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尽是鬼哭魂嚎,我下意识往柳妄之身边靠了靠,目光紧盯着远处那越来越亮的幽绿灯火,神经紧绷起来。满天的纸钱在流动的薄雾里扬扬洒落,迎亲的仪仗队举着贴了“囍”的白幡浩荡而来,八只半人高的巨型灰鼠穿着红色小褂,透着精光的鼠眼笑嘻嘻的,正抬着一顶猩红的花轿,摇摇晃晃地从这千里坟地走过。无数道白影提着灯笼跟在花轿后面,我望着下面路过的那顶轿子,一下就睁大了眼!猩红如血的花轿上缠满了蛇,两盏幽绿的灯笼在雾中轻晃。ᒐ
被揪起来的男人是住村南的赵二年,年纪大概三十来岁,家里做些腊鱼生意。
他刚从混沌的意识里清醒,见自已面前突然站着个身材高挑的男人,还穿着一身古代装扮,脑子里一时懵上加懵,仰起脸惶恐地看着柳妄之,哆哆嗦嗦的道:“你、你是谁啊,你想干什么……”
话没说完,他突然注意到柳妄之的眼睛是一双金黄的竖瞳,顿时脸色一变,奋力挣扎着大喊:“来人啊!蛇、蛇啊!这里有妖怪!救……救命!”
周围的人都被蛇吓怕了,一听有蛇还有妖怪,全都惊叫着相互靠拢,在地上紧挨着缩成一团。
柳妄之微微拧眉,松开赵二年的胳膊反手抓着他的衣领,面对面把人拽到跟前,眼见薄唇微启正准备说话,突然被我出声打断了。
“别!”
我从树下大步冲到柳妄之身边,一把摁住他的手腕,好言劝道:“蛇君别生气,他才刚醒过来脑子还不大清楚,要是口不择言得罪了您,我替他跟您道歉。”
赵二年听我这样说,赶紧跟着求饶:“对、对!我我我不想死,求大、大仙饶我一命……”
柳妄之转过脸,用那双竖瞳淡淡瞥了我一眼,又面无表情的看着赵二年,没什么语气道:“我又不吃人,紧张什么。”
他松开赵二年,双眸恢复了正常模样,身姿挺拔的背过两只大袖,神色疏冷地看着那些村民:“祸害你们的蛇,我已按律处置,今后大可放心安居乐业,不会再有蛇来侵害林秀村。”
村民们都被这话震惊得一愣,有些不可置信。
我赶紧借机趁热打铁,对他们解释道:“大家别怕,他是我从山上请下来替我们平息劫难的蛇君,刚才也是他为大家斩除蛇种,救了你们的性命。”
村民们睁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似乎还有怀疑,但转眼发现村里已经没了蛇的踪影,顿时心情激动,纷纷喜极而泣。
不知是谁先跪下道谢的,这些险些被蛇种吞噬的村民陆续开始朝着柳妄之跪拜,嘴里不停言谢夸赞,仿佛一个个虔诚的信徒。
我挨个去把他们扶起来,柳妄之倒是从始至终面无波澜,平静地受着他们的跪拜,开口道:“没事就都回去,后山还有事要解决,我和白汀月得走了。”
大家听闻后山上的事还没解决完,纷纷有些紧张,少数几个关切的询问需不需要帮忙。
“不必。”柳妄之疏离地拒绝,转而看向赵二年,“你,过来。”
赵二年已经不那么怕了,但眼神还是有些胆怯,“大仙您有事请说,我一定照办。”
我突然想起柳妄之先前说过,去救梦月他们,得先问一位村民借样东西。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到他那把沉淳磁性的嗓音,没什么情绪的说:“把你家那只黑猫借来一用。”
黑猫?原来他费这么大周折,是想问赵二年借他家里那只黑猫?
