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槿之看着她所在的房间,若无其事压下情绪,“你的包落在我车上了,要我帮你送上去吗?”“你帮我放在一楼的物业前台吧,我明天去拿。”“好。”挂断电话后,祁槿之降下车窗,从储物格里翻出一包烟。那是林则留给他应酬专用的,他从不吸烟,从前认为这是不良嗜好。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所以想试试,这样令旁人轻易成瘾的东西,在他这里是否也能薄弱他坚定的意志力。2006年,这里还只是一个刚建成的私人楼盘。那天他刚办完退学,迎着落日跑到这里找她。秦玖那段日子整天宿醉不醒,完完全全把自己隔绝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以此,来逃避
九点多,外面落了细细的雨。
宾客渐散,餐厅里的阿姨们忙着收拾餐具,叮叮当当的响起。即使多名贵难得的餐具最后还是发出一样的声音,如同这陈旧的老宅子,几十年如一日,阴沉又发闷。
秦玖看一眼窗外要变大的雨势,一时有些犯了难。
她没开车,图方便是直接从蛋糕店打车来的。没想到会耽搁到这么晚,下了雨又加上寿泉路的特殊属性,外面这个时候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出租车。但如果叫程宣来接,又是一件很麻烦别人的事。
“在家住吧,你都多久没回来了。”沈慈送完客人回来,走到她跟前对她说。
秦玖看着客厅里不得不迎合着沈岳南高谈阔论的祁槿之,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明天部里还有工作呢。”
她找了个借口,实在是不想回到这个家。
“那要不让你二哥送你,我去给他打个电话。”沈慈知道留不住,于是打算让沈谦晔送秦玖回去。但她怎么肯,两人无话可说,回去的路途快一个小时,如果让沈谦晔送她,那秦玖无异是公开受刑。
一个小时前,宁玉安看完烟花回来跟沈岳南再见,说自己年纪大了禁不起闹腾,得赶紧回去休息。沈岳南闻言急忙同意,吩咐了家里仅剩的一个司机送亲家回家。寿泉路到京郊疗养院往返要四个小时,等那个司机回来已经是凌晨了。
像是认命,她把视线定格在沙发上的祁槿之。
“我跟晟哥一起回去就好。”
这句话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却像一个平地惊雷,让沈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两个好。眼下这个称谓说起来确实别扭,可也不知怎么的,总是轻而易举就脱口而出了。
“逢晟!”沈慈笑着走到客厅,冲他交待道:“要劳烦你把我们小宁送回家了。”
他起身,手臂上搭着方才脱下来的西服外套,颔首答应。
“我肯定把昱宁安全送回家。”
出了壹号院的大门,祁槿之撑着伞带她走出去,壹号院外车禁止入内,即使是他也要把车放在大院外面的停车位。
要走上一小段距离,两人身形悬殊,他的一半肩膀还露在伞外。夏雨潮热,雨滴打在衬衫上闷闷的。
他们之间有多近呢?
近到,两人身上截然不同的香气都在若有似无中交织在了一起。祁槿之从前几乎不使用香水,他过去常说那是花里胡哨的东西,身边要好的方延喷了一点他都要说上好久。也很神奇,即使他从来不用,可秦玖每次都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气。
他说那是衣物清洗剂的味道,她却斩钉截铁地说不是。好几年后看了一篇报道,上面说喜欢的两个人会因为对方好闻的气息而互相依恋。大概她也是这样。
如今,两人近在咫尺,可彼此的气息早已经变得陌生了。
“冷不冷?”
他率先开口。
“还行。”
这话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只是下一秒,秦玖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
祁槿之停下脚步,抬眼示意她披上他的外套。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目光里都是错愕。但很快,他就搭上她的手让她拿好伞,然后十分迅速的把外套披到了她的肩膀上。
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一个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一个行为。
生疏了九年,有些东西却是在骨子里的。
他今天开了辆黑色宾利,以他现在的身价来说竟然还有些低调了。
“听他们说,你这几年挺好的?”
车窗外夜色正好,雨也越来越密,秦玖坐在副驾驶,在一个接一个的路灯光影里终于跟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什么算是好?”祁槿之看她一眼后很快别开视线,“一个千亿集团的继承人,如果在世俗层面来说的话,那确实算得上是挺好的。“
话至此,他轻笑了声。
秦玖知道,那些话里带了些自嘲。
万贯家财,也换不回他最初的梦想和悸动。
当年两人分手,祁槿之背道而驰,在遴选即将面审前选择了放弃。这么多年来,有很多只知一二的人反反复复把他的这件事拿出来当酒后佐料,他也明里暗里听了许多人讽刺自己,都是这样说的。
说他贪恋荣华,最后还是不能将家产拱手于人。
“你别多想,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祁槿之又开口解释,实际上也是怕自己会无形中给她压力。他明明很清醒,可见到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胸膛里有满腹的委屈要倾诉。
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黑夜,又遇上一场冰冷的雨,心也被雨逐渐淋湿。
“我以为,你至少会比我快乐的多。”
她顿了顿,还是看向他此刻认真专注的侧脸。
祁槿之开车很稳,如同他这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润严谨,从未出过差错。他几乎没发过脾气,至少秦玖从未见过。他今天摘了眼镜,看起来没有那天在外院时那样斯文冷寂,显得随性了很多。但听完她这句话,眉头还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即使车内光线昏暗,可她还是看见了。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秦玖很熟悉。
从前自己追着问他课业上的问题时,他都是这样一副微皱眉头的神情,像是在怀疑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可下一秒还是会对她露出一个笑来然后再耐心的讲解给她。
如今……
如今夜雨话往昔,怎么说都是不值一提。
“我弄丢了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可快乐的呢?”
