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梓昭勾了勾唇,却发现铜镜里那上扬着唇角的自己,比哭还要难看上数十倍,“祖父护我十几年风雨不侵,若我连这点恩情都无以报答,又怎配为人……”又怎配为活了两世的人!上一世,她是某机构的医学硕士,见惯了生死无常,早已淡然一切。既连死都不怕,又何惧活着!只是这种失去亲人的悲伤,如同漫无边际的毒液在蔓延,侵蚀着五脏六腑。疼得她四肢冰冷,连呼吸都带着钻心的痛意。也正是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她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家。
荷嬷嬷一直等墨痕和雪影都是离开了,才掀着帘子进了门。
安静的屋子里,姬梓昭正靠坐在椅子上。
烛光下,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漆黑的双眸,一行行清泪无声滑落眼角,一滴接着一滴的落进衣领之中。
听闻见脚步声,姬梓昭骤然睁开眼睛。
湿红未退的黑眸,尽显悲凉与哀伤。
荷嬷嬷看着这样的小姐,心疼的心口直颤,轻轻将手中的药枕敷在那鲜血都是已经干涸的额头上,才轻声道,“小姐想哭就哭出来吧。”
旁人只道她家小姐窝囊自闭,却只有她们这些跟在身边的才知,她家小姐心思沉稳,聪慧过人,就算没有学过姬家的功夫,却也每日清晨要操练一个时辰的拳脚。
院子的库房里,更是还有小姐平日里种植的花花草草。
或许在外人看那些本不值钱,但她们这些被小姐诊治过大病小情的人都清楚,那些都是小姐研究出的草药。
“老奴知道,小姐不是不疼,而是小姐曾经答应过老太爷,若有一日姬家男儿不负生还,小姐便扛着姬家继续前行……”
所以,她家的小姐不是不疼,也不是不痛。
而是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啊!
姬梓昭勾了勾唇,却发现铜镜里那上扬着唇角的自己,比哭还要难看上数十倍,“祖父护我十几年风雨不侵,若我连这点恩情都无以报答,又怎配为人……”
又怎配为活了两世的人!
上一世,她是某机构的医学硕士,见惯了生死无常,早已淡然一切。
既连死都不怕,又何惧活着!
只是这种失去亲人的悲伤,如同漫无边际的毒液在蔓延,侵蚀着五脏六腑。
疼得她四肢冰冷,连呼吸都带着钻心的痛意。
也正是到这个时候,她才恍然发现,原来她早已将这里当成了家。
帘子忽然被人掀起,墨痕走了进来,“小姐,二夫人刚出院子,二姑娘也刚刚回了自己的院子。”
姬梓昭脸上的悲痛瞬时消失不见,抓着身边的药箱子就出了屋子。
夜晚的凉风吹拂在脸上,丝丝冷意入骨。
已经冷到麻木的姬梓昭却不觉冷,只觉得愈发清醒。
正是守在院子里的几个小厮明知大姑娘到来,却佯装没看见继续偷懒打盹。
正是躺在屋子里昏昏入睡的姬满堂听闻见脚步声睁开眼睛,当看见是一向内向淡漠的侄女儿进门时,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有一瞬惊讶和迷茫。
“昭姐儿,你怎么来了?”
姬梓昭坐在床榻边,伸手按在了二叔父的手腕上。
浮大无力,按之中虚。
这是失血过多的脉象。
姬梓昭当即打开药箱,取出一颗小拇指大小的丹药,递在了二叔父的唇边,“失血过多对体内的各个器官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一般的中药虽能滋补却药效太慢,二叔父还需暂且将此丹药含在口中保险一些。”
姬满堂是根本就没听懂。
姬梓昭见二叔父犹豫不决,一把扣住其下巴,将丹药塞进了口中。
浓重的苦涩瞬间席卷口腔,姬满堂本能的要呕吐。
姬梓昭一把捂住二叔父的嘴,“二叔父,你信我。”
姬满堂愣怔的看着这个平日里跟自己相处不多的侄女儿,竟是那么的陌生。
但感觉这种东西却不会欺骗他,很快,他就是觉得冰冷的四肢有了阵阵的暖意,就连头脑都是清明了许多。
后知后觉之中,姬满堂忽然就是想起了父亲曾说过的话,“你们都以为梓昭是根草,却不知她本就是块宝,终有一日,你们会明白,那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是能够救人性命的东西。”
回忆渐渐散去,姬满堂轻声询问着,“梓昭,你真的懂医?”
