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府里散乱不堪,林婉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出了主院便叮嘱着道,“你额头还有伤,别跟着我奔波了,快些回去养着才是,后日便是你出嫁的日子,总是不好带着伤……”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是又流了出来。若是能选择,谁又想让自己的女儿给人当妾?姬梓昭心里本就装着事,更不愿让母亲难过担忧,便顺从道,“娘亲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林婉云又是拍了拍女儿的手,才擦着眼泪转身离去。姬梓昭一直目送着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了去。
姬梓昭若是没记错,五皇子第一次登门求亲,是彼此的第一次相见。
对于皇城人来说,她就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怎得五皇子偏生就是注意到她了呢?
哦,那时的五皇子说她和他本是同命相连之人,都是性子软弱又没有主见的,既是如此,定会心心相惜,更是在祖父的面前再三保证会对她好。
若是平日,祖父当然不会轻易为之所动。
可偏巧,那时是祖父刚刚拒绝二皇子站队后。
皇后娘娘年轻丧子,这些年便一直再无身孕。
正是如此,当今太子之位一直空缺着。
如今宫中皇子羽翼渐丰,自开始暗中拉帮结伙。
朝中大臣若想平稳度日,就只能暗中站队。
祖父曾说过,姬家绝不站队,故而拒绝了二皇子的邀请。
从那时开始,姬家男儿便在朝堂屡屡受限。
而五皇子偏生就是这个时候,前来登门提亲的。
祖父自觉五皇子是胆小懦弱了一些,但好在本性纯良,才答应了这门亲事。
姬梓昭得知时,不过敷衍一笑。
于这旧俗缠绕的世道之中,嫁娶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本欲随波逐流,嫁谁都是一样的。
但是现在,姬梓昭却深觉这其中的盘根错节。
五皇子是个胆小没主见的,但其母妃可是跟皇后平分秋色的存在。
如今姬家重罪加身,就算五皇子仁慈,熹贵妃又怎么可能会点头?
姬梓昭可不觉得,她有让五皇子宁可跟母妃反目也要迎娶自己的魅力。
可五皇子偏生就是铁了心的要娶她,却又偏偏让落红赶在这个时候来……
如此种种,除了羞辱之外,姬梓昭再是想不出其他。
但如今的姬家,早已经不起任何的风浪。
就算此番并非皇上赐婚,姬家也没有拒绝五皇子的余地。
若当真再惹了践踏皇子的罪名,姬家拿什么承受?
所以,姬梓昭不能不答应。
况且,有很多事情,她还需要从五皇子那里弄清楚。
皇上一向在意自己的名声,就算是重罪姬家,却仍旧保留了姬家的府邸。
只是如今的府邸,早已人去楼空。
姬家女眷一进门,都是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呆住了。
凌乱的庭院,肆意被踩踏的花草,四处可见摔坏的瓷器花瓶……
这样的场景就算无需多问,也知道是下人挟带私逃的结果。
几个夫人霎时间红了眼眶。
可还没等她们哭出来,就看见许嬷嬷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老夫人病倒了!二老太爷跟三老太爷也都来了!”
林婉云忙道,“二弟妹,你先带着茉姐儿去给二弟请大夫,三弟妹你也先找人搀扶着四弟妹去院子里休息着。”
俞凤兰忙点着头,同姬梓茉一起架着二爷往自己的院子走了去。
肖静姝其实早就是醒了,可听着这话,却还是任由三嫂将自己搀走了。
姬家太夫人一共生了三个儿子。
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虽说早就分了房头出去过,明面上大家彼此摘得是干干净净,但这些年可是没少回府里面闹腾。
眼下姬家大房获罪,那两家除了来瓜分,还能为了什么?
如今姬家大部分的银子都是被抄了,各房自是紧着手里的银子,能躲就躲。
这个道理,林婉云同样明白,但身为当家主母,就算是再难也得挺身而出。
姬梓昭握住娘亲的手臂,“我跟您一同去。”
林婉云满目担忧,“梓昭不要胡闹,快回你的院子去。”
姬梓昭想示意娘亲一个安心的笑容,可脑海里还翻腾着祖父的人头落地,父亲和叔父们的死无全尸,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以后,由我代替父亲陪着娘亲。”
以前,她虚度光阴,不是颓废,而是懒得去争抢。
皇权至上,男尊女卑,根深蒂固,既不能改变,倒不如浑噩一世。
那时,有父亲,有祖父,有姬家的男儿,护着她。
现在,那些曾经保护着她,袒护着她的人不在了。
她也是时候该站起来了。
若不能查清姬家男儿的冤屈,若不能重新扶持姬家站直……
她这一世何配为姬家女?!
