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黑透了,贾楠站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打电话,窗户外面就是皇陵坟。方芳芳没有接,挂断了没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是小贾吗?我是方叔叔。你现在有空吗?”是方芳芳的父亲,电话里声音很吵,贾楠似乎听到咣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碎了。“怎么了叔叔?”“是小芳,我跟她沟通不了。你能不能带她去看看那个,那个什么医生?”“她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不应该啊,她俩早上做过检查,除了点擦伤没有大问题。
救护车还没赶到医院,孙鹏就咽气了。
他的后脑勺撞到了石头,脑浆沿着山坡上的冰雪挂了一路。郑钱浑身是血,头发和五官都糊在了一起。
芝麻镇卫生院的医生只看了一眼,就让司机赶紧往送县医院送。值班大夫摇着头,乱糟糟的头发翘起一缕,语气里都是无奈:“怎么老出事。”
他提醒贾楠让病人的家里人也跟着去,看这情况需要输血。车子一路鸣叫着冲进八陵县医院,手术室的门关上那一刻,贾楠眼前一黑,贴着墙壁滑在了地上。
低血糖犯得很不是时候,冷汗一层层往外冒,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化成了汗水。恍惚中,孙鹏临死前的那句话反反复复地在耳边回荡。
“白鸽跟男人跑了,现在快活着呢。”
“白鸽快活着呢。”
“白鸽活着。”
黑暗化成了一张脸,那是张女人的脸。她的五官肖似白婶,神情又很像洪二妞。
黑暗化成了一张脸,那是张女人的脸。她的五官肖似白婶,神情又很像洪二妞。
女人带着纸做的王冠,白色烟雾从两片朱唇间氤氲而出,她笑着说,谁能帮我杀了他。
我。贾楠听到自己说,我来帮你杀了他。
女人笑了起来,声音清脆而稚嫩。贾楠看见了小学时的白鸽,六年级毕业考试之后,她请自己吃了奶油话梅,那时的白鸽就是着这样笑的。
“三年后我也会考去宋城,到时候你还会认识我吗?”
“那当然,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话梅的甜腻让贾楠张不开嘴,她问,你现在要去哪?
女人的脸引入黑暗,叹息一样的两个字从深渊中缓缓迸出——“秘密。”
贾楠醒来的时候,嘴里含着一块巧克力。方芳芳守在一边,她告诉贾楠,自己已经报案,郑钱的父亲也赶到了。
“孙鹏呢?”
“太平间。”
贾楠站了起来:“去看看。”
天空是澄净的墨蓝,预示着一个无风无雪的晴天。皇陵坟公园的朱红色围墙在晨光中泛着一层莫测高深的暗紫,在这里,死亡是个安静且凝固的句号。
相必之下,一个路口之外的八陵县医院则完全是个喧闹的逗号。每个医护人员都在忙碌,忙着交班、忙着换药,忙着让更多生命继续下去。除了太平间。
尸体没什么好看的,任何东西失去生命都是一样丑陋。孙鹏的五官青紫变形,左一道右一道都是鞭痕和血迹。颅顶到后脑勺全碎了,这使得那张脸微微下凹。皮套里的刀都不见了,这个暴戾的男人躺在那里,活像后厨案板上的剥皮猪羊。
“人渣,死都不能死得好看一点。”方芳芳满眼厌恶,语气里却有一丝轻松。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贾楠没理她,自顾自在尸体上找着什么。方芳芳一点也不想靠近那团东西,站得老远问:“你找什么呢?”
贾楠没理她,自顾自在尸体上找着什么。方芳芳一点也不想靠近那团东西,站得老远问:“你找什么呢?”
“手机,孙鹏应该有手机啊。”
她无法忘记孙鹏的话,假如白鸽没死,他们之间也许还会有联系。贾楠抱着侥幸的心理摸着那肮脏的衣裤,白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铃声炸响的时候,两个姑娘都是一惊。熟悉的手机铃声在惨败的四壁间萦绕,贾楠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的手机。
她抖抖索索地接通,另一头是个男人的声音:“贾楠,你在哪?”
是许多田。
“我有点事,在医院里。”
“在医院哪儿?”
“啊?”
