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璎继续道:“不是嫔妾自夸,我虽是个女孩儿,却也是天资极为聪颖的。幼时启蒙过后,先前的那位先生再往后教我,就显得有些不足了。许多时候,我提出来的问题,先生都无力回答。家父便想着重新请一位更好的先生回来。但是正如嫔妾先前所言,庆州的读书人少,先生少,好先生更是少之又少。花了大力气去请,倒也不是不能请到。只是,要请这样的一位先生,束脩自然少不了。以家父的俸禄,倒也不是真的请不起。只是嫔妾知道了之后,却觉得不值当。”
秦峥皱眉:
“那你学过什么?”
裴璎一一列举:
“三百千是学过的,《幼学琼林》《龙文鞭影》也是学过的,《论语》只学过一点儿,旁的便没有了。”
秦峥有些诧异:
“你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怎的只学到这儿?”
裴璎笑盈盈的:
“嫔妾家里说是官宦人家,却也只家父一个官儿,还只是个正五品的守备。在家父之前,祖祖辈辈都是在土地里刨食儿的。”
她说得一脸坦然,并不因出身低微而自轻自贱。
秦峥的眼睛微微眯起:
“一个正五品的守备,难道连女儿的束脩也出不起吗?”
“自然不是如此。”裴璎摇了摇头:“嫔妾启蒙时,父亲是正经请了先生的,只是,再往后读下去,却实在是没什么必要了。”
秦峥头微微垂着,表情晦暗不明,声音里的不赞同却格外清晰:
“读书明理之事,怎么能说没有必要呢?”
裴璎慢条斯理地跟他分辩:
“陛下说的都是大道理,却是在京城这样的富庶之地才好用的大道理。
在庆州这样的地方,嫔妾只是个女孩儿,又不考科举,读几本启蒙的书,不做个睁眼儿瞎已经很足够了。”
秦峥正要开口反驳,却被她轻轻捂住嘴巴:
“陛下莫急,还请听嫔妾细说。”
这一举动,委实是有些僭越了。
景惠偷偷觑着秦峥的面色,见他并无明显不悦,便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那头儿裴璎已经开始娓娓道来:
“庆州一向贫瘠,不似京中繁华。又与夷族接壤,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陷入战乱。近几年虽无大战,但每年入冬前后,总有扰边之事发生。总而言之,不是个安生地方。”
秦峥本是在与她论读书的道理,却不料她提起了这些,挑了挑眉,没急着开口,而是听她继续。
“这样的地方,读书人又能有什么好前程呢?是以庆州的读书人,但凡学问做得好的,都想法子往外走,留在本地的少之又少。读书人少,先生自然更少。”
秦峥点了点头,心道这是没法子的事。
裴璎继续道:
“不是嫔妾自夸,我虽是个女孩儿,却也是天资极为聪颖的。
幼时启蒙过后,先前的那位先生再往后教我,就显得有些不足了。许多时候,我提出来的问题,先生都无力回答。
家父便想着重新请一位更好的先生回来。
但是正如嫔妾先前所言,庆州的读书人少,先生少,好先生更是少之又少。
花了大力气去请,倒也不是不能请到。只是,要请这样的一位先生,束脩自然少不了。
以家父的俸禄,倒也不是真的请不起。
只是嫔妾知道了之后,却觉得不值当。”
秦峥皱了皱眉,在心里暗道了一句,银钱花在读书之事上,便是耗费再多,又怎能说不值当呢?
若是阿璇,定然不会为了些铜臭之物耽误了学问。
锦美人看起来与阿璇有几分相似,却不曾想竟是个俗的。
到底是在边远之地长大的,祖上又出身草莽,与阿璇这种清流世家里养出来的姑娘相比,到底差了许多。
也是,谁又能及得上他的阿璇呢?
裴璎瞥他一眼,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此时此刻,她只能装作自己一无所知,只继续往下说:
“家父一年的俸禄是九十两银子,而一个好先生,一年的束脩却要二十多两。”
听到这儿,秦峥还在暗叹,不过是二十多两罢了,但等裴璎后头的话入耳,却令他不由得将先前所想都抛到脑后。
“二十多两,足够买一万两千多斤稻谷,足够六百多个军汉吃一个月。
嫔妾不读书不会死,但若是朝廷的粮饷没有及时运到,这些军汉没了这一万两千多斤的稻谷,却很有可能会死。”
这话说完之后,屋内陷入了长久的静寂。
半晌过去,秦峥才问她:
“庆州军中的粮饷,时常有短缺吗?你父亲,经常用自个儿的俸禄去补贴手底下的军汉吗?”
裴璎先是皱眉思索了片刻,然后才道:
“时常不时常的,嫔妾不好说。只是,家里的日子,一向都是过得紧巴巴的。”
这一句说完,秦峥的心绪不由得更沉了几分。
什么叫“一向都是”?
这话是说,庆州军粮饷短缺的问题并非一日两日,而是长年累月?
庆州驻军的军粮,一半儿来自于庆州本地屯田所得,另外一半儿,则是从附近的邑州、相州、潞州三城运过去的。
若锦美人所言是真,庆州军有军粮短缺之事,那么要么是庆州本地出了差错,要么就是这三城出了差错。
才刚想到这儿,就见裴璎眸中一亮:
“对了,约么就在五年前,家里忽然过了一阵宽裕的日子。”
她的唇边不自觉地带了笑意:
“父亲竟有了余钱,给母亲买了个银镯子,还给我买了一对儿珠花。”
五年前,也就是他登基前一年。
秦峥眼睑低垂,暗暗思索这个时间点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是了!
他心中暗道,五年前,那不正是耿家事败的时候吗?
就是在那一年,他的大哥、当年的皇长子、如今的恒王于宫宴上身中剧毒,好险才捡回一条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