赵二年家那只黑猫在村里是出了名的皮,没事就偷他家腊鱼就算了,还带着别家的猫一起偷,实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那种。
赵二年一听是这种小事,答应得很爽快。
我也没问柳妄之带只黑猫做什么用,直接和他跟着赵二年回了家,把他那只躲在家里把腊鱼吃得一干二净的肥猫捉住,抱在怀里就走了。
长夜已经过半,得加紧时间赶回后山。
大概是嫌我腿脚太慢,出了赵家的门以后,柳妄之突然揽住我的腰一个打横把我抱起,接着衣袂轻拂,带着我旋身一道化作了一团烟雾,飘飘渺渺向着后山深林飞去。
怀里的黑猫吓得“喵”了一声,我怕它掉下去,连忙紧了紧抱住它的手臂,其实自已也惊得心脏砰砰直跳。
这次又与上次不同,许是飞得太快,周围的景物模糊成一片簌簌往后倒退着,除了冰凉的水雾和着风一同吹到脸上,什么也看不清。
没过多久,柳妄之抱着我落了地。
我脚踩在一层枯枝落叶上打量着四周,才发现这是座陌生的山头。
这里与后山一样长满了树木和杂草,但不同的是,周围的草木皆像秋冬季节一样干枯发黄,没有一点生机。
浓厚发灰的白雾从虬枝错节的枯木林里穿过,浮在草尖上,在夜色里弥漫散开,遮住了四面八方所有的景物。
“这雾也太浓了。”我吸了吸鼻子,觉得这股雾气凉得厉害,等雾流进肺腑,突然察觉这雾里似乎还夹带着一股冷嗖嗖的阴气,没说两句话,顿时被刺激得咳了两声。
“这是林瘴,自已注意捂住口鼻。”柳妄之淡淡说着,把我怀里的黑猫接了过去。
普通林瘴怎么会带着阴气?我扫了一眼四周,抬手捂住口鼻,默默在心里提高警惕。
那只黑猫好像很怕柳妄之,嘴里喵呜叫着,在他怀里不停地挣扎。
我回头一看,柳妄之正拎着它的脖子静静注视着它,另一只手里拿着张白色纸钱凑到那猫的鼻子下给它嗅,目光冷峻,沉声道:“去,把那东西给我找出来。”
说罢手一松,黑猫灵巧地四肢着地,浑身猫毛顺着尾巴炸起,低伏着身子到处闻嗅,不出一会儿,它突然转头对着我们厉着嗓子叫了一声,接着撒开四条腿,头也没回地冲进了左侧林瘴弥漫的枯木林。
“跟上。”柳妄之低声提醒完,抓住我的手腕带着我大步踏入林瘴,去追跑在前面的那只黑猫。
以前听梅婆婆说过,黑猫通灵,是看守人间与鬼门的使者,而刚才柳妄之给它嗅的纸钱一定有什么气息,说不准,它可以带我们寻到那个唱诡戏的寡妇。
大致明白了黑猫的作用,我集中精神跟着柳妄之,无奈他的腿太长了,跨一步差不多是我的两三步,我只好一路小跑,尽量不落后。
黑猫灵活地穿梭在浓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里,带着我们不停往前奔走。
枯木林里四下寂静,连风都不扫一下,越往深处走阴气越浓重,空气也变得森寒阴冷,丝丝缕缕仿佛浸透骨髓。
不知绕了多久,我整个人气喘吁吁快要体力透支的时候,那只黑猫终于在不远处停下了。
它一动不动地站在前面,弓着身子龇牙咧嘴,喉咙里滚着带有攻击性的“呜呜”声,浑身毛毛炸得像只刺猬。
柳妄之敛了我和他的气息,把猫从地上捞起,我轻手轻脚地跟过去,心脏随着距离的靠近在胸膛里越跳越大声。
踏出浓雾那一刻,视线蓦然清晰起来。
空旷的平地上稀稀拉拉立着几棵枯树,千百座新新旧旧的坟冢从左往右延绵向前,坟头插着白幡,路上洒满冥钱纸币,无数道模糊的白影穿梭其中,手上皆提着一盏贴了“囍”字的白纸灯笼,成群结队、飘飘荡荡地等在路边。
难怪林子里的阴气那么重,这、这分明就是……百鬼送亲!
但成亲的人,又是谁?
我心头一怵,目光四下张望着,总觉得惴惴不安。
幽绿的烛火在纸灯笼里跳跃,忽明忽暗慢慢汇聚。
忽然间,烛火摇曳的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凄凉诡戏的唢呐,初听像是丧曲,等慢慢近了,才辫出那是一首变了调的囍乐。
路边等候已久的白影跟着躁动起来,面向那诡异唢呐传来的方向哭一阵,笑一阵。
耳边尽是鬼哭魂嚎,我下意识往柳妄之身边靠了靠,目光紧盯着远处那越来越亮的幽绿灯火,神经紧绷起来。
满天的纸钱在流动的薄雾里扬扬洒落,迎亲的仪仗队举着贴了“囍”的白幡浩荡而来,八只半人高的巨型灰鼠穿着红色小褂,透着精光的鼠眼笑嘻嘻的,正抬着一顶猩红的花轿,摇摇晃晃地从这千里坟地走过。
无数道白影提着灯笼跟在花轿后面,我望着下面路过的那顶轿子,一下就睁大了眼!
猩红如血的花轿上缠满了蛇,两盏幽绿的灯笼在雾中轻晃。ᒐ
一阵阴风略过拂起轿帘,一身红妆的美娇娘坐在轿里盈盈巧笑。
我的嘴唇抖动着,猛地抓紧身侧那人的衣袖,压低声音惊诧道:“柳妄之,那、那不是……?!”
“嗯。”柳妄之摸了摸怀里挣扎乱叫的黑猫,一双冷冽的桃花眼深不可测,“是白梦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