对面的声音不耐烦起来,噼里啪啦的似乎在走路:“我也在八陵县医院,赶紧来住院部。孙鹏的案子要找你了解情况。”
这天晚上是苗所值班。本来这种凌晨出警的活儿让几个民警来就可以了,但苗所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熟悉的的名字,于是亲自带人来了。
不仅如此,他还把许多田也叫了出来。
他们赶到的时候,郑钱已经被送进了住院部。他的伤势比想象中要轻,断了两根肋骨,左肩挨了一刀,比较最严重的是脑部受到的撞击。
“虽然脑部没有淤血,但病人目前还未清醒,不能接受询问。”主治医生陈述完病情就走了,留下郑钱的父亲守着儿子。
老人不在现场,问不出什么线索,苗所和郑钱告辞离开。出门前,苗所回头看了一眼那对父子,郑老先生垮着瘦削的肩膀,摘下眼镜默默擦试着。
苗所把门关上了。
俩姑娘跟着苗所和许多田回派出所做笔录。他们走出病房大厅时,正赶上医院食堂的餐车来送早餐。穿条纹斑马服的病人和穿棉袄的家属纷纷围上来,把走廊围得水泄不通。
四个人只能慢慢往外挪,走到门口,一个女人迎面冲进来,把苗所撞得原地打了个转。许多田赶紧扶了一下,那女人连句道歉都没有,飞快冲进了电梯。
四个人只能慢慢往外挪,走到门口,一个女人迎面冲进来,把苗所撞得原地打了个转。许多田赶紧扶了一下,那女人连句道歉都没有,飞快冲进了电梯。
电梯里慢慢都是人,女人的脸闪了一下,很快就被其他的面孔淹没了。许多田嘟囔了一句什么素质,回头却见苗所盯着缓缓合上的电梯门,神色怪异。
“苗所,怎么了?”
老警察回过神,自言自语地摇着头:“没事,看见个熟人。”
早饭是许多田买的,几个人随便扒了几口就开始做笔录。两个姑娘讲了昨晚的事,贾楠隐去了苹果园的断手和照片,只说自己联系不上白鸽,所以才找到了孙鹏。
“孙鹏因为赌博欠了不少债,前天和昨天,他两次潜回白家想要勒索钱财。昨天被我们撞破,他走投无路就挟持了我,郑钱为了救我跟他起了冲突。俩人厮打的时候意外坠崖。”
“你们和郑钱是什么关系?”
“普通朋友,他是方芳芳父亲的员工。”
“不是男女朋友?”
“不是。”
许多田心想,这小子还挺仗义。
这时苗所站了起来。他让人给两位姑娘倒杯水,一面示意许多田跟他出来。
走廊上空无一人,苗所摸了摸口袋,烟盒已经空了。他攥着黄色烟盒踱了几步,突然开口道:“我认识那个孙鹏,几年前他是一桩案子的嫌疑人。”
“因为赌博?”
“不是,是一起命案。”
“命案?”许多田非常意外,下意识脱口而出:“死者是不是那个叫白鸽?”
“不是,死者叫洪全有,是芝麻镇磨盘村人。”
那是 2006 年 3 月,苗所记得,那个春天特别冷,晚上的气温有时还能到零下 7、8 度。洪全有就是在这样的春夜里冻死的。
那是 2006 年 3 月,苗所记得,那个春天特别冷,晚上的气温有时还能到零下 7、8 度。洪全有就是在这样的春夜里冻死的。
从八陵县城往芝麻镇去有两条路,一条高速公路,一条盘山县道,两条路都得从西河街往西出城。
3 月的一天早上,有人进城时发现县道一侧山崖底下似乎趴着什么白白的东西。
下了车细看才发现居然是一辆翻下山沟的电动三轮车,黑漆漆的岩石上到处是白色碎渣。不远处还有两个奄奄一息的人影在蠕动。
当天带队出警的正是苗所,两个遇难者是一对 50 来岁的夫妻。男的叫洪全有,女的叫刘金枝。两个人被抬上来的时候,浓烈的酒味还没有散去。
男人当场宣告死亡,女人倒是捡回一条命,但从此偏瘫在床,吃喝拉撒都要靠人照顾。
“一开始我以为这就是桩交通意外。以前县道入市口确实有一段路缺少护栏,而且你知道那种电动三轮车——就是老家用来驮东西带个翻斗的那种——非常不安全,转弯、刹车都有隐患。洪全有喝多了酒骑着电三轮走夜路,出现侧翻坠崖的可能性非常大。”
“那您为什么又不这么想了呢?”