林婉云看着面前的女儿,既熟悉又陌生。
模样,还是她熟悉的,但整个人的气场却截然不同了……
正厅里,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正并肩而坐。
见林婉云进了门,三老太爷就是当先开口训斥着,“这个当家主母你究竟是怎么当的,怎能让家里的男儿如此糊涂!现在可好,皇上重判,大房一脉已断,却是连我们都要跟着你们一起蒙羞!”
二老太爷不紧不慢地放下手中茶盏,也是开口道,“本来呢,我们两家今年都有孙子要参加科考,结果现在都因为此事一蹶不振,既咱们都是一家人,我和老三也不为难你们,但你们也总要让我们跟家里面有个交代才是。”
林婉云心下发沉,“不知两位叔父的意思是……”
三老太爷咳嗽了一声,“到底是你们连累了我们,总要表示表示。”
林婉云早就知道,这两位叔父说不出什么好话,可亲耳听见还是失望之极。
自家的男儿还都尸骨未寒,连问都是不问一声,张口闭口就是钱……
简直是自私至极!
“既是一家人,谈钱岂不是疏远了?”
一道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把正在敲打如意算盘的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仍是给唬了一跳。
等二人反应过来望过去,才是后知后觉发现了姬梓昭的存在。
不过对于这个逢年过节连自己院子都鲜少出来,就算见了面也基本不说话的侄孙女儿,两个老太爷根本没放在眼里。
三老太爷直接赶苍蝇似的摆手道,“大人说话,哪里有你一个小辈插嘴的余地,赶紧回你自己的院子里待着去。”
姬梓昭不但没有走的意思,反倒顿了顿又道,“三叔祖父此番来,不就是为了给小辈人讨要银子么,既是涉及到小辈,又怎么没有我这个当大姐姐说话的余地。”
三老太爷瞪着眼睛,“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讨要,你当谁是要饭的!”
姬梓昭这次是笑了,不过却是冷笑,“姬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哪怕就是现在我祖母还病卧床榻,三叔祖父一不悲我姬家男儿身首异处,二不在意我祖母死活,张口闭口的数银子,不是讨要难道是抢劫不成?”
三老太爷惊呆了,震惊的嘴边完全不亚于大白天见着了鬼。
这还是那个一棍子打不出个屁的窝囊废么?
难道是被大哥家死去的男儿鬼附身了不成!
相对于三老太爷的震惊,二老太爷倒是淡定得很。
说来说去就是个无用之人,就算是强撑,又能撑多久?
“昭姐儿到底是要马上去五皇子府的人,就是不一样了,可我怎么听说,似乎不再是五皇子妃,而是个姨娘呢?昭姐儿到底是年纪小,拿着鸡毛当令箭,却不知道姨娘、姨娘说得好听,却是个连玉碟都刻不上的人。”
这话说得,简直是刻薄入骨。
林婉云当然知道,姨娘一词不好听。
可有别人嘲笑的,哪有自家长辈讥讽的道理?
姬梓昭倒是淡然,毕竟早就知道这两位叔祖父是个怎样的嘴脸。
曾经面对他们的冷嘲热讽,她是懒得去计较。
但现在,她却是没空再惯着他们。
“二叔祖父瞧着人模人样,怎么却张口闭口连句人话都没有?”
三老太爷,“……”
二老太爷,“……”
就是被……
骂懵了!
谁能想得到,平日里连声都不吭的人,如今张嘴就骂人!!
林婉云,“……”
我的老天爷,这还是她那个柔弱的女儿吗?
二老太爷再是深的心思,这会也是有些受不住了,“昭姐儿,你这是要反了不成?”