姬梓昭点了点头。
到了这一刻,姬满堂终于相信了。
有的人天生就是习武的料子,有的人生来就有考状元的本事……
却从来没有人相信过,姬梓昭真的就对医术有惊人的天赋。
他们错了……
他们都错了!
“若是大哥知道,定是会开心的。”姬满堂也是真的开心,同样真心为侄女儿骄傲着,旁人家的闺秀撑死了就是琴棋书画,那些东西或许姬梓昭真的不懂,但他们家姬梓昭懂的,那些闺秀这辈子都别想懂。
只是笑着笑着,姬满堂就是哭出了出来。
大哥,怕是永远都不知道了……
姬梓昭看着又哭又笑的二叔父,心疼得厉害着。
但理智告诉她,悲伤只会拖延她还姬家清白的脚步。
“二叔父,我想知道玷污了文惠公主的人,究竟是谁?”
姬满堂瞬间浑身绷紧,连下面的伤口渗出鲜血都不自知。
半晌,他才是咬牙道,“是任俊。”
姬梓昭听闻到名字的瞬间,整个心重重颤了颤。
任俊是跟随在祖父身边的副将,更是祖父的义子。
这些年,任俊可谓是跟在祖父身边长大的。
姬满堂心里也是憋闷,既是开了口,便叹了口气又道,“我们知道时,文惠公主已经于半路自缢,任俊主动承认是他玷污了文惠公主,父亲当即以军法处置任俊二十军棍,却不想就在我们正商议着要如何给皇上传消息时,却传来了任俊私自潜逃的消息。”
姬梓昭皱了皱眉,“但此番皇上重罚,却并没有任家。”
姬满堂点了点头,“随行的二皇子将此事传回皇城,皇上震怒,命姬家男儿速速回皇城,二皇子则亲自请命带人捉拿任俊,皇上此番没有处置任家,是因当初二皇子在信中跟皇上请命,等亲自捉拿到任俊归案,再依法判决。”
二皇子亲自请命捉拿任俊,又恳求皇上人赃并获再做处置。
抓贼抓赃,看似是合情合理,但若细想却又疑点重重。
任俊是主犯,作为任俊义家的姬家受罚,确实是合情合理。
但姬家重判,任家却纹丝未动。
若当真是要等证据确凿,又为何偏偏先重判了姬家?
姬梓昭微微眯起眼睛,黑眸在烛光下忽明忽暗。
除非……
有人知道皇上震怒,需找人开刀平息怒火,给困在战火之中的百姓一个交代。
如此一来,姬家看似是被被推上了断头台,实则却又在暗中暂且保护了任家。
而做这一切的人……
姬梓昭觉得,她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这是在做什么?”一道惊呼,忽然响起在了门口。
俞凤兰匆匆忙忙的冲了进来。
她不过就是去送个大夫而已,怎么就是被这个姬梓昭钻了空子?
一把将丈夫护在身后,她如同防备着蛇蝎猛兽一般地防备着姬梓昭,“深更半夜,昭姐儿这个时候过来想要做什么?”
姬满堂拉着妻子的袖子劝说着,“梓昭也是担心我而已,你又何必大惊小怪。”
俞凤兰却道,“就她一个连门都是不敢出自私惯了的,府里的事情她什么时候管过,后日她就要过去当姨娘了,一心想着往外跑,又哪里还有空顾得上其他人。”
姬满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你说什么?”
俞凤兰也觉得自己说多了,回头却发现姬梓昭早已不知什么时候离去了,这才回头看向丈夫又道,“今日……在大理寺,五皇子亲自派人来说的,昭姐儿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答应的,这还能有假?”
姬满堂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胸口闷得厉害着。
俞凤兰则继续碎碎念着,“咱们姬家是罪臣,若留下来,只会一辈子被人指着鼻子吐唾沫,你看看三弟妹家的芸姐儿,早早的就嫁了出去,现在不是好好的,昭姐儿现在夹着尾巴给五皇子当姨娘,不是吃不得苦,又是为了什么?!”
姬满堂痛苦的闭上眼睛,有什么东西酸得双眼生生作疼。
就算这门亲事并非是皇上钦赐,但五皇子到底是皇家人。
若姬梓昭当真拒婚,打的那是皇家的脸面!
皇上一旦动怒,如今的姬家又拿什么担待着?