“因为那辆车是新买的,确切地说,就是孙鹏卖给洪全有的。”
北方乡村地势广袤,家里有耕地的话,像拖拉机或者三轮奔马这样的拉货车是少不了的。洪全有家里有地,旧的电三轮坏了,带老婆来县城买新车时遇见了孙鹏。
“孙鹏说他们是老相识,洪全有给他当过媒人。那辆电动三轮是孙鹏之前工作的饭店抵给他的,他没什么用处就贱卖给了洪全有。因为便宜了不少,洪全有就请孙鹏喝酒。”
俩人都是酒鬼,这一下就喝到了晚上。刘金枝催了几次,最后才在天黑时分踏上了回家的路。
醉驾、天黑、盘山路,听起来完全是交通意外的标配。问题出在那辆电三轮上,尽管损伤严重,苗所还是查出车子的刹车有问题。
“刹车摇臂轴生锈了,刹车无法回弹。一般使用时间过长才会导致该部位生锈,孙鹏在卖给洪全有的时候却说车子是新的,自己没开过。”
许多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假如孙鹏明知道刹车有问题还卖给洪全有,并且还拉他喝酒,这怎么看都是蓄意谋杀。
许多田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假如孙鹏明知道刹车有问题还卖给洪全有,并且还拉他喝酒,这怎么看都是蓄意谋杀。
“孙鹏坚决不承认自己是故意的,说这车子是饭店老板抵的工资,有问题也是那老板的问题。我们没有找到那家饭店的老板,但是其他员工证实,车子确实是老板抵的工资。”
而且那天晚上孙鹏一直在和人打麻将,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结束,案发时根本不在现场。
几天下来,孙鹏的嫌疑没有洗清,但也没有证据和动机。这桩案子只能以交通意外结案。
真像啊,许多田几乎要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吼了,洪全有和朱建华的案子太像了。
两个案子都是疑点重重,最后却都以意外结案。
会是巧合吗?
许多田突然想到了什么,说了声稍等,转身跑回了屋里。
两个姑娘正在喝茶,许多田冲进来问:“你那个叫白鸽的同学,她是孙鹏前妻对吧?俩人是自由恋爱吗?”
两个姑娘正在喝茶,许多田冲进来问:“你那个叫白鸽的同学,她是孙鹏前妻对吧?俩人是自由恋爱吗?”
贾楠摇头:“不是,是有个媒人介绍的。”
“那媒人叫什么?”
“洪全有。”
不是巧合。
朱建华、洪全有、孙鹏,三个死者全和这个叫白鸽的姑娘有关!
第39集 疲于奔命
晚上七点,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吃完了饭,聚在电视机前开始收看新闻联播。
八陵县医院住院部 3 楼,贾楠把两位做完笔录的警察送上电梯。回到病房门口,里面传出了总台主持人播报摘要的声音。
她从门缝里看过去,郑钱半依在床上看电视,头上的纱布让他的脑袋无端大了一圈。郑老爷子靠在窗户底下的沙发上,后脑勺对着儿子。
没人说话,父子俩都盯着墙上的电视机,似乎是在聆听什么重大新闻一样。实际上这一天并没有什么大事,看电视不过是为了掩盖沉默。
二人各自坐着,直到贾楠走进房间,气氛才有所松动。郑老爷子有些惊讶:“小贾,你怎么又回来了?”
“郑总是因为我才受的伤,今晚我来陪护。叔叔您回去休息吧。”
“那怎么行,他受伤是自己不小心,怪不了别人。而且方总已经把费用付过了,还给换了个单独病房。不能再让你出力了。”
“就算我不来,一会儿方芳芳也得来,叔叔您就别客气了。阿姨不是回家做饭了吗?您赶紧回去吧,正好让阿姨今天晚上也不用来了。”
“就算我不来,一会儿方芳芳也得来,叔叔您就别客气了。阿姨不是回家做饭了吗?您赶紧回去吧,正好让阿姨今天晚上也不用来了。”
“真不用,我们已经请了个护工。你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
“护工?”
