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祁念笑恭请大汗圣安。”他没有行汉礼,而是屈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上身微躬。金座之上,皇帝身着绯色宽袖锦袍,其上绣着五爪衮龙和沧海图腾。他背靠龙椅,远远审视着祁念笑,直教人琢磨不透神色。“今日传祁卿来,原也无要紧事,”皇帝端得是慈眉目善,却并未让他平身。“太庙的那些黑衣刺客,可有逮捕归案?”祁念笑面不改色,恭敬应道:“圣汗恕罪,宿卫军搜山三天三夜,确信不曾放过每一寸角落,却都无所获。臣不相信他们能凭空消失,故而不能排除朝中有人里应外合的可能。”
子曰:君子不器。
祁念笑或许能感同身受。
如果他真是君子。
此刻他默然垂首,立于大明殿的玉阶下,面色虽平静自若,头脑中却在飞快地措辞。
元族政权与汉人大有不同,毕竟起源于游牧民族,如今虽掌控中原,却并未全然汉化改革,甚至没有“常朝”,即上朝制度。
皇帝除了参与庆典祭祀,几乎不会露面。各方官员若需禀报事宜,只会由少数上奏人员与陪奏怯薛参加“御前奏闻”。
右卫仅仅是枢密院的下属机构,平时根本轮不到祁念笑这三品指挥使来奏事。
但今时今日,他被传至御前,与前些天圣汗在太庙遇刺之事脱不了干系。
殿内噤若寒蝉,阶下除过祁念笑,还有陪同参奏的怯薛长,以及唯一被赐座的官员李庭。
李庭,女真人,年轻时随圣汗征战四方,即便流矢贯穿胸膛也要裹伤而战,深得圣汗器重;后来成为枢密院的高官,领兵巡视和林,见当时还是小将的祁念笑勤奋聪颖,日后必能成材,便以师长身份时常照拂。
祁念笑因此称李庭一声恩师,虽然李庭只在和林巡守一年,之后便归大都任职,祁念笑却从未忘记这份恩情,多年来一直以恩师称呼他。
“臣祁念笑恭请大汗圣安。”他没有行汉礼,而是屈膝跪地,右手放在胸前,上身微躬。
金座之上,皇帝身着绯色宽袖锦袍,其上绣着五爪衮龙和沧海图腾。他背靠龙椅,远远审视着祁念笑,直教人琢磨不透神色。
“今日传祁卿来,原也无要紧事,”皇帝端得是慈眉目善,却并未让他平身。“太庙的那些黑衣刺客,可有逮捕归案?”
祁念笑面不改色,恭敬应道:“圣汗恕罪,宿卫军搜山三天三夜,确信不曾放过每一寸角落,却都无所获。臣不相信他们能凭空消失,故而不能排除朝中有人里应外合的可能。”
祁念笑略微抬眸。
“此外,巡守太庙确是右卫职责,祭坛统筹则要归于怯薛军,刺客既埋伏于祭坛附近,一众怯薛军竟无所察觉……”
“祁大人此言真有趣,”陪奏的怯薛长接过话来,眼色森然。“就好像是在说,监管不力并非你们宿卫军的过错,反倒该归咎于我们怯薛军?”
所谓“怯薛军”,是元朝皇帝专属的禁卫军,其中尽是权贵子弟,他们出身高门世家,倍受优待,每年都有大把的岁赐。禁卫军长官称为“怯薛长”,在朝中担任重要的官职。
怯薛入职,大多直接由怯薛长推举,或是皇帝直接任命,不经中书省议奏。若出身显贵世家,一开始便能被授予一品大官。他们深受皇帝宠信,有些甚至插手朝政,不乏营私舞弊者。
“并非推卸责任,只是宿卫与怯薛的职责,同有值守皇城、守卫圣汗安危。”祁念笑低眉垂目,语气却暗藏寒芒。“当日太庙祭典前,怯薛长称祭坛尊贵,有怯薛军随侍圣汗即可,我等非元族人,持兵戈贸入恐亵渎神明。我军这才戍卫山脚下,只派数名部众巡逻,亦不敢擅自迈进太庙。”
龙椅上阖眸已久的圣汗倏然开口。
“太庙刺客一案,暂且不提。前些天,国师与朕议事,偶然提及四年前,祁卿监工修筑河堤时,右卫中有位弩军百户病逝。”
皇帝的目光意味深长。
“民间有流言,那弩兵不是因病暴毙,而是因人手不够,被指挥使祁大人命令前去凿石固堤,不幸遭遇山崩而殉职。四年来,他的家眷只得到甚微的抚恤,曾多次去官府击鼓鸣冤,却都未果。”
帝王不怒自威,登时令满殿风声鹤唳。
“国师称,本月月初,那弩兵家的老妪再次于枢密院前陈情,竟被断事官驱赶,老妪于是撞柱而亡,”皇帝一脸云淡风轻,周身的气场却阴沉骇人。“祁卿,外头的风言风语,孰真孰假?”
祁念笑仍跪在地上,后脊僵冷,膝下发麻。
“回禀圣汗,”他面色如常,沉声道。“弩兵之事,实非传言所说,”
“当初河堤于六月十八竣工,弩兵生疾是在七月初十,病逝于七月十五,以上皆有军中令史确切记载,”
“臣实痛心,按规给予最高等级的抚恤,然其亲属悲痛欲绝,不接受事实,反怀疑此中有阴谋,多年来放不下过往,不愿往前看,屡次闹事——”
皇帝不耐烦地打断他陈词:“可是你指使手下驱赶老妪?”
李庭见状,起身出言替祁念笑解围。
“圣汗明鉴,此非祁指挥使本意,他本不知情。断事官也仅是秉职劝阻那老妪,不想见她因丧子之痛而诬告朝廷命官。老妪意外离世后,枢密院已将其体面安葬。”
这时,殿外忽传来一男声,由远及近。
“依我看,怯薛一军足以戍守皇城,还要宿卫何用,”来者跛着脚迈入大殿,语气不善。“枢密院不养闲人,如今军饷吃紧,祁大人的右卫屡出差池,可还有存在的必要?”
祁念笑眸光微凛,不必回头,便已是心下一沉。
此人正是先太子的次子,怀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