姬梓昭面色淡淡,“不管我嫁去是当妻,还是当妾,断没有旁人贬低的道理,二叔祖父张口闭口看不起五皇子府里姨娘的身份,就是对五皇子不尊不敬,今日我说的话还算是好听,若被五皇子听了去,二叔祖父一顿子怕是跑不了的。”
二老太爷气得心脏砰砰跳,却是无言以对。
三老太爷见情势不妙,忙起身道,“忽然想起府里还有事,我先走一步。”
二老太爷虽是心有不甘,可三老太爷都是走了,他也不好留在这里唱独角戏,若此事真捅到五皇子面前,就算五皇子是个软弱的,但五皇子的母妃可是个惹不起的。
林婉云看着第一次灰头土脸,夹着尾巴离去的两位叔父,久久难以回神。
姬梓昭则是走到母亲面前道,“娘亲,该去看看祖母了。”
林婉云回神时,哽咽着点了点头。
她的女儿长大了,也懂事了。
可是她的夫君却再也看不到了……
绕过正厅,姬梓昭随着母亲来到了主院。
院子里还剩下几个下人,都是签了死契走不得的。
可面对如今姬家的落魄,这些下人见了林婉云和姬梓昭,连礼都是不行了。
林婉云也是没空多做计较,带着姬梓昭上了台阶。
却不想刚一进门,就是被许嬷嬷给拦住了。
“老夫人如今身体不好,大夫人若是想看……还是一个人进去吧。”许嬷嬷说着,为难地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姬梓昭。
从小到大,老夫人便是没正眼瞧过姬梓昭。
姬梓昭就算是进去了,也不过是给老夫人添堵。
姬梓昭心里清楚,祖母对自己的不待见,便看着母亲道,“我在这里等娘亲。”
林婉云无奈点头,随着许嬷嬷朝着里屋走了去。
里屋的床榻上,老夫人面色沉沉地闭着眼睛。
林婉云见婆婆呼吸均匀,这才是松了口气。
许嬷嬷哽咽着道,“老太爷走了,老奴刚刚听闻其他的爷也没撑住,如今只回来了一个二爷还残着身子,老夫人又病卧床榻,家里的掌权怕是要无人接手了……”
林婉云叹了口气,“掌权一事再议不迟,家里的事情我先操办着就是。”
许嬷嬷看了眼床榻上的老夫人,轻轻地点了点头,“也只能如大夫人所说这般了。”
一刻钟后,林婉云才是走出了里屋。
姬梓昭见母亲并未曾多说祖母,便也没仔细询问。
明知不被人待见,又何必赶在这个时候去讨人嫌呢。
如今府里散乱不堪,林婉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忙,出了主院便叮嘱着道,“你额头还有伤,别跟着我奔波了,快些回去养着才是,后日便是你出嫁的日子,总是不好带着伤……”
话还没说完,眼泪就是又流了出来。
若是能选择,谁又想让自己的女儿给人当妾?
姬梓昭心里本就装着事,更不愿让母亲难过担忧,便顺从道,“娘亲放心,女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林婉云又是拍了拍女儿的手,才擦着眼泪转身离去。
姬梓昭一直目送着母亲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了去。
昭院里,早就是等得不耐烦的荷嬷嬷瞧见小姐带着伤回来了,赶忙就是迎了上去,“小姐这是怎么了?”
姬梓昭摆了摆手,“无事,其他人在哪里?”
荷嬷嬷忙指了指屋子,“都在里面等着小姐呢。”
姬梓昭点了点头,掀起帘子进了门。
屋子里,几个熟悉的面孔都是在的。
这些都是一直跟着她长大的人,一共四个,无不是忠心耿耿。
姬梓昭先行将檀月和莹香遣了出去,只留下墨痕和雪影。
“家里面的事情,无需我多说你们也知道了。”
墨痕和雪影,与檀月和莹香不同。
她们二人是当初祖父在外征战时,特意训练出的死侍。
如今听着小姐的话,二人均是沉默的点了点头,心脏疼得厉害。
她们曾是跟在姬家老太爷身边出生入死的人,若非不是还有小姐要陪伴着,她们早就是追随着老太爷一同去了。
姬梓昭一眼便看出了她们的思绪,“死,是最简单的事情,但若我们都死了,还有谁能让那些污蔑了姬家的恶人生不如死?”
墨痕和雪影同时一愣,“小姐是说……姬家是被污蔑的?”
“旁人不知我姬家风骨,但身为姬家人却不可能不明白姬家的赤胆忠心!姬家男儿世代为国征战沙场无数!哪个不是用鲜血捍卫着禹临的国土!玷污联姻公主,叛国私通突厥……这些罪名何其可笑?”
墨痕和雪影愣怔着,原本死了心渐渐燃起了希望的斗志。
她们想起了曾经在战场上,姬家男儿宁死不退的坚韧!
她们忆起了姬家老太爷马踏战场,不破不还的倔强!
这样的姬家男儿,如何能做出那种不耻之事?
“小姐打算怎么办?”
墨痕和雪影攥紧双拳,若真能水落石出为姬家男儿讨回一个公道,她们死而无憾。
姬梓昭细细的打算了片刻,才是看向墨痕道,“去看着点二叔母的院子,趁着二叔母送大夫离去时,马上来通知我。”
真相要查,仇自然也要报。
但如今姬家罪名已定,就算动手也只能暗中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