这事贾楠倒不清楚。她和许多田分开已经是下午,一离开派出所,闻讯而来的老方就把方芳芳拉走了,她赶到医院才得知郑钱已经醒了。
“这不是刚刚警察同志在做笔录嘛,护工帮不上忙,我就让她吃饭去了。”郑老爷子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水果和鲜花:“等她回来,我也就回家去了。”
“那我等她吧,正好我还有点事跟郑总说。您赶紧回去吧,天都黑了。”
看着贾楠半推半送把父亲送出门,郑钱无奈地把被子拉到下巴。他对贾楠笑了笑,嘴角还没扬起来就因为痛楚耷拉了下去。
“很疼吗?要不要叫护士?”贾楠赶紧问。
“不用。”停了一会儿,他又说:“我在体会思念的感觉。”
贾楠眨了下眼,郑钱小心翼翼动了一下,哼出一句思念是会呼吸的痛。
贾楠眨了下眼,郑钱小心翼翼动了一下,哼出一句思念是会呼吸的痛。
原来是梁静茹的歌词。贾楠笑了起来:“看起来肋骨骨折确实比鼻骨骨折更疼。”
“喘口气都疼。不过比头疼好受多了,我还以为自己会变成白痴。”他伸手点了点头上的纱布:“还好,我把重要的事情回忆了一遍,什么都没忘。”
“那就好,我想问问昨天晚上的事。”
郑钱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倦怠表情:“你应该早点来,刚才做笔录我都告诉警察了。”
“有些事警察不需要知道。”
“贾老师是要做独家报道吗?”
“只是一点个人疑惑。”
“比如说?”
“比如说,你认识三次方多久了?”
“比如说,你认识三次方多久了?”
“我想想……我在方圆建材做了两个月就知道方总有个女儿了,但是真正和她说上话应该是半年前。认识你就更近了,也就半个月前。不过这可不是昨晚的事。”
“和昨晚有关。”
“什么意思?”
“我想不通,为什么你会对两个认识不到半年的人这么上心。”
点醒她的是许多田。
在有经验的民警看来,能让男人舍命去保护的人必定和他自己有着强烈的关系羁绊。要么是亲人,要么是爱人,或者有利益冲突,可他们三个只比点头之交好一丢丢。
而且郑钱是一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平时在厂里都很少参与社交。这么一个理智冷静的男人,昨晚为什么会一反常态,豁出命去救自己?
总不可能是一见钟情,英雄救美吧?
贾楠对爱情有非常清晰的认知,成年人谈感情都要经过缜密考量。自己除了有个听上去光鲜的工作之外,门第家世一样没有。郑钱则是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如果要他选择另一半,方芳芳才是第一首选,不是自己。
贾楠对爱情有非常清晰的认知,成年人谈感情都要经过缜密考量。自己除了有个听上去光鲜的工作之外,门第家世一样没有。郑钱则是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靠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如果要他选择另一半,方芳芳才是第一首选,不是自己。
那他为什么那么拼命?
“你就当我是见义勇为吧,我从小就看不得女生受欺负。那个混蛋用刀对着你,是个男人看了都会上去揍他的。”
二人目光相接,贾楠换了个问题。
“孙鹏临死前还说过什么吗?”
“不清楚,山坡上到处是石头和树木,一开始我还抱着他,撞上第一棵树之后就松手了。他在半山腰好像惨叫了句什么,后来我就昏了过去。”
“那他的手机你见过吗?”
“他有手机?”
答案是有的。
白老爹证实,昨天下午孙鹏用一个陌生手机号给自己打过电话。但警方在他的尸体上并没有手机,排查了案发现场也没发现,反倒是把孙鹏携带的那三把厨刀都找全了。
其中三德刀掉在山顶,另外两把刀一把掉在半山腰,另一把落在谷底。
“他的手机里有什么东西吗?你好像很在意这个。”
“我想找个人,也许孙鹏的手机里会有她的联系方式。”
“是白鸽?”
贾楠瞪着他,郑钱苦笑了一下,随即疼得皱起眉头:“别这么看我,我也算是和你出生入死过,那些事听也听明白了。你在找白鸽,对吧?”
