,她强作镇定地往沙发背一靠,半真半假地试探:“哦,那我有没有说醉话?譬如说,我想把你打一顿,再把你的嘴缝起来,看你还能不能鬼话连篇?”
“当然没有,你怎么忍心呢,”萧景明的笑容加深,“再者你醉得歌都唱不清楚,嘴里呜哩哇啦的,还能说什么囫囵话。”
想想也对,姜薇松了口气。她担心的是酒后口无遮拦,把同陆望笙分手的种种都抖露出来,那可真是丢脸到家了,不过如果真是那样,萧景明怎么都得趁机损她两句,不可能毫无反应。
“说起上次的事”,萧景明撑着下巴说,“你是不是该回请我一顿饭?”
按理说是很应当,可姜薇就是不情愿,她挖空心思想着推脱的理由,外面传来两声汽车喇叭声。萧景明即刻敛了笑意站起来,“我有事得走了,饭先欠着,加利息两顿。”
“哎,我还没答应——”
那颀长的身影一阵风似地走了出去。姜薇气得捶了下沙发,忽又想到,这家伙找她干什么来了?她竟忘了问。
萧景明却是边走边笑,直到上了车,唇角仍是微微上扬的。坐在司机位的宋元恺发动了汽车,一面调侃道:“总算和她有进展了?”
萧景明随口答道:“预定了两顿饭,算不算。”
在他心中远不止于此。那晚,在送她回旅馆的车上,烂醉如泥的她忽然流泪,断断续续地倾吐着情伤,甫一说出未婚夫陆望笙和她亲姑妈的丑事,连司机老周都惊异地“啊”了一声。他平静嘱咐老周权当没听过,其实自己也是吃惊不小。明白了前因后果,他除了对她抱有深深的怜惜,也更加了解,她是个多么自尊要强的人。
最后她昏沉睡去,头靠着车窗,霓虹灯的彩光深深浅浅地掠过,在犹有泪痕的脸庞投下迷离绮丽的光影,长而浓的眼睫覆垂下来,微张着的唇丰润嫣红,像一颗新鲜的莓果,散发着微微的酒气,令他忽然很想一口吻上去,品尝那曼妙的滋味。
当然他没有这样唐突。
她如此的美丽,骄傲,纵使心间淌着血。他想好好守护她,从这一刻开始,从为她保守秘密开始。是以今天她再探问,他装成一无所知,是不想她难堪,也是想让她少些思想包袱。
只是他没料到姜薇这么快就重新振作起来,她强盛的生命力再次让他惊讶,也隐隐有些骄傲,毕竟,这是他萧景明喜欢的女子。
“别只顾着想她了,东海商会就快到了,你想好怎么谈没有。”车行至郊外,宋元恺出言提醒道。
“啰嗦,”萧景明气定神闲地抻抻袖子。他已在车里换上了事先准备好的对襟短衫,这使他看上去像个精明干练的江湖掮客,“没有把握的生意我不会谈。”
宋元恺笑笑,不再说话,将车转进一隐蔽小路,路的尽头是一座高墙阔门的大宅,守卫严密。没有关系引荐是找不到这里的,更别说进去。他们此次前来买军火,也费了好一番功夫。萧景行和邵作昇的决战即将打响,这批军火极其关键,非到手不可。
萧景明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宅院檐角,眼神幽微如静水流深。
头天晚上下了场大雨,今日是个嫩阴天,明显凉爽不少。姜薇在电影公司签好合约出来,直接去了福康里。无论怎样置气,她都是惦记父亲的,眼下工作既有了着落,她心里也踏实下来,比较能平心静气地讲和。
这会家里只有姜少华一个人,庆才上学,孙桂芝同姐妹上街去了,气氛难得的安静,算是个有利条件,父女俩很快就把话聊开了。姜少华其实也后悔对女儿发了那么大火,现在姜薇主动回来道歉,他多大的气都消了,退亲的事便一笔抹去再也不提。
姜薇又讲了离开歌舞团、准备拍电影之事,姜少华沉默良久也点了头,因晓得女儿自小主意大,脾气倔,认定的事不回头,之前他都管不了,何况现在,“只要你在外头平平安安的就好了。”
姜薇心知话说到这里,就算是获得了父亲最大程度的谅解,没必要再往下说,于是转开话头问他最近眼睛有没有好转。
“一般老样子,”姜少华倒想起另一件事,“你姑妈上礼拜突然来了,问我眼睛怎么样,要不要再去劳医生那里治一治,我讲不要了,治来治去就是这个样子。她还问我你最近有没有回来,人好不好。”他推一推眼镜,探究地望着她,“你不是经常去她家的,怎么她反来向我打听?闹矛盾了?”