就从刚刚,他便是看得出来,梓昭那孩子并非人人口中的窝囊。
她又怎么可能不知嫁去五皇子当姨娘,才是最大的笑柄么!
可她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了……
她这是,为了保住姬家啊!
姬满堂起伏的胸腔五味杂陈,惘然苦笑。
什么时候,他竟是成了要靠侄女儿庇护的废物了?
缓缓睁开眼睛,于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父亲哥哥和弟弟们。
错是他们酿成的,如今又怎可牺牲了自己侄女儿的一生弥补他们的过错……
姬满堂起伏的胸膛渐渐恢复了平静,浑浊的双目是心意已决的坚定。
姬梓昭知道二叔母一直厌恶着她。
或者说,在这个家里面,并没有几个人真正正眼看过她。
当初的路是姬梓昭自己选择的,如今她自是要心安理得的接受。
姬梓昭一路往自己的院子走着,心思念转。
如果说,一切当真都是二皇子所为,那么此番跟姬家男儿一同护送文惠公主前往洛邑的他,又是如何了解皇上的态度?
如今各个皇子都有了野心,在皇城暗布眼线实属平常。
但宫里面是皇上的天下,御前又是高手如云,想要派人监视皇上,纯属作死。
除非……
有人在跟二皇子里应外合。
屋子里,荷嬷嬷刚铺好了被褥,见小姐进了门,忙道,“小姐折腾了一天也是累了,早些休息才是。”
姬梓昭不急睡,看向荷嬷嬷道,“嬷嬷可还记得,五皇子第一次登门求亲是何时?”
对于府里的事情,以前的姬梓昭并不感兴趣。
而她第一次见五皇子时,祖父已是将亲事定下。
荷嬷嬷仔细想了想,“老奴若是没记错,应该是上个月十五。”
十四那日,祖父曾半夜悄悄出去过。
后她无意从父亲口中听闻,是二皇子送的帖子。
按照祖父的脾气,十四那日怕就是拒绝了二皇子站队才是。
紧接着十五那日,五皇子就登门求亲……
未免太巧了。
姬梓昭心里有了思量,让荷嬷嬷将值夜的雪影叫了进来。
雪影来的很快,“小姐。”
姬梓昭轻声叮嘱着,“去五皇子府邸附近放出风声,就说二皇子抓到了外逃的罪臣任俊。”
雪影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姬梓昭起身走到窗边,凝望着外面阴沉的夜色。
如今的一切,不过都是她的揣测而已。
究竟是否属实,就要看这次试探的结果了。
帘子再次被人掀开,檀月和莹香端着水盆进了门。
檀月趁着莹香将水盆放在地上时,走到小姐身边笑着道,“奴婢们听荷嬷嬷说小姐还没睡,特意来服侍小姐梳洗的。”
姬梓昭摆了摆手,“无需,你们下去吧。”
莹香听着这话,就想要拉着檀月离开。
檀月却甩开莹香的手,笑着又道,“小姐即将大婚,怎可如此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奴婢听闻五皇子并没有其他的通房,小姐就算嫁过去是个姨娘,也是那府里第一个女主人。”
姬梓昭眉心一跳,转头看向檀月,“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五皇子府邸连她都没进去过,她身边的婢女又怎知如此清楚?
檀月似察觉到自己说错了什么,忙想着要开口解释。
莹香却是抢在前面开口道,“小姐不知,之前五皇子来咱们府邸求亲时,刚巧任公子也是都在的,是任公子跟奴婢们提起的。”
任俊是姬家的义子,在姬家走动倒是平常。
任俊为人随和又没架子,跟府里面的下人关系也确实不错。
可曾经看着是情理之中的事情,现在却巧合的让姬梓昭心口发冷。
怎么偏生五皇子每次求亲,任俊就都是在的?
怎么任俊好端端的,非要在她的婢女面前详说五皇子的种种?
檀月见小姐脸色不好看,忙跪地认错,“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打听的多了,可奴婢只是希望小姐嫁过去之后不受委屈啊……”
姬梓昭静默地看着檀月半晌,才开口道,“起来出去吧。”
檀月听着这话,才悄悄地松了口气,跟着莹香匆匆走了出去。
屋子里,仍旧站在窗边的姬梓昭,微微眯起眼睛,凝视着檀月的背影。
竟是将手都是伸到了她的眼皮子底下……
事情似乎变得愈发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