白鸽在哪?
这是她的问题,也是许多田的问题。
身为警察,许多田更相信证据和动机。在发现三个死者都和白鸽有关时,他很自然的把白鸽也列入了怀疑对象。
但他找不到白鸽。白老爹说女儿 05 年离婚后和自己大吵了一架,离家外出打工了,这么多年从来不回家也不和家里联系。
但他找不到白鸽。白老爹说女儿 05 年离婚后和自己大吵了一架,离家外出打工了,这么多年从来不回家也不和家里联系。
“我就当没这个女儿,反正我和她妈妈也不指望她养老。”白老爹语气强硬,再问下去就说是自己家里的私事,不要政府管。
贾楠很想告诉许多田,苹果园里的那只断手的事。但想到孙鹏临死前的那句话,她到底还是没有开口。
万一那不是白鸽呢?
更糟糕的是,万一那是白鸽为了脱罪采用的苦肉计呢?假如是这样,那她告诉警方可就正中白鸽的下怀。
所以贾楠保持了沉默。她把掌握的所有信息都告诉了许多田,除了断臂和照片、来信。贾楠不知道许多田下一步要做,但她已经想好了自己的调查方向。
不过首先,她需要睡上一觉。
两天一夜没合眼,贾楠整个后脑勺都疼得钻心。
新闻联播结束了,电视里开始播放天气预报。贾楠看了看表,这护工吃饭的时间也太长了,半个小时还没回来。
新闻联播结束了,电视里开始播放天气预报。贾楠看了看表,这护工吃饭的时间也太长了,半个小时还没回来。
郑钱看出了她脸色不对,便劝她回去休息:“就算要找人也得先养好身子。我只是肋骨和脑袋不舒服,走路还是不成问题的。”
“那我先帮你洗个脸吧,要不要再刷个牙擦个身子什么的?”
“别闹啊,我害羞。”郑钱哀嚎道:“求你了赶紧走吧,孤男寡女就别玩坦诚相见那一套了。我以后还要讨老婆呢。”
他拽了下被子,手指头翘成个兰花型。贾楠扑哧乐了,帮他倒了杯温水,又把屋里的垃圾收好,提着走了出去。
关门之前,贾楠回头看着他:“谢谢你救了我。”
“甭客气。”
天已经黑透了,贾楠站在走廊尽头的垃圾桶旁打电话,窗户外面就是皇陵坟。
方芳芳没有接,挂断了没一会儿,一个陌生的号码打了过来。
“是小贾吗?我是方叔叔。你现在有空吗?”
是方芳芳的父亲,电话里声音很吵,贾楠似乎听到咣当一声,不知什么东西砸碎了。
“怎么了叔叔?”
“是小芳,我跟她沟通不了。你能不能带她去看看那个,那个什么医生?”
“她怎么了?哪里受伤了吗?”不应该啊,她俩早上做过检查,除了点擦伤没有大问题。
对方的声音有些支支吾吾:“不是身上,是……哎呀,脑子。”
脑子?
贾楠立刻明白了:“她抑郁又发作了吗?你们在哪我马上过去。”
“什么抑郁不抑郁的,她就是想得太多了。我的话她也不听,丁医生那边问了好几次了。你陪她去看看吧。”
贾楠忍住要和他理论的冲动,问明白地址之后挂了电话。
贾楠忍住要和他理论的冲动,问明白地址之后挂了电话。
她转过身,看到一个女人从电梯间走出来。那人左右看了一下,大踏步走向病房。贾楠盯着那背影愣了好一会儿,终于认出了那个女人。
她怎么在这儿?
女人没看见她,径自走进了郑钱的病房。
没一会儿,她提着个茶瓶走了出来。茶水间就在垃圾间隔壁,贾楠站在拐角处,窗户下的阴影正好把她藏匿其中。
她看到女人的眼眶微红,情绪却很好。接完水,她又端了一盆衣服出来洗。
难道她就是郑钱请的护工?
贾楠直奔服务台,值班护士正对着电脑核对药物,整个人都散发着请勿打扰的讯息。贾楠装作看不见,扒着柜台询问在哪儿能查到医院护工的登记表。
“请护工到一楼行政部,我们这里不负责。”
“我就问一下,给病人要请护工是不是都得向医院报备?”