从父亲提到“姑妈”两个字开始,姜薇耳中就嗡嗡作响。一股强烈又复杂的情绪攫住了她,那种壅塞作呕的感觉又涌上来了,她死命压制着,尽量不显出异样,却怎么都坐不安生。姜少华的问题她更没法回答,只用最近太忙不得空来搪塞,跟着就起身说有事要走,姜少华还当她想避开孙桂芝,估摸着孙桂芝也快回来了,便没留她。
满腔郁结地走出来,她看到前面支弄有个戴鸭舌帽的人快步走过,帽舌压得很低,但她还是从侧脸轮廓上认出是谢春,忙叫了他一声。他脚下一滞定在原地,姜薇上前拍拍他,他才转过身来,“阿咪姐”。
“真是你阿春,长高老多了。”两年未见,她和蒋云珠一直记挂着他,却始终没在福康里遇到过,猜他是有心避开,都有些生气。可是眼下真的见着他,重逢的欣喜便冲散了一切不快。姜薇端详着他,伸手比一比他的帽子,“现在比我都高出一个头了。”
谢春微微笑着。他依然很瘦,但已不是病态的瘦弱,而更偏向于练家子的精瘦,面色也是健康偏黑,配上长开的五官,这十七岁的少年,已初具成年男子硬朗的雏形。只是他的双眼,笼在帽舌的阴影里,多了几分隐晦。
姜薇有意忽略他给自己的些许陌生感,问:“你这是去看你大伯了?”
“回来给他送些钱。白天这时候他一般在睡觉,我把钱塞进门缝就走了。”否则被谢任宏见到他,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打是不敢打了,也打不过,但他听着也烦。
姜薇心思通透不再多说,要带他去附近的一壶春吃点心,坐下细聊。
谢春迟疑着想要推却,她看出来,半开玩笑道:“这回你再敢溜走,我和云珠以后都不认你。”说着就像从前那样去拉他,谢春冷不防被她一把扯住手臂,疼得嘶了一声。再试图抽回手,被姜薇用眼神逼停。她轻轻将衣袖挽上来,看到他左前臂有道长长的新伤,刚结了痂还没拆线,活像一条扭曲丑陋的大蜈蚣。她心下悚然,知是被利器所伤,忙问他伤到骨头没有。
谢春轻描淡写地说没有,就要扯下袖子,姜薇瞧出端倪,冷声让他别动,一面继续把衣袖往上掀,果然伤疤淤青触目皆是。她窒了窒,又去看他另一只手。谢春不无窘迫地躲闪,被她杏眼一瞪,只好任她掀起衣袖。如出一辙的新伤摞旧伤。姜薇脸色一径沉下来,“你跟我来。”
谢春知道她动了气,老老实实地随她走进无人的窄挤支弄。阴沉天光被左右石库门夹峙成一线,凉风夹带着淡淡的霉味穿梭其中,掀动着发丝衣角。很久以前,三人小团体常在此玩耍,这里便相当于他们的地盘,很有种亲切感,但此刻气氛截然不同。
“这两年没少打架罢,除了这一身伤,你混出什么名堂了?”
“拳脚无眼,这都是小伤,阿姐不用担心。”
“不错,晓得敷衍了是伐,”姜薇正要继续教训,蓦地心中一动,想起另一件事来,“你前些天,是不是去打了陆望笙。”
“是。”谢春承认得很干脆,“我回来听到街坊们的谈论,气不过,就去教训了他。”
“还真是你,”姜薇恼道:“你既然听到街坊议论,就应该晓得退婚是我提的,我嫌彩礼不够,是我贪心,你去打他干什么?”
谢春摇摇头,“阿咪姐,你从来不是贪钱的人,这点我还不清楚?你要退婚,肯定另有隐情,那天我去找姓陆的,他虽然死活不肯讲原因,却也承认是他对不住你,我只打他一顿算轻的了。”
他说得极笃定,像掷出一颗颗坚硬的石子,搅得姜薇心潮翻涌。她既酸涩又感动,想自己的父亲尚且不如这个小阿弟了解她、相信她,同时又为谢春习惯了用拳头讲理感到担忧。这次是陆望笙没有声张,那么下次呢,谢春是要再添新伤,被送进大牢,还是直接送命?不不,她不敢再想下去,转而责备他道:“打人算轻的?好大的口气!陆望笙不对,那也是我和他的事,况且都已经了断掉了,你又跑去打人一顿有什么意思?”
“我是为你出气。他对不住你,我把他卸手卸脚丢进黄浦江都可以。”谢春目光微沉,紧紧抿着唇,这时才显出些执拗的孩子气,混在狠厉的眼神里,显得相当怪异。
姜薇惊得一时怔住,回过神来更加愠怒:“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专和那些流氓混,遇事只晓得打打杀杀,想没想过会有什么下场!”
“至少我现在有能力保护你!”他冲口而出,胸膛剧烈起伏,面孔亦涨得通红,似乎全身的血液一下子冲到了天灵盖,鼓荡澎湃着,要把深藏已久的心声悉数吐露。
姜薇却不做他想,“我不用你保护!”她只管声色俱厉地训斥他:“你要是还当自己是我阿弟,以后就别惹事!”
那一腔热血迅速凉掉,凝成多余的壳,他倍感憋屈,一声不吭掉头就走。
姜薇见状又有些懊悔,毕竟谢春是为她打人,反过来却吃了她一顿教训。可追上去又迈不开步子,说到底她就是不能认同他混黑道,而他又不肯退出。这是根本性的分歧,多说两句就要吵起来的。
她只能冲他的背影问你现今住哪。
少年瘦削的身影顿了顿,“你不知道更好。”说罢快步走出了里弄。玛丽……苏?
不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