车窗上滑落越来越多的雨,秦玖好像也被寒气封闭,逼仄得快要喘不过气。大概是心理原因,她对雨总是很刻意的担忧和恐惧。
尤其,是在这样的路上。
祁槿之见她不再说话,只是倚在窗边看雨,于是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说,默默点开音乐,又将空调温度调高。
直到车子开进市区,他这才想起来问她到哪。
“你回哪,是静海那边吗?”
她点点头。
“我以为你会住在海棠园的。”祁槿之打了转向,慢悠悠开向主街道。
海棠园是沈岳南给她的,在二环里的豪华四合院,是座极好的院子,周边的很多都被博物馆收回了,只有这一座是沈家的,如今成了秦玖的私人房产。
“离单位太远了。”她轻飘飘的回答,实际是嫌弃那里太过奢侈。更何况她当年都说出了不再是沈家人的狠话,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再去贪恋家里的金玉之物。
雨依旧在下着,没有要停的趋势。
到静海时,这场雨已经快要停了。
路上的积水映照着道路两旁高垂的路灯,闪闪点点,在水的倒影里宛若星星。秦玖被车里的暖气烘得几乎晕晕欲睡,解开安全带后跟他说了句谢谢就匆匆下车了。
他在车里看着她慢悠悠走进大门,收回视线准备起步返回时,发现她落在脚垫上的黑色链条包。
款式是几年前的季节限定,油边甚至有些轻微开裂,她似乎不是这么念旧的人,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冒冒失失。
祁槿之嘴角噙着笑,弯腰捡起来,结果包盖没盖严,里面的东西七零八碎掉出来散到座椅上。
化妆镜、口红、单位通行证……
最后,是一个白色药盒。
上面一大串医用术语,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关键信息。药盒最下方的一行小字上写: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
他愣住了,像是五雷轰顶,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恐惧。手也好像抖了抖,甚至怕是自己看错,于是又用力拽出里面仅剩下两颗的锡箔药板,连着背面密密麻麻的字,也都一字不落全部看完。
这是秦玖的药。
而且看样子,她已经在吃一段时间了。
祁槿之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思考着她回国的契机,还有她这些天一改往常的状态和精神。那天她借口说是生理期,想来也是因为生病。
顶楼亮了灯光,他向后仰了仰,数种情绪在心中翻涌折腾。
没多犹豫,很快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响了两下后接通,这么多年,他们竟然从没换过电话号。
“是我。”
她说:“我知道。”
祁槿之看着她所在的房间,若无其事压下情绪,“你的包落在我车上了,要我帮你送上去吗?”
“你帮我放在一楼的物业前台吧,我明天去拿。”
“好。”
挂断电话后,祁槿之降下车窗,从储物格里翻出一包烟。
那是林则留给他应酬专用的,他从不吸烟,从前认为这是不良嗜好。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所以想试试,这样令旁人轻易成瘾的东西,在他这里是否也能薄弱他坚定的意志力。
2006年,这里还只是一个刚建成的私人楼盘。
那天他刚办完退学,迎着落日跑到这里找她。秦玖那段日子整天宿醉不醒,完完全全把自己隔绝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以此,来逃避沈谦叙去世的事实。
也逃避,她无法面对的,爱人。
他到公寓的时候是傍晚五点,屋内被她拉了厚厚的遮光窗帘,宛若黑夜。地上散落着各色各样的易拉罐酒瓶,祁槿之拉开窗帘,替她收拾干净屋子,又把买好的晚餐放到餐桌上。
落地窗外是城市傍晚的美景,晚霞透过玻璃照到屋内,照到两个毫无生色的脸上。
他没说话,她也是。
只是难得无言的陪她吃了一餐简饭,这才提起自己的来意。
“我今天去学校办退学了,小宁,以后你可以不用躲着我了。”
秦玖穿着睡衣坐在他对面,那双冷漠如枯井的眼终于看到了他。她披散着头发,面和唇都是苍白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含着眼泪的笑。
那笑里情绪很多,但他只看到了恨意和失望。
“为什么退学?”
不是说好要为外交事业奉献终身的吗?
这是他年少时的梦想,也是他们两个人共同找到的方向。
可他,还是要放弃了。并且放弃的这么彻底。
“我没得选。”
他眼里有万千种情绪,又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心酸委屈。要怎么说呢,怎么说他们曲折不易走来的这段路,可如今,人生的分叉口又紧紧将两人裹挟其中,连呼吸都困难。
“好,那我祝你前途似锦。”
至此,算是告别,也算是一段感情名副其实的消亡。他们两个,是真真正正在分岔路口各奔东西了。
甚至是,漠然的,平静的,跟过去的一切说了再见。
一支烟结束,他整理衣服后下了车,把她包里所有的小物件一一装好,而后迈进熟悉的门。一楼大厅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他走过去时,椅子上的女人认出他,急忙起身露出个标准微笑。
“顾先生,您很久没回来了。”
他放下东西,熟练的从桌上拿出一支笔,俯身写下她的门牌号,礼貌回答,“之后应该会常在这边了。”
女人正忙欣赏他此刻露出手腕上的全球限量手表,依旧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祁槿之写好后连包带纸条递给她,“这是2301业主的,你明天有时间了帮我转交给她,谢谢。”
他在这里买了一栋跟她隔壁的房子,但一直没踏足过一步,就连那间屋子也是,空空荡荡,从没住过。
从前是近乡情怯,即使知道她人不在,但仍然是没法面对从前她生活过的地方。那段日子,他连经过外院时都会绕道走,更别提是搬到跟她对面的房子里。
可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了。