“要是从我们行政部请,那是需要的登记。要是你们自己在外面请,那跟医院无关了。”
一楼行政部已经下班,贾楠转身又跑上来。
还好,那女人还在盥洗室里搓洗衣服,里面还有一个家属在洗衣服,两个人正在聊天。
“老爷子吃过饭了吗?”
“吃过啦,您那兄弟怎么了?”
“醒啦,肋骨折了两根,有点脑震荡。”
兄弟?
另一边,苗所下班了。
骑车回家的路上,他想起了白天在医院里见过的那个女人。
时隔几年那女人老了不少,但苗所不会记错,那就是洪全有的二女儿,洪二妞。
时隔几年那女人老了不少,但苗所不会记错,那就是洪全有的二女儿,洪二妞。
第40集 嫌疑人a
入冬之后,雾霾天的数量越来越多。进入 12 月之后,宋城市的居民就没见过太阳。
这天也是一样,灰霾袭城,市区能见度还不到 10 米。路上一片红色刹车灯,所有车辆甭管身价多少,全都得以龟速缓慢爬行。
不过宋城市金融岛是个例外。就算是工作日,这里的车辆也不多。
金融岛是一座由 40 座建筑环绕而成的人工岛屿。当年市里花重金从北面引来河水,想营造出双河拱卫的格局。
本想把这地方打造成除了 cbd 之外又一金融招商重地,奈何后期招商没跟上,前期在运河维护投入的又太多,结果资金跟不上,岛上硬件建了一半就停工了。
现在,岛上 40 座大楼有一半都是个空壳,两条主干道只有一条铺设完毕,剩下一条和那些分支小路全都露着地基。太阳好的时候,那些鳞次栉比的高楼看起来还有点唬人,一遇到刮风下雨起雾霾,那颓唐模样活像个荒岛。
不过荒有荒的好处,就是房租便宜。
丁毅的“知晓”心理咨询室就开在这里,据他说,一年的房租只相当于市中心写字楼三个月的水平。
“都这个价格了,还要什么自行车?”丁毅放下一个白瓷茶杯,深褐色咖啡冒着团团热汽:“提提神吧,你看上去很累。”
“谢谢。”
贾楠从窗外收回目光,垂睫道了谢。
她从八陵县回来之后就带着方芳芳来找丁毅复诊。还好,方芳芳的情况比她预想得要好。
“你让方叔叔也参与进来,这对三次方病情有帮助吗?”
“很多人对抑郁症都存在误区,要么以为这种病症只是心理压力过大,想开一点就好了。要么以为抑郁是大脑出了问题,身体无法痊愈。其实都不对,抑郁症是可以治愈的,只不过这个过程非常的艰难,最难的就是找到那个真正令你抑郁的症结。”
丁毅啜了一口咖啡,轻轻放下杯子,杯柄端端正正地卡在碟子的水平方向。
丁毅啜了一口咖啡,轻轻放下杯子,杯柄端端正正地卡在碟子的水平方向。
“症结?”
“你可以理解为诱因,比如对权力的渴望、对父母的依恋或者是某些恐惧。我一直在给方小姐做心理疏导,她很配合,这就是个很好的迹象。在这个过程中,我发现她的症结就是父亲的背叛。”
贾楠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咖啡的苦涩萦绕在舌尖,她说不出话。
“看起来你也知道。这么说吧,方先生事业有成,但思想上却有点重男轻女。他一直等到女儿上了大学才离婚迎娶了另外的女子,就因为想要个儿子。这个理由让方小姐无法接受,尤其是母亲死后,她对父亲的恨更是到达了顶点。方先生这边呢,没有逃避责任,还是给女儿提供一切经济支援,只是没有爱。”
最后五个字说得云淡风轻。贾楠心想,这个男人是不是见过了太多事情,所以什么都不能让他觉得意外?
“这一次方小姐情绪失控,是因为方先生想撮合方小姐和自己公司的副总,当然了,他的语气有点强硬,非要让女儿留在医院照料对方。方小姐就爆发了,她认为父亲既不尊重自己,也不爱自己。这一次爆发恰好暴露了她的症结。”
“这一次方小姐情绪失控,是因为方先生想撮合方小姐和自己公司的副总,当然了,他的语气有点强硬,非要让女儿留在医院照料对方。方小姐就爆发了,她认为父亲既不尊重自己,也不爱自己。这一次爆发恰好暴露了她的症结。”
“所以你就让方叔叔带三次方去河边散步?”贾楠转向窗外,雾霾笼罩在运河两岸,这实在不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父女俩之前从来没有开诚布公的交流过,我认为在这样的天气正合适。荒岛、雾霾、一对心有隔阂的父女,无论他们是正常沟通还是激烈争吵都可以。释放远比压抑更重要。如果一切顺利,他们可能就直接回家了。”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丁毅看了下短信,笑道:“还好,很顺利。”
此时刚过上午 10 点,丁毅看了看预约单,下一位患者要到下午 4 点左右。
他对贾楠笑了笑:“方小姐的诊疗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别浪费了,你有什么要咨询的吗?”
“我?”
“你看上去很累,最近的睡眠是不是不太好?”
何止不太好,根本就是失眠。
两天一夜的追捕让贾楠精疲力尽,可每当她想要合眼休息的时候,眼前总是蹦出孙鹏那张青紫肿胀的脸,还有那只包裹在混凝土当中的手骨。
她怎么睡得着?
从追查受害者变成了追查凶手,接二连三的受害者浮出水面,她每一次努力都距离真相更远。贾楠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我,最近有点失眠,丁医生能给我开点帮助睡眠的药吗?”
“可以是可以,但最好不要使用药物助眠。凡事都要找对方法,找不到那个症结,你永远都睡不好。”
是的,找不到白鸽,她永远都睡不好。
灰霾遮天蔽日,贾楠想要在这一片混沌中找到太阳。
她收回视线,对着丁毅笑了一下:“丁医生,你学过犯罪心理学吗?”
10 分钟之后,贾楠躺在诊疗室的沙发上。
淡黄色窗帘已经垂下,丁毅坐在蓝色座椅里,一只手握拳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轻轻打着节奏。
淡黄色窗帘已经垂下,丁毅坐在蓝色座椅里,一只手握拳支着下巴,另一只手在笔记本上轻轻打着节奏。
“按照你的说法,有三个死者,一个死在 12 年前,一个死在 3 年前,一个死在昨天。三个人都是男性,身份背景年龄都不相同,可都与同一个女孩有所关联。女孩本人处于失联状态,是这样吗?”
“对,这是……是我在网上看到的一个推理测试。我们做记者的经常需要知识更新,尤其我还是跑公安线的。但是这个案子我一直猜不到凶手,所以才失眠的。”
贾楠编了个谎话,她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出来,不过丁毅什么都没说,反而点了点头。
“很有意思。”
“你是说……”
“我是说你,你已经确定了凶手是谁,而且还在暗示我。”
“有吗?”
“你给出的条件并不多,但这个女孩反复出现了很多遍。这说明你其实心中已经觉得,她就是凶手。”
“你给出的条件并不多,但这个女孩反复出现了很多遍。这说明你其实心中已经觉得,她就是凶手。”
“不是的。最起码昨天的那个死者不是她杀的,我只是想不通,为什么都跟她有关系。”
“你又在暗示我。”
贾楠惊讶地扭过头,丁毅直视着她:“心理诊疗最难的就是要让患者卸下防备,说出所有的故事。很可惜我还没能跟你建立信任,你的叙述明显少了很多要素,比如嫌疑人。而且你刚刚接连两个暗示都表明你已经有了怀疑对象。”
“我怀疑谁?”
“你心中的嫌疑人要么是这个女孩子,要么就和这女孩子关系密切。不过这只是个测试题,因为在现实当中,嫌疑人和女孩团伙作案的可能性也很高。”
“为什么?”
“杀人非常困难。尤其是杀人之后,像毁坏尸体、抹除证据、躲避法律的制裁……这些事耗时耗力,团伙作案要比个人作案轻松一点。而且女孩还失联,这就更可疑了。”
“杀人非常困难。尤其是杀人之后,像毁坏尸体、抹除证据、躲避法律的制裁……这些事耗时耗力,团伙作案要比个人作案轻松一点。而且女孩还失联,这就更可疑了。”
“如果让你来推断,你觉得谁会是凶手?”
“犯罪心理学把犯罪动机大致分为五种,物欲型、xing 欲型、情绪型、信仰型和集合型。”
他在纸上写下这五条,然后先划掉了情绪型和信仰型。
“能横跨 10 多年再度杀人,证明嫌疑人绝对不是因为什么情绪冲动,你刚才的描述中没有提到信仰的问题,这两个都排除。假如女孩本身没有资产,也没有在哪个地方担任要职,那就不是物欲,剩下的只有这两个。
而且刚刚我说嫌疑人可能和女孩子关系密切,你没有否认,那么凶手很有可能是和女孩子关系非常亲密的人。亲人,或者爱人。”
刘舸,这个名字几乎从贾楠的舌尖滚出来。
她生生把这名字咽下去:“还是不对。”
“哦?”丁毅一点不生气,两手交叉看着她。
“女孩的初恋,假设他叫 a,这个 a 在第二桩案子发生时在服刑。他没有杀第二个人的时间和条件,这又怎么解释?”
“女孩呢?她有作案时间吗?”
“她……”
假设白鸽没有死,那么她是有作案时间的。可是手法呢?洪全有临死前见的是孙鹏,出事的车子也是孙鹏给他的,这里面似乎没有白鸽的痕迹。
真的吗?
贾楠有些不确定了。她不知道白鸽能否做到,从孙鹏死前的那句话来看,他是知道白鸽离婚后去向的,并且还很清楚。
“白鸽找了个有钱人。”孙鹏站在山坡上吼叫着,满脸是血。
假如是白鸽通过他口中那个“有钱人”将一辆有毛病的车子塞给了孙鹏呢?
或许孙鹏本该是第二个死者,只不过洪全有倒霉把车子买走了。
丁毅看了下墙上的挂钟,一个小时快到了,今天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正当他打算总结两句送客的时候,贾楠又开口了。
丁毅看了下墙上的挂钟,一个小时快到了,今天的任务算是告一段落。正当他打算总结两句送客的时候,贾楠又开口了。
“丁医生,你觉得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故意不认自己的亲戚?”
“抱歉,我没听懂。”
“是这样,有一次我和一个朋友被大雪堵在了某个小山村,只能找当地人投宿。我朋友和那家主人好像认识,但他们什么都没说。过了段时间,我朋友住院了,这家的主人去陪护,我才知道他们原来有亲属关系。”
“是什么样的亲属关系?”
“那家主人管我朋友叫弟弟,可我朋友是个独生子,他没有姐姐。”
这问题没头没尾,丁毅想了一会儿才说:“北方人有称兄道弟的习惯,两个不怎么熟悉的人因为办事需要,也可能会称呼什么姐或者什么哥。你朋友是北方人吗?”
“是。”
“那他是做业务的吗?”
“算是吧,他是个技术员,有时候会外出做产品推介。你的意思是,他们有可能之前见过,是因为业务上的往来才这么称呼的?”
丁毅点头:“有时候哥和姐只是尊称,不代表血缘。”
贾楠想起了洪二妞微红的眼圈,那可不是业务往来该有的情绪。
另一边,许多田来到了淼淼 ktv 外。
要不是随身带着手电筒,他差点看不清楚大门在哪。几天前还流光溢彩的灯牌已经变得焦黑,一楼和二楼的墙面一片漆黑,大门紧锁,敲半天也没见一点动静。
刺鼻的焦糊味呛得许多田连打了几个喷嚏,他退出巷子,来到了路对面的修车铺。
“师傅,跟您打听一下,这个 ktv 是怎么了?”
“到别的地方玩吧,这地方且没法开业呢。”店老板忙着给一个自行车打气,正眼都没瞄许多田一下。
“为什么呀?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呀?不是前两天还好好的吗?”
“着火啦,消防勒令整改。还好火势不大,听说是那老板娘抽烟的烟头乱扔,烧着了窗帘。”
“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前天中午。”
前天中午,就是孙鹏出现在石桥村的那天。
孙鹏的行踪是李淼告诉贾楠的。头一天说过,第二天她就出事了。这么巧吗?